甘奕芬傲然道:“他是个谦谦君子,救过我的性命,从他救了我的那一刻起,天下的男子,便再没一个看在我的眼里了。我的身子早就是他的,我的心也给了他,在我心里,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天上地下,没一个人能和他相比。他若知道你这么对我,将来一定不会放过你。你虽是皇帝,他也不怕你。”
雍正越听越不好受,走上两步,恨恨地揪着甘奕芬的衣襟,沉声道:“朕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他是高无忌是不是?没有朕的天恩,他充其量不过只是个江湖浪子而已,有什么稀奇?”甘奕芬听他说起“高无忌”三个字,竟然咬牙切齿,心中不由大乐,道:“是么?原来你知道是他。我和无忌哥哥的事,是我爹告诉你的还是你的密探告诉你的?我劝你还是放了我的好,你后宫佳丽三千,横竖又不少我这一个。再说,我的身子已给了他,你不怕人家说你身为皇帝,头上却戴着好大一顶绿帽子?”
雍正心中大怒,想起无忌丰神俊朗,年少多才,自己已是五十挂零,若论相貌,自己哪一点能及得上他?不由得又妒又恨,猛力一挥,将甘奕芬胸衣撕开半边,露出晶莹如雪的肌肤,酥胸半露,微微颤动。甘奕芬面带冷笑,即不挣扎反抗,也不大喊大叫,仰头向天,一言不发。雍正更是恼怒,背过身去站了半天,满腔愤怒才惭惭平息,心想:“我贵为天子,奄有四方,这女子却如此倔强,不肯顺从于我,原来从头到尾是高无忌在中间作怪······这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底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现今我要怎样便怎样,高无忌不将穆土穆三十万劲旅交给我,王命到处,谁可阻挡!若我受他兵力挟制,就算成事,岂不叫人耻笑?”
再想:“这丫头一心一意都在高无忌身上,好,我倒要看看是谁求谁。”当下心意已决,冷笑几声,对甘奕芬说道:“朕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听朕的话,否则朕一道圣旨,不但可以毁掉你的高无忌,你的父亲甘凤池也不能幸免。朕向来说话一言九鼎,从无虚言,你若不信,尽管走着瞧。”甘奕芬眼里渗出晶莹的泪花,说道:“好,你让我听你的话也不难,写道圣旨给我,不论何因何事,不许你害我爹和我的无忌哥哥,我才信你。”雍正伸手抚摸甘奕芬光洁无瑕的颈项,良久才冷笑道:“这个容易。今日之后,朕派人给你两道密旨便是。”转身对常富常贵说道:“好,你们先把奕贵人搀进去吧!”
常富常贵磕头辞出,一左一右,将甘奕芬挟在中间,顺手点了她的麻穴,半拖半架,把甘奕芬送回内堂。甘奕芬浑身瘫软,只双腿还有几分气力,已无济于事。雍正望着甘奕芬的背影,对池忠诚道:“此间之事,不可对宫里任何人提及,否则小心性命。”他有心收甘奕芬为侧妃的事早已在宫里宫外引起非议不少,尤其皇太后和皇后强烈反对,雍正再骄狂,也不敢触犯众怒。池忠诚是皇太后心腹近侍,仗着皇太后宠幸,平素颇为骄横,和大内侍卫和寒灯会血滴子向来面和心不和。这时听见雍正的警告,却最是忌惮,应了一声“奴婢遵旨”,退开两步。雍正早知他是从年轻时便侍奉太后的,皇太后将他拨来乾清宫听候使唤,其实便是皇太后“监视”他的“坐探”,便不再理会池忠诚,向内堂走去。
