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吴起在驻守西河期间,与诸侯大战七十六次,全胜六十四次,平局十二次,辟土四面,拓地千里,我们称他一句“天下无敌”倒也不为过誉。
七十六次大战不可能一一都讲,我们挑选几个最牛的来介绍。
公元前408年,吴起友情协助魏将乐羊越过韩赵,攻灭了处于赵国腹地的中山国(今河北石家庄一带),从而在赵国的心脏里打下一颗锋利的钉子,让赵国数十年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有了中山与邺都南北呼应,赵国与秦国一样,也不敢妄动了,此役意义非常之重大。
公元前405年,齐相田悼子去世,执掌齐国政权的田氏家族发生内乱。由于叛乱者带着齐国西部一大块土地投靠了赵国,从而引发齐国大举攻赵,由于三晋本出一家,荣辱一体,所以韩魏也很快加入了这场国际大战。结果,吴起的河西兵联合韩赵与齐国在龙泽(今山东范县一带)大战一场,齐国大败,阵亡三万余人,两千辆战车被俘获,其他战略物资更是数不胜数。
公元前404年,三国联军继续攻齐,一直攻到了齐国的长城(注1),齐国只好割地赔款,连连求饶。三国遂瓜分了齐卫之间的大片土地,老大魏文侯分的最多。
公元前402年,韩赵魏挟去年大胜之威,威逼利诱周王室承认三国的诸侯合法地位,曾称霸天下上百年的春秋霸主晋国,终于在苟延残喘了许之久后,缓缓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新的时代来临了。
公元前400年,三国联军又开始南下,大败楚军于豫东平原,夺取了大梁附近大片土地。这是一场非常重要的胜利,从此,魏国在豫东平原站稳了脚跟,并在接下来数十年间,四面出击,从周围郑、宋、楚手中夺取了大片豫东、豫南之地。魏国在这一年得到的大梁,便是日后魏国的国都,而豫东平原便是日后魏国的统治核心。特别是在失去了西河与河东之地后,魏国便是靠着这片富庶的土地坚持到了战国结束。
史书,翻过了公元前5世纪的最后一页,来到了公元前4世纪,这时候历史的焦点,从中国东部转到了西部,定格在了秦魏之间西河这片多事的土地上。
秦国没了西河之地,当然是不会罢休的;自西河之战以来,秦军已被吴起逼得退守洛水一线,沿洛水修筑工事以御魏军,所以他们积极准备了十几年,终于在公元前389年,秦倾全国之力调集了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东渡洛水,朝秦国东进道路上的重要城邑阴晋杀去。阴晋即今陕西华阴市西北,以其在华山之北,故名(山之南为阳,山之北为阴)。
这是要以多欺少了,魏河西兵最鼎盛时不过七万,秦国此番一次性出动五十万大军,可见其对西河是誓在必得,豁出去搞了。
而当时吴起的手上有多少兵呢?
不到五万(注2),秦军的十分之一。
怎么办,找魏文侯要援兵吗?来不及了。吴起决定直接打,以一当十,与秦军正面对决!
他下令:“诸吏士当从受敌。车骑与徒,若车不得车,骑不得骑,徒不得徒,虽破军,皆无功!”
不但要打赢,还要求每个人都要有斩获,好大的口气!而吴起这么说,也体现了其先进的歼灭战指导思想。在吴起之前,中国的战争大多以击溃(破军)为主,很少穷追猛打,斩尽杀绝。而吴起此次却明确主张以消灭敌有生力量来衡量战果,否定击溃战,这是他适应新战争环境的一个创举,也是他对自己军队的绝对自信——这天下间能挡得住他五万河西兵的,还没出娘胎呢!
