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鲔、李轶合谋杀了刘秀的大哥,刘秀为何只除掉李轶而重用了朱鲔

新波聊历史 2023-06-05 16:21:03
儒将的中兴(24)主笔:闲乐生朱晖

刘秀这辈子有两个最大的仇人,一个叫李轶,一个叫朱鲔。

想当初,南阳豪杰李氏家族尊奉刘秀大哥刘縯为柱天大将军在南阳起事,部队发展很快,与绿林军联合之后,更是声势大振,连续取得昆阳大胜与宛城大捷,一跃成为天下最强义军,可惜双方能同发展却不能共富贵,舂陵刘氏与绿林军很快爆发了内讧,绿林坚决拥立刘玄为更始帝,并引诱南阳李氏的李轶叛变。而李轶为了上交投名状,竟然与绿林军首领朱鲔合谋将刘縯害死,此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转眼过了两年,刘秀跑去河北独立发展,终于打下了一片基业,并令孟津将军冯异驻扎在黄河沿岸,防备驻守在洛阳的李轶与朱鲔,好让自己能有充分的时间彻底平定河北,毕竟洛阳足足有三十万更始大军,还是不要轻易招惹为好。可真正的牛人从不只满足于领导交办的任务,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创造惊喜。

原来,通过对洛阳军的间谍刺探,冯异发现,只要一招反间计,便足以打破中原战场的僵局。

面对战友同事,冯异当然低调谦退,但面对敌人,他对人性与权谋的深刻理解就表现出来了。通过对洛阳军大量不起眼的细节的分析,冯异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判断,洛阳军两位大佬舞阴王李轶与大司马朱鲔之间已暗流涌动,矛盾丛生,这其中有大文章可以做!

想当年,正是李轶与朱鲔合谋,害死了刘縯,然后操盘刘玄上位。两人可以说是狼狈为奸的亲密战友,休戚与共的一条绳蚂蚱,他们之间会有什么矛盾呢?

这个矛盾,正是来自于李轶的弟弟李松。当初,更始帝刘玄为绿林军所立,但他心知自己因人成事,手底下并无嫡系班底,便开始拉拢南阳豪杰李氏兄弟,以制衡绿林力量,所以他才派李松率军去攻打长安,后来又在李松的支持与建议下迁都长安,并封了一大堆同姓异姓王以平衡各方势力。

刘玄与李松的这些举措,身为绿林军智囊的朱鲔当然是都不同意的,但是没办法,迁都长安后的刘玄已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绿林军的控制,于是朱鲔反对无效,并从此被踢出了核心领导层。刘玄将李松一口气提拔为丞相,又将朱鲔的大司马之职一分为三,以宛王刘赐为前大司马,外戚赵萌为右大司马,剩下只给了朱鲔一个左大司马;然后又毫不留情的踢他出朝,遣去关东协助舞阴王李轶守卫洛阳。

然而,刘玄这些目光短浅而自私的政治花招,除了激发绿林集团与南阳豪杰之间的矛盾,除了将自己陷入政治上的孤立,其他没有任何意义,同时也害惨了李轶。

李轶在洛阳虽然位高权重,但日子并不好过。首先,他要代表更始政权,去提防刘秀,与之明争;同时,他还要代表刘玄与南阳李氏,去监视朱鲔,与之暗斗。而刘秀与朱鲔这两个牛人,可有哪一个是好惹的?所以李轶根本没有能力与自信同时搞定这两个人,他唯一的生存之道,只有联合一方去对抗另外一方,除此之外,死路一条。

当然,反过来说,朱鲔的处境也是一样。他与李轶,明着是一团和气,实际上已经暗潮汹涌,这种微妙的关系一般旁人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刘秀与冯异这样的权谋高手才可以。

想清楚这些问题后,接下来冯异要考虑的,就是在李轶与朱鲔间选谁做为突破口了。这才是这招反间计的重中之重,选对了势如破竹,选错了则一切皆休。

在经过彻夜的苦思之后,冯异决定选李轶。

为什么选李轶不选朱鲔?有李松这一层,李轶不是跟刘玄的关系更深么?而且刘縯之死也与南阳李氏的突然反水有莫大的关系,他怎么可能倒向刘秀一边而背叛刘玄呢?