离雍亲王府七条街外的无忌,却不知甘奕芬在雍王府之中,惨遭雍正的凌辱。宾客散尽,他也没机会和樊殿魁他们说上一句话,迎来送往,令他疲累之极。好在他的内功已恢复了两三成,还够支撑体力。回到内堂书房之中,明月看他脸色不好,赶忙叫厨房的人给他做了一碗参汤送来,可无忌一点胃口也没有,明月送来的参汤他一口都喝不下去,反倒焦躁了起来,不停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心神不属。明月干着急却说不出半句话来,这时金钹法王和纽祜禄来了,明月向两人比着手势,一脸着急的样子。金钹法王心中暗叹,安慰明月说道:“交给我们吧。”
无忌正坐在书桌后闭目沉思,听见脚步声和轻轻说话的声音,睁开双眼,看见金钹法王,连忙站了起来。只见金钹法王迎着无忌合掌笑道:“忙了一天,我们还没来得及向王公道喜呢。”纽祜禄跟着笑道:“法王不知有没有准备礼物?我是没准备好的,我看无忌弟可以日后再收我们的贺礼。”无忌苦笑道:“都是自己人,不要客套了。法王,古赤儿回来没有?”金钹法王道:“还没回来呢,王公找他做什么?”无忌道:“我想让他去寒灯会找一下甘姑娘。以前不管什么事,只要和寒灯会或甘凤池有关,我都是让他去的。今天忽然想到甘姑娘,想找古赤儿却没找到,才想起他奉命护送王妃回草原了。”
金钹法王和纽祜禄对视一眼,似是欲言又止。无忌看见两人的脸色,不禁问道:“你们两位怎么了?”
纽祜禄先开口说道:“无忌,你想甘姑娘,她,她是你的佳配吗?”
无忌沉吟片刻,说道:“我也不好怎么说。总之我一见到她,心里就充满欢喜,什么烦心的事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这样的女孩子,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金钹法王道:“老衲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忌道:“法王是我们穆土穆的智囊,我日后还需要倚重法王治理部落,有什么不可说?你是长者,有什么话只管说吧。”
金钹法王道:“老衲所见,甘姑娘似乎并不是王公的良配。王公······”
纽祜禄跟着也说道:“愚兄也这么看。你现在诸事缠身,儿女之事,且宜容后再说。”
无忌不禁有点错愕,说道:“你们两位这会儿来,好像不是没有原由的吧?”
纽祜禄又看了看金钹法王,良久才说道:“不错,有些事情,外面已是人尽皆知。有一件事情,也许只有你尚未知道。”
无忌微觉不妙,连忙问道:“什么事?”
金钹法王道:“王公知道皇帝新近册封了一位贵人吗?”
无忌道:“从西郊玉皇殿刺杀之后,按照两位的安排,我在府中一直没有出门,外面的事孤陋寡闻,远远不及你们两位的消息灵通,皇帝册封贵人和我却有什么关系?”他眼光一转,忽地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急忙说道:“大哥,你知道什么?难道?······”
纽祜禄和金钹法王对望了一眼,纽祜禄才缓缓说道:“你猜的没错,皇帝新纳的贵人,就是甘姑娘。听说这是皇帝第一次纳汉族女子为贵人,半年之前就遭到不少朝中大臣的反对,市井之间传得沸沸扬扬,都说甘凤池本来已是权势熏天,女儿再当上皇帝的贵人,以后权势无人可比。听说朝野之间,就这件事而言,没人改变得了皇帝的心意,皇太后请出祖宗家法,皇帝也未松口。”金钹法王道:“阿弥陀佛,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知该怎样和王公说,大伙儿都知王公和甘姑娘互生情愫,但甘姑娘现已是皇帝的贵人,王公若是一个按捺不住闹将起来,那还了得?”