结局一如吴起所料,魏国五万精兵以少胜多,大败秦军,伏尸百里。
阴晋之战,可以说是先秦时代有明确记录的双方兵力对比最大的一战,这是中国战争史的一个奇迹,也是世界战争史的一个奇迹,如此辉煌的战绩,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梦幻般的胜利。
这也是吴起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用行动证明,自己乃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战神,当世没有任何人能动摇分毫。故战国兵家尉缭子有曰:“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敢当者,谁?曰:‘吴起也。’”
不过可惜的是,由于史书的缺载,该奇迹一战的详细过程我们已经不可知了。好在《吴子》中有一个《料敌》篇,其中对魏国周边敌国的民风特性、军队特点以及如何对付都做了详细的论述。对于秦国,吴起是这么说的:
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皆有斗心,故散而自战。击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而引去之,士贪于得而离其将,乘乖猎散,设伏投机,其将可取。
意思说,泰国地形险要,百姓性情强悍,只有强有力的奖惩才可以控制他们,所以政令严格,赏罚严明,士卒临阵争先恐后,斗志旺盛,所以能在分散的阵势中各自为战。打它的方法首先以利诱它,当其士卒因争利而脱离其将领掌握时,就乘其混乱打击其零散的部队,并设置伏兵,饲机取胜,其将可擒也。
看来,在商鞅变法以前,秦国已经有一支赏罚严明的强大军队了,而对于这种军队,吴起已经用实际的战例与清晰的理论告诉了大家该用什么样的军事手段来对付他们,只可惜知易行难,后世的六国名将水平跟吴起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所以秦在吴起商鞅之后竟能常胜,而最终兼并天下。
总之,吴起在他的时代一枝独秀,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想来,他也会感到一丝寂寞吧,“独孤求败”意味着常胜,也意味着孤独。
而对于秦人而言,倾国之力都无法夺回西河,这给他们的不止是军事上的打击,更是信心上的摧毁。从此,秦人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吴起就像如来佛的五指山一般,紧紧压在他们头顶上,压得他们痛不欲生。
那是秦国最黑暗的一段岁月,也是秦历代统治者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晋国时的先轸,与现在的吴起,永远都是秦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公元前396年,一代雄主魏文侯去世,其子太子击继位,是为魏武侯。
这本是一次正常的权力交替,却间接造成了吴起的又一次改换门庭。
吴起守西河,战功辉煌,威名远震。他在魏国的地位本来无可取代,但是历史又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让他的命运之舟又一次在谗言的狂潮之中覆没。
这是历史的巧合吗?当然不是。究其原因,吴起独特的个性与价值取向决定了他的命运。
吴起是个天才,然而天才大多是不会拍马屁的,因为那没有任何必要,这个道理就连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韦小宝都明白。
当然,也不是每个不会拍马屁的天才都会倒霉,前提是,必须要有一个能控制住这个天才的雄主。强主才能驭强臣,主不够强,压不住强臣,就算再舍不得,也必须忍痛割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且,魏武侯与文侯的用人观念完全不同,他认为“三家分晋”与“田氏代齐”恰恰说明异姓臣子是靠不住的,越贤能就越会争夺民心夺你江山,还是老魏家自己这些亲贵更可靠。于是,魏武侯很快又复辟了已被废除的世卿世禄制,大量分封亲贵,而对于朝堂上的士人官员,魏武侯并不十分信任,而且抽空就要敲打一下,以展示自己的君威。
这不,魏武侯刚即位不久,就跑到西河来视察指导工作,他志得意满,一心想在吴起面前展示自己的雄才大略,让这个强臣拜服在自己的君威之下,俯首帖耳甘心效命。所以,每次与大臣谋事,魏武侯都要发表长篇大论,且往往能一语中的,群臣自愧不如。
然而,当魏武侯沾沾自喜时,吴起却突然对他说:“主公谋事远超群臣,主公不应喜,而应忧。”
魏武侯莫名其妙:“爱卿何出此言?”
吴起道:“臣闻诸侯者,得师者王,得友者霸,自为谋而大臣皆不如者,国几于亡!今群臣皆言不如主公,主公何以不忧?”
