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夏天的风,自南方而来,所以也被称为南风。不同于秋风的凄悲,冬风的凛寒,夏风的别称是熏风,也即和暖的东南风。同为和暖之风,相较于春天的东风,南风少了几分温柔之感,但却多了几分爽朗之意。在盛夏,在草长莺飞的好时光,在扑面而来的南来风里,在掩映交错的光影之间,想为这风儿写点什么。
南风徐徐,灿烂明亮;夏风习习,林木繁阴。当夏日之光照过来,南来的热风像手一样贴在脸上,带着一丝亲切的温热感。想起《诗经》中的句子,《邶风•凯风》“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和风煦煦自南方,吹在枣树嫩芽上,枣树芽心嫩又壮,母亲养儿辛苦忙。诗中的凯风,即南风。诗经时代的人们,用夏天长养万物的风,来比喻母亲的抚育,实在贴切得很。
穿过池塘的夏风,我们叫它荷风。荷风,自水中而来。夏天的一大惊喜,便是偶遇一方池塘,塘里有鱼,池中有荷,鱼游水动,波光粼粼;风吹荷摇,香远益清。自带香气的夏风,好似总有那么一种能力,能够吸引人们沉溺其中,不惧长夏。有诗曾云:“风蒲猎猎小池塘,过雨荷花满院香。”小池塘中,风中的水草猎猎有声,雨后的荷花散发着阵阵清香,弥漫整个庭院。雨后的夏风捎来沁人心脾的清凉,好似有一种独特的安抚之力,能将人们内心的烦躁尽数抚平。
穿过竹林的夏风,我们叫它竹风。炎天暑月,在绿竹猗猗、水木明瑟的地方栖身,自是一等一的悠然快事。几竿交映,便有幽迥出尘之致;万竿摇空,坐拥洒然爽清之意。清风徐来,绿竹摇曳,竹荫摇落,遍地生凉。当窸窸窣窣的竹风掠过,幽篁清俊,空翠逼人。竹枝的左右摇摆间,仿佛将人间分隔两半,一半俗世,烟火人家;一半清欢,超凡脱俗。风穿细竹,如静夜翻书;雨打竹竿,如簌簌珠玉。竹风耳边过,闲适自心来。竹声阵阵,何止能赎回耳根的清静,还能守护我们内心的澄澈。
夏日一到,古人称之为“槐夏”,何故?俗语说,“门前有槐,升官发财。”这种说法深入古人的心中,古人为图个吉利,不论是高门显贵,还是普通人家,庭院中大面积种植槐树。年久月深,槐树渐渐枝叶繁茂,为院子提供充足的阴凉。盛夏时节,浓绿的槐荫能把整个院子遮住。傍晚时分,太阳渐渐收了通黄的光线,大人小孩,三三两两,搬只竹椅,在槐树下纳凉,徐徐微风拂过,实在爽然快哉。最喜的是月下,隔着槐荫看月亮,细碎的槐树的叶子,筛下一地碎银。若是有风,风摇槐叶,沙沙飒飒,自是清幽动听。躺在椅子上听老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以前的老故事,耳边还伴随着知了的叫声,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一夜好梦,再在鸡鸣声中醒来。依偎着一棵老槐树过夏日,那日子是如此简单快意。
很喜欢一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多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夏天里的每一场风,都是这个时节的馈赠,它携带美好而来,又留下惊喜而去,好似与故人重逢,让人不胜欣喜。
在夏天,总盼着与风来一场会面。风来,成群的云朵向天空的边缘流泻,波浪奔涌,云朵漫游如一条条道别的白色手帕,风用闲闲的双手挥动它们,无数颗风的心,在夏日午后的寂静里跳动。风来,填满了夏树的所有缝隙,夏的光阴里没有空当,那盈满的、茂密的树里是所有的时光,是夏的时光。夏风在枝叶上漫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片叶都采撷着风的韵律,传给根,树根颤栗;传给大地,大地低吟。
我最喜欢的享受夏风的时刻,是少年时代,傍晚时分,躺在山坡的草丛野花中,耳朵里灌满了蝉声如雨。夏日青翠的气息,被阵阵微风吹来,时辰安宁,乡野遥远。遥望着夏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那么远,又那么近,忘记了经历过的一切,悠悠地,虚度着时光,和天使一起逐风盘旋。在少年的身旁,所有绽放的小野花都在风中轻轻低头:蒲公英,酢浆草,紫花地丁,还有那些小野菊、打碗花,草地上散落着平躺着,它们色彩明亮却又隐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