无忌神情忽地变得木然,他一只手撑在书桌上站了起来,扫视三人一眼,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怪异,人人听了都不觉毛骨悚然。纽祜禄上前两步抓住无忌的手,大声说道:“无忌,你笑什么?!”无忌双眼一翻,尖声说道:“大,大哥,你,你你为什么不,不早告诉我?”纽祜禄只觉抓着无忌的那只手冰冷冰凉,急忙说道:“不是不告诉你,我们,我们是怕你去找甘姑娘呀!她已是贵人的身份,······”无忌身躯摇晃,双眼乱翻,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出来,身躯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摔倒在地。金钹法王和纽祜禄大惊,一左一右,想把无忌从地上抱起。饶他两人武功卓绝,心慌意乱之下,哪里使得上气力,这时明月早已跑出门外,去找秦药师了。
这时宇文雷和金叔衡、皇甫崧、韩飞虎、杨君孟、蒲元修、顾雪云他们还在后面花园里喝茶闲聊,听见明月的尖叫,急忙跑来。一会儿只听金钹法王在书房里叫“快请秦药师”,韩飞虎急忙转身去了。
秦药师因和独孤钰一起闭关没参加无忌的嘉冠之喜,刚刚收功,已听韩飞虎在外面问看守童子道:“药师出关了没有?”秦药师眉头一皱,对独孤钰说道:“这个韩大胡子,没准是为了无忌来的,我们出去吧。”二人一起走出静室,只见韩飞虎满脸是汗,神情焦急。独孤钰问道:“韩大哥,怎么回事?”韩飞虎长出口气道:“无忌吐血晕倒了。”
秦药师听了不由面上变色,一边走一边问道:“无忌的内力已恢复三成,好好的怎会忽然吐血?”韩飞虎道:“我半道来请药师,还不知所因何事。”
三人急匆匆来到书房,金钹法王见到秦药师,迎上前合掌施礼,秦药师不待他开口,先问道:“怎么回事?”金钹法王把来龙去脉一说,道:“还请药师再施妙手,救救王公。”秦药师白他一眼,说道:“唉,你这个人就是这毛病,怎么这时候还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无忌的内功好不容易才恢复三成,这个时候,最忌情绪大起大落,你难道不知?”
法王满脸歉意,说道:“没办法,都怪贫僧这急脾气,这叫做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请你老包涵包涵。再说,长痛不如短痛,王公迟早也会知道甘姑娘给皇帝纳为侧妃的事,与其瞒着他,还不如早点让他知道。”秦药师上前给无忌把脉,良久才道:“这是心血胀闷之相,所以会吐血昏迷。他是受刺激太大了,你们都出去,独孤,你和明月留下帮我,顾大姑娘,请你守在外面,不许人来喧闹。”金钹法王与众人退出门外,宇文雷埋怨道:“法王你们也真是,急急忙忙告诉无忌做什么?”纽祜禄道:“这也怪我,是我拉着法王一起来的。”皇甫崧道:“好啦,别互相埋怨了,看秦药师的手段吧。”
几个人来到门外凉亭坐下,杨君孟道:“如果纽兄的消息没错的话,这位甘姑娘可真是一位了不得的奇女子呢。”
纽祜禄道:“我何尝不知?京城市井之间,对这位甘姑娘和她爹甘凤池的评价,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宇文雷想到杨君孟的话,说道:“如此说来,这位甘姑娘为了无忌和她爹,不惜投身虎穴,可真是可佩可敬了。不过,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对这位甘姑娘和无忌之间的感情,可没大家这么乐观!”
纽祜禄一愕道:“宇文兄何出此言?”
宇文雷道:“我是怕这位甘姑娘和无忌的感情,是甘凤池一手安排的。”
金钹法王一惊,道:“贫僧也有此意!”
纽祜禄一怔道:“不,不会,甘凤池那人十分骄傲,拿女儿换功名的事他不一定干得出来,何况无忌在襄阳遇上甘姑娘时,甘凤池人在北京,宇文兄说甘姑娘遇上无忌是甘凤池的安排,这个我不敢苟同。”宇文雷笑道:“你别心急,我并没有诋毁这位甘姑娘的意思,我对这位甘姑娘的兴趣还是到了北京之后才产生的,就目下而言,我也只是想知道多一点关于她的事而已,多了几分想法,也在所难免。”
纽祜禄道:“宇文兄这样想就好。不错,甘姑娘的确是百里挑一罕见的美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佳人配侠士,她和无忌看上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他们中间夹着一个甘凤池。”
皇甫崧道:“俗话说,英雄莫问出处,依我看,美人也是如此。女孩儿只要长得漂亮,就难说不会引起君子好逑,男欢女爱,事也寻常。我在巫峡的时候听无忌说起她,这位甘姑娘的身世倒并不怎样一帆风顺,十二岁之前,吃够了人生的苦楚,所以说,大家若是把甘姑娘和她的父亲相提并论,我倒真不敢苟同。”
金钹法王满脸愧色,说道:“贫僧真是孤陋寡闻,早知如此,这件事就该婉转一点告诉王公,唉!”