魏武侯心中一沉,相当不爽,但犹豫了一会儿,仍摆出从谏如流的姿态,拜谢道:“天使夫子振寡人之过也。”
又有一天,魏武侯带着一大帮贵族大夫,与吴起泛舟在黄河之上,欣赏着自己老爹打下的这片江山,大发慨叹:“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确实,魏国占领了西河,就将黄河变成了自己的内河,再加上崤山与太行山之险,真可谓表里河山,只要占住这里,秦国绝对东出无望。
其实魏武侯自己也是一个出色的兵家,他对地理因素在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中的作用,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事实上,在此前争夺西河的战争中,武侯也多次做为太子带兵出战,屡屡击败秦国。看来,此人确实文武双全,聪明绝顶,在战国君王中可以名列前茅。
所以魏武侯说完之后,很自然的开始等待,等待吴起对他的“重要讲话”表示认同。
然而,吴起沉默。
看到气氛有点尴尬,一个叫王错的马屁精赶紧大声道:“主君英明神武,晋国山川险要,称王称霸,指日可待!”群臣也纷纷附和,一时间,鲜花掌声欢笑声,和乐融融,正此时,吴起却突然冲出来,大唱反调:“主君之言,乃危国之道。王错又附和主君,是危而又危。”
武侯脸色一变,什么,你说寡人之言危国?好,你厉害,那你又有啥高论?
吴起当然有高论,他开始层层驳斥武侯的“地理决定论”:“一个国家的霸王之业,在政治修明,不在山川险要。夏桀之国,东有济水,西有华山,南有伊阙,北有羊阳阪,结果为商所灭。商纣之国,东有泰山,西有孟门,南有黄河,北有恒山,结果为周所灭。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吴起果然是个军政全才,此番见解较之魏武侯,高明不下百倍。决定政治兴衰和军事成败的根本性因素是政治、军事本身上的积极进取,而不是地理因素,因为,天下没有攻不破的险要。
潼关虽险,毕竟项羽曾入之,曹操曾入之,刘裕曾入之,安史叛军亦曾入之。
瞿塘虽险,毕竟岑彭曾入之,桓温曾入之,朱龄石曾入之,刘光义曾入之,汤和曾入之。
长江虽险,毕竟晋师曾渡之,隋师曾渡之,宋师曾渡之,元师曾渡之,解放军也曾渡之。
魏国虽然被山带河,到了战国晚期,也是处处被人欺负的命。勤修德政,自可怀敌附远,弥患于未萌。若不修德,即使吴起再世,信陵君永生,魏一样必亡于秦人之手。
此番见解出自一个兵家之口,实在难能可贵。然而吴起道理讲的透彻,方式却十分不妥。
——主君如果不修德政,恐怕连这条船上的人都会变成您的敌人。
这是什么话!难道武侯不修德政,你吴起就要造反与他为敌吗?一个君主,最怕的就是臣下讲这种话。
看来吴起真不是一个善于揣摩君王心意的人,他是一个天才的实干家,却情商不高,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官僚。魏武侯本来就不喜欢身份低微的政治暴发户吴起,这连番接触下来更是对他厌恶到了极点,但武侯毕竟是个久经锻炼的政治人物,所以当场仍没有发作,表面上还摆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赞道:“善,大善!寡人今日乃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先生矣!”
这句话表面是一句称赞,实际上透露了一个讯息:“你吴起既然如此厉害,那就给我守一辈子西河吧,别想再升官了!”
从此,吴起与魏武侯算是接上心结了,如此,便有了小人插入的空隙。
魏武侯果然言而有信,他要让魏国功劳才干都是第一的吴起,当一辈子西河郡守。
当时,魏相魏成子、翟璜、李悝等能人都已相继去世,武侯要立新相国,无论从哪一点看,吴起都是最佳人选。然而,武侯最终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田文为相,其理由滥透了:吴起才干没得说,但威望稍显不足,在此时国君新立,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来稳定局势,你吴起怎么说也是个外来户,为相恐怕难以孚众啊。
这是什么鬼道理,吴起守西河二十余年,造福一方,士民爱戴,怎么就难以孚众了呢?关键之关键,还是在于他是个外来户,又功高震主,占尽风头。群臣不排挤他,排挤谁?魏武侯不猜忌他,猜忌谁?