皇甫崧笑道:“刚刚法王好像意不在此,怎的一会儿口风就变了?不过我也并非完全不赞同法王和纽兄的做法。”
韩飞虎道:“皇甫兄是想说长痛不如短痛吧?”
皇甫崧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件事传扬到外面来时已是定局,无忌此时还在人家屋檐底下,就算他舍不得甘姑娘,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从金钹法王的说话,现在王公府里任何一个关心无忌的人都隐隐知道,皇帝所以把无忌留在京师,无外乎是担忧穆土穆三十万雄兵不肯听朝廷的节度,王妃灵柩已回到贺兰山下入土为安,无忌实际上已成了皇帝控制穆土穆的一枚“棋子”了,这才是大伙儿需要操心和担心的问题。
金叔衡道:“我刚认识高兄弟时,不知道他有这么一段波折,也不知高兄弟的意中人竟然就是甘凤池的女儿。这一整件事,真是令人头大的呢。”蒲元修坐在他身边,也不住摇头。他算是在江湖上走过不少弯路的人,可无忌从小到大所经历的波折,跟他相比,差不多就是大巫见小巫。他有时候也难免情绪低落、自怨自艾,现在想来,隐隐自觉惭愧极了。因为和无忌一比,他那些际遇在无忌那里真不算什么事儿了。
守在门口的顾雪云这时走来说道:“你们一群大男人,就别你一言我一语的了,耽误了药师给无忌治病,还不知会弄出多少麻烦事儿来。”众人一听,只好住嘴。
正在这时,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喝道:“你是谁?”喝话的人是伤愈不久的尚宝潼,他声音沙哑,所有人都熟悉。听见尚宝潼的喝声,韩飞虎第一个跑了出去。但见后花园门外,一个蒙面女子手挥长剑,正和尚宝潼交手。那女子剑招凌厉,却吃不定尚宝潼一双肉掌。皇甫崧后到,看了几招,叫道:“罢手。快罢手,是自己人!”尚宝潼一愣,双掌拍开那蒙面女子的长剑,跳出圈外。皇甫崧迎上去向那蒙面女子说道:“这不是庄姑娘吗?你终于回来了!”
那蒙面女子伸手扯下蒙面巾,露出一张俏丽的脸蛋,果是失踪多时的庄一荻。
皇甫崧迎着她微笑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庄一荻脸上飞起一朵红云,说道:“皇甫大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难道你真的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见无忌?”皇甫崧笑道。
庄一荻给皇甫崧说中了心事,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
在从玉皇顶回来的路上,庄一荻是狠狠心从此一去不回,再不见无忌,回星宿海好好练几年功夫,再出来闯荡江湖的。可是她越是想走,走得越远,对无忌的那点牵念反倒越来越浓。当她一个人策马走到邯郸,打算去找三婶庄夫人时,不巧正好遇见了妙慧师太和另外一位年纪相仿的中年女子,那女子名叫孟玉珠,乃是冀南游侠孟天都的妹妹。
妙慧师太和自己女儿一样,喜欢无忌。妙慧师太的喜欢,是长辈对晚辈的喜欢,甘奕芬的喜欢,是刻骨铭心的爱恋。在巫峡的时候,妙慧师太就察觉到了庄一荻也喜欢上了无忌,她当时心里还在惋惜:“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的芬儿只怕没这个福分嫁给无忌了。”一边想,一边竟不由自主地对庄一荻产生了一点儿“妒嫉”。不过她左看右看,也没觉得无忌将来如果选择庄一荻作为终身伴侣,有什么问题。庄一荻是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见到最漂亮武功也最好的一个女孩子,抛开家世不说,庄一荻的爽朗大方几乎可以感染靠近她的所有人,她的年龄虽然大过无忌,但看得出来,无忌对她确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一点也不排斥她,从这一点来说,自己的女儿奕芬的任性刁蛮就有些相形失色了。
然而庄一荻的确也惹人怜爱。妙慧师太和孟玉珠正在一家客栈里用饭,看见一脸落寞的庄一荻从门前经过,妙慧师太连忙出去拉住了庄一荻。仔细一问,才知道无忌险些在玉皇顶给庄一荻的三婶刺杀的事,庄一荻离开无忌,算是不辞而别。苦笑之后,庄一荻对妙慧师太说:“伯母,你现在不用担心我和奕芬抢无忌啦。”
妙慧师太看了看庄一荻,不禁噗嗤一笑,说道:“你误会了。我虽然是奕芬的娘,也希望她以后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可我不会干涉她喜欢谁,将来又嫁给谁。”
庄一荻面红过耳,说道:“府里的人私下议论,说无忌和奕芬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
“胡说。”妙慧师太笑道:“天底下哪儿真有那样的恋人?你敢说你不喜欢无忌么?”
庄一荻当然不敢否认,嘴里不由自主地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说呀。”
妙慧师太笑道:“你说真话,如果奕芬嫁给无忌,你心里会不会服气?”
“伯母,以后你别再这样说了!”庄一荻这时已没有了羞涩,只有苦笑。
妙慧师太伸出手摸着庄一荻的长发,说道:“唉,你这丫头真是——好,不说就不说吧。不过你这个时候离开无忌有些不合适。”她接着说道:“一荻,你有没有想过,无忌这个时候也许是最需要你的时候呢!就这么不辞而别,无忌怎么想你?”
庄一荻低着头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妙慧师太只凭猜测,知道女儿奕芬在北京过得并不好;但由于无忌身上“弑师逆徒”的恶名还未全然清洗,庄一荻跟着无忌,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说庄一荻的三叔西楚霸王庄而重不会轻易让庄一荻和无忌靠近,庄夫人和飞鹰堡主夫人这两关无忌都不一定过得去。何况无忌面临的不只是儿女情长,他到北京接任穆土穆王公,当今皇帝和甘凤池,没有一个会轻易放过他。甘凤池是妙慧师太的前夫,甘凤池的野心,妙慧师太向来知根知底。她不用多想,都知道甘凤池这么容忍无忌,无疑是为了无忌即将掌握的三十万塞北铁骑,甘凤池这么想,雍正皇帝亦然,要是再多出一个或几个野心更大的人冲着无忌手里这三十万蒙古铁骑去,无忌身上的压力无如会更加几分。
想到这里,妙慧师太这样见惯风浪的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轻轻握住庄一荻的手,说道:“说实在话,我女儿奕芬嫁给别的人,我不一定满意、认可、嫁给无忌,我是没话好说。但只怕心想如意,就未必心想事成。”
庄一荻冰雪聪明,一下就猜到妙慧师太意有所指,不觉又红了脸,说道:“伯母难道不喜欢无忌?”
妙慧师太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没这样说。我的意思是说:只怕无忌和奕芬都难免为情势所逼,最终没法走到一起。”
庄一荻有些诧异,说道:“伯母怎么知道?”