中国的历史,不论古今,官场的规则只有一条——人缘比才具重要。吴起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从不懂得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结果,也就只能四处受气了!
吴起没当上魏相,心里虽然委屈,但也没太过介意。毕竟西河这个舞台也是够大了,再给他十年的时间,他可以把秦国片片蚕食下来。
然而,历史没能给吴起足够的时间,魏国的小人们开始蜂拥而出,要让他连一辈子西河守也当不成。
吴起在鲁国所遭受的不公,再次重演。
吴起最终被谗害出了魏国,那是肯定的,但实际情况仍然模糊不清,故事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出自《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似乎可信性更高些,然而其中却有个巨大的纰漏,让人不得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公元前383年,吴起58岁,田文死后,魏武侯仍然没有提拔吴起,继续任人唯亲,任命他的女婿公叔痤为相。这公叔痤是个小人,他害怕吴起抢班夺权,就想了个十分下作的毒计,这个毒计很幼稚,但要拼点演技。
他先找到魏武侯,说:“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今我魏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
武侯忙道:“奈何?君且为寡人谋之。”
公叔痤说:“此易也,主君不如延之公主,以固其留心。”
武侯面露难色,因为吴起这时已年过五旬,太老啦,委屈公主了。
公叔痤说没啥委屈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武侯心想也是,吴起要是和公叔痤一样做了寡人的女婿,他自然就不会跑了,忠诚度应该也会高一点吧。
消息传出,公叔痤就赶紧跑去向吴起祝贺,并请他来家里喝酒。吴起不疑有他,欣然前往,结果,碰到一场好戏。
这一场宴席,公叔痤的公主夫人自然也是要作陪的,然而这个公主夫人却不知吃错了啥药,鼻孔朝天,在席间动不动就发火,把自己的亲亲老公像牛马一样喝来叱去,百般凌辱,仿似一泼妇。
吴起看的目瞪口呆,心里也直打鼓:想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大将军,怎能如公叔痤一般为一女子所制?不行,坚决不行,即便那个公主比褒姒西施还漂亮,我也坚决不要!
于是吴起找到魏武侯,坚持要辞婚,理由无非是一些西河未定何以家为之类的场面话。
公叔痤便趁机偷偷向魏武侯进谗言说,娶公主是一般人做梦都梦不到的荣耀,吴起竟然拒绝,恐怕他的志向高于公主,我们必须提防。
《史记》里说,就因为这件事儿,武侯开始猜忌吴起,而不再信任他,结果吴起害怕惹祸上身,就离开了魏国。
这个故事荒诞不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如果说上次那个杀妻求将的故事很像武侠小说,这次这个故事则很像一出庸俗的春晚小品。
首先,“醉打金枝”这种刁蛮公主的故事只可能出现在女权强大的汉唐,春秋战国时很少会发生这种事情。公叔痤又不是小孩,怎会使出这等拙劣伎俩。吴起情商再低,也好歹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再傻也不至于天真到相信这等蠢事。
其次,公叔痤跟魏王说,魏国国土太小且与强秦接壤,这话根本就不通,事实恰恰相反,当时魏国领土广大,且天下最强,反而秦国积弱,连年内乱,大量地盘被魏国夺走,几乎处于灭亡边缘。所以,这个故事,很可能是战国后期,秦国已经很强大的时候,有人编出来的。当时纵横家流行天下,最爱满口放炮,真假难辨,一部《战国策》就是这么忽悠出来的。
第三,如果吴起杀妻求将这么狠,魏武侯又怎肯把公主嫁给他呢?就算嫁给他,吴起凶名在外,啥公主也不敢造次吧!所以,这两件事,必有一件是假的,甚或两件都是假的。
事实上,之前吴起在老家卫国杀死三十多同乡的故事,应该也只是那些鲁国君子编造的流言。首先,一个人如何有能力不动声色地杀死三十多个人?而且最后竟还能全身而退?吴起难不成是东方不败独孤求败吗?而卫国的执法部门居然也不管吗?这种三流武侠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你也能信?