妙慧师太说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我的感觉。有奕芬她爹夹在中间,这事可就难说得很了!这个以后再说吧,我还有一点别的事要办,这就要跟孟阿姨到太行山去,回头我再到北京去找无忌。不过无论如何,我认为你还是回去的好。”
表面上说,庄一荻偷偷离开无忌,一来是受了在玉皇顶时无忌的冷落,二来还是因为无忌切齿痛恨一手将她养大的三婶和外公纪药师,让她无从抉择。庄一荻当时有点不大高兴,心里一复杂,一狠心就自己跑了,现在想起来,心中隐隐不舍,甚至有些愧疚,觉得对不起无忌。给妙慧师太这么一说,庄一荻鼓足勇气说道:“好,我听伯母的,现在就回北京去见无忌。”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孟玉珠不觉也笑起来了。
皇甫崧听庄一荻说完,才把甘奕芬给雍正封为贵人、无忌旧伤复发吐血的事一段一段说给庄一荻听,庄一荻越听心情越沉重,也越听越惊讶。没想到无忌和甘奕芬的结局真给妙慧师太说中,甘奕芬身陷九重大内,永远也无法和无忌走到一起去了。这结果来得连庄一荻也没法反应过来,更别提还在路上的妙慧师太了。
多亏秦药师妙手,无忌总算没出大毛病,但接下来的两三天,他谁也不见,一个人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既不练功,也不会客,来了几拨朝廷官员,都给宇文雷和庄一荻两人守在门外挡了驾。这三天里,王公府没人敢大声喧哗,仆人们走起路来都是静悄悄的,哪里弄出点声响,就会给夏总管赶去低声斥骂一顿。
皇甫崧他们一个个都很郁闷,想不出什么话来宽慰无忌。到了第四天,门房接到一封来信,尚宝潼与韩飞虎正好在门房暂值,尚宝潼接过信扫一眼封皮,立刻就知写信的人是甘奕芬,急忙拿着信来见无忌。
原来甘奕芬自失身雍正之后,若非系定在无忌身上那一缕情丝,雍正夺她清白,她早就想悬梁自尽。但每每那对自己一向来不冷不热的父亲甘凤池,想到对自己一往情深的无忌,又心想:“我给恶狼困住,雍正这头狼要吃我,但我的无忌哥哥总会想办法救我走。父亲不来理会我也算了,为了他我付出清白之身,我对得起他了。”
雍正见过甘奕芬的刚烈,见一连几天甘奕芬不吃不喝,倒也怕她就此憔悴郁闷而死,不敢过分逼迫。他下朝便从密道来到王府,甘奕芬对他冷冷冰冰,视而不见,只是望着窗外呆呆出神,追忆与无忌第一次相识在襄阳放牛谷之事。雍正偷偷在旁形相,见她忽而表情呆滞,忽而嘴角露出微笑,不觉大为头疼,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这天实在忍不住了,伸手过去摸甘奕芬长发,突然寒光一闪,甘奕芬袖中一把剪刀顶住自己喉头,只要雍正再靠近半步,这一剪刀就可以令她香消玉殒。
雍正吓了一跳,说道:“你整日烦恼,莫要闷出病来。朕可以下一道谕旨,让你出去散散心。”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话一说出口,甘奕芬不禁心里一酸,两颗泪珠直滴落在衣襟上。她想起自己贞节被雍正所夺,今后再也没脸去见无忌哥哥,一股怨愤顿时直上心头,手里紧紧抓住的那把剪刀,狠狠地向雍正飞了过去。常富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抢在前面,伸出左手食中二指一夹,就把剪刀夹了,岂知甘奕芬早有准备,剪刀给常富夹了,她腰带中还有一把锋利之极的匕首。
那把匕首,却是她十四岁生日时,雍正亲手所赐。当时雍正命甘凤池带她到府中拜见,听说甘奕芬生日,便带她到自己书房中,让甘奕芬任选一样,留作纪念。甘奕芬那时形容尚小,不识贵贱,从雍正书桌上拿了这把匕首。那匕首却是缅甸进贡来的缅铁所制,康熙前十五个儿子,一人一把,削铁如泥,称得上稀世之珍。常富见她掣出匕首,怕她伤害雍正,急纵上去伸手就抓。甘奕芬倒转匕首,厉声喝道:“再上来一步,我就死在当地!”明晃晃的匕首指在自己咽喉,雍正急叫:“住手!”常富急退数步,垂手而立。
甘奕芬双眼喷火,雍正不寒而栗。他退后两步,叹道:“想不到朕贵为天子,却不及高无忌那小子的福气。”甘奕芬一言不发,雍正又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朕认识你这丫头,真是命中冤孽。唉,情之所钟,奈何奈何?你去见你的情郎吧!但一天之内你若不回,朕写给你那两道免死密旨就会失效,后果如何,你自己掂量掂量。”说着冷笑几声,站起身来,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