好吧,就算卫国政府都是吃干饭的,那么这三十多人的亲属朋友难道也都是吃素的?他们至少也有几百号人,竟然一个都不敢去找吴起寻仇?还能让吴起在不远的“鲁国大学”里安安心心的读书?
好吧,就算吴起独孤求败天下无敌大家不敢找他寻仇,那他又如何敢把母亲留在仇家遍布的卫国?似乎他走了以后,也没个人上门来找吴起家的麻烦,最后还让他老母安安心心的在卫国老死了。
好吧,就算吴起的老母也是武林高手灭绝师太谁都不敢惹她。但道德楷模曾老夫子又怎会收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当弟子呢?
就算曾子是一时不察,可最后,曾子为何却没有追究他杀人之事,反而去追究他的不孝呢,这脑回路也太清奇了吧。而且曾子是怎么知道吴起母亲去世的呢?吴起如果有意隐瞒,又怎会让老师知道呢?况且,吴起在卫国犯过那么大的事儿,他不敢回卫国奔丧也是很正常的吧。孔门大兴私学,讲究有教无类,来者不拒(注3),怎会这等小事也不肯通融。造谣者也未免把孔门先贤看得太低了。总之,吴起被曾子逐出师门这件事儿,我也觉得相当可疑,他很可能只是为了专心研究兵法而暂时申请退学的。
纵观吴起列传,到处都是荒唐的漏洞与不实的传言。战国资料阙如,司马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见一斑。然而到了东汉,道德主义盛行,《汉书》作者班固竟然全信了这些流言,他有一篇《古今人表》,把汉以前的历史人物分成九等,其中竟把吴起则列为中下等,而把蔺相如这种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人列为上中等。可见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已经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这样想着,我心中不禁又要大发感慨了,历史上有多少伟大的人物,他们不怕天,不怕地,甚至不怕死,独独就是怕那销骨蚀金的人言,他们往往为了那所谓的虚名而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朝山独奔、向隅而泣,甚或血脉贲张、怒火填膺、不惜以命相博。屈原被流言所中伤,一片爱国心,只能化作不朽诗篇《离骚》而跳江自杀;伍子胥一片忠心,最后也被谗言被逼自尽,翻江倒海难息其怒;此外还有白起、卫子夫、岳飞、李贽等人,至于近代,阮玲玉、邓拓、三毛、张国荣,那就不一而足了。
但吴起却是个异类,他身背“不孝”、“贪淫”、“刻暴”等多重恶名,却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写篇文章来辩解,或找些人来帮自己公关,他就这么笑着,让那些污名流传千古也毫不在乎,带着一股可爱的悍气与赖气,横眉冷对着千夫所指,独我独行的走着自己的路。
这才是强者,天底下真正的强者。
恶者拨弄谣言,愚者享受谣言,勇者击退谣言,智者阻止谣言,仁者消解谣言,只有强者,视谣言如蔽履,潇洒的将其抛在脑后,连正眼都不去瞧他一眼。
那么,如果公叔痤这个故事不可信,吴起最后究竟是怎么被谗害出魏国的呢?《吕氏春秋》给了我们另外一个答案:这一切,都是王错干的。王错,就是那个先前在西河游艇上对魏武侯大献谀词的马屁精。
据《吕氏春秋·仲冬》记载,当时,王错在魏武侯面前大说吴起坏话,武侯因而怀疑吴起,派“钦差大臣”解除吴起的兵权,并召他回魏都。
王错说的是些什么坏话,《吕传》里没有说,不过猜也可以猜到,无非就是说吴起手握兵权有异心,想拥兵独立,或是想带着西河投降敌国什么的。这个谗言杀伤力的确很大,一个坐拥七万精兵的军政天才,一个能轻轻松松打败五十万秦军的无敌战神,万一造起反来,恐怕谁也制他不住。
魏武侯当然知道自己也是制不住吴起的,所以即使没有王错,他总有一天也要对付吴起,这与后世的岳飞袁崇焕如出一辙。
然而,吴起并不是岳飞袁崇焕,他不会傻傻得跑回去送死。
还是那句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既然如此不被你待见,那我走好了。
不过一走了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可难,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吴起在西河奋斗了大半辈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河,无不渗透着他辛勤的汗水,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秋风瑟瑟,离愁别绪,吴起走到黄河岸边,停车驻足,回首西河,一向心肠刚硬的他第一次淌下了男儿之泪。
吴起身边的随从们当场傻眼,他们从未见过大将军如此失态,竟然会哭成一个两百斤的孩子。于是就有人问:“窃观公之意,视释天下如蔽履,昔去鲁国亦未如此,今去西河而泣,何也?”
吴起擦干眼泪,说:“子不识。主君知我而使我毕能,十年之内,吾可西灭秦而使魏王。今君听谗人之议而不知我,西河之为秦取不久,魏从此削矣。”
这正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吴起的这两行清泪,并非因为委屈,也非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而是魏失长城,境失屏障,自己近三十年辛苦经营化作泡影,怎能叫人不可惜。
吴起的预言果然一语成谶,五十年后,经过了商鞅变法后的升级版秦国,从魏国手中夺过了西河,从此三晋彻底暴露在了秦军的兵锋之下,再无宁日。而当初谗害吴起的王错,也由此自食其果,《史记》记载:”秦孝公二十四年,与晋战雁门,虏其将魏错。”魏错,就是魏将王错。据说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最得力的大将王翦、王贲就是王错的后代(见《新唐书·宰相世系》)。我在想,当一百多年后,王贲水淹大梁,将自己祖先的国都变成一片汪洋的时候,他是否会想起“吴起泣西河”的往事呢?
或许,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王错,才是秦国一统天下的最大功臣。
一个小人物,竟引发了如此恐怖的蝴蝶效应。
历史的吊诡,就在于此。
注1:春秋时列国的战争并不激烈,疆域都很模糊,但到了战国时代,各国在疆界上都修了长城,重兵驻守。在人类史上可与二十世纪欧洲各国疆界上铜墙铁壁的炮垒相比的,恐怕只有战国时代这些长城了。(雷海宗《皇帝制度之成立》)
注2:准确来讲,是四万步兵,配五百乘战车,再加上三千骑兵,一共是44500人(一辆战车可载三名车兵)。这也是中国古代第一次车步骑三兵种混编作战,在军事史上意义重大。
注3:“有教无类”出自《论语·卫灵公》,指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受到教育,不因为贫富、贵贱、智愚、善恶等原因把一些人排除在教育对象之外。“来者不拒”则出自《荀子·法行》,其原文曰:“君子正身以俟,欲来者不距,欲去者不止。”
顶级军事家未必有足够的政治智慧,韩信打仗够厉害了吧,还是栽了[笑着哭]。
战国时候总有说编练新军,其实那是从吴起那开始出现的职业军人,精兵,和以前的抗锄头的农夫兵对应,以少胜多才是正常
吴起时代的秦军与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军是两个物种。
吴起是战略家,说他是将,只能说把他的才能说低了。
战国的贵族政治惹的祸。。。其实真心说也就商鞅变法后的秦国能较好的融合非贵族的其他有能力的士人,但是也有很多的贵族势力残余,所以秦国也每代会逼迫原来的顶级非本土贵族消亡
偶像起哥[得瑟][得瑟][得瑟]
雄图霸业那得是吴起白起,为帅为臣那得是王翦卫青……
看到袁崇焕有点迷糊 这家伙能跟吴起比?
尊重历史。
以史为鉴
魏国是秦之前最有机会统一天下的,可以君主太昏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