答案很简单。人要钓到鱼,就要像鱼那样思考。你想,李轶身为刘縯的旧部,已经背主求荣了一次,而朱鲔则始终效忠刘玄,加害刘秀兄弟那只是各为其主之故。所以论反复无常,显然李轶这样的政治投机分子更有经验,他完全有可能为了自保而再玩儿一次无间道。

读史至此,作者不由一声叹息。刘秀之权谋,柔和宏大,气势磅礴,乃帝王之智;冯异之权谋,迅捷精确,低调华丽,乃英杰之智;刘玄之权谋,毒辣阴鸷,锐利散乱,乃奸雄之智;三相比较,高下立见。

于是,冯异在征战之余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文学水平,写了一封文采斐然的劝降信,派人偷偷送给李轶说:

“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畔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于一时,垂业于万世也。今长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臣乖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云集,百姓风靡,虽邠岐慕周,不足以喻。李兄诚能觉悟成败,亟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已。”

说得好,更始政权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团结,绿林赤眉,内忧外患,刘玄焦头烂额,灭亡不远;而刘秀这边最大的优点就是团结,现在在黄河以北,无论是南阳、颍川故将,还是燕赵、河内豪杰,甚至土匪流民,都被刘秀推着心置了腹。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李轶一看这信,感觉很有道理,不就是叛变嘛,这我有经验啊!但转念一想,我跟刘秀有旧仇,我投降了他会不会翻旧账啊,于是写了一封信回要冯异转达给刘秀:“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意气情孚,肝胆相照。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惟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人。”意思无非说当初南阳起义,就是自己和刘秀两个人最先谋划的,他们这是生死之交,哪里会有隔夜仇,刘縯之事那就不要再提了,以后双方还是一条心,来为世界和平贡献力量。

冯异一见得计,大喜,遂决定赶紧试试效果,他只留数千人屯守孟津,而自领大军挥师西北,攻破太行山险隘天井关(注1),拔上党两城,迫降其更始守将,为河内扫除后顾之忧;接着又挥师东南,进入河南郡,拿下成皋以东十三县,招降十余万人。而李轶果然按兵不动,坐视冯异在自己眼皮底下四处攻城略地、抢走了一大片从河北进攻中原的滩头阵地。

另外一边,朱鲔闻得败报,大怒,乃直闯舞阴王府,质问李轶:“今刘秀主力北上,河内空虚,大王不趁机攻取,反坐视冯异纵横驰骋于大河南北,连下我郡县城池,而不发一兵一卒以驰援,此为何意?”

李轶笑道:“大司马此言差矣,郡县诸守将战而不利,与我等何尤?今我军据洛阳而守,西有赤眉,北有冯异,东有张步,南有刘茂,乃四面环敌,职守重大,岂可轻出而驰援它地乎?”

朱鲔说了半天也说不动李轶,还以为他胆小保守,无奈恨恨而退,转而去找河南太守武勃,叫他赶紧整顿兵马,攻击降叛,夺回失地。

武勃一路丢人丢地,如今手里只剩了一万多兵,他哪里还敢跑去逞能,但没办法,他是河南太守,守土有责,朱鲔的官儿又比他大,无奈只好壮着胆子前去一试。

可是没想到,武勃这边刚出发,冯异的大军就像早已知道他的部署般,突然从孟津出发渡过黄河,一个多时辰急行军三十里,在士乡聚这个敌方堵住了武勃,武勃被冯异打了个眼冒金星不知所以,赶紧掉转头就往洛阳方向跑。

士乡聚距离洛阳城东门不过数里,武勃军本来随便一跑就可以撤进城里了,然而李轶此时却来个了闭门不纳,见死不救,眼睁睁的看着武勃被乱刀砍死在洛阳城下,随同还有五千多更始军也被冯异军收了头颅,扬长而去。

朱鲔是终于看清楚其中门道了,只是李轶官儿比他大,而他又苦无证据,这可真是愁死人也!

冯异当然是更清楚的,所以当他的反间计大获成功后,便立刻派人将李轶的那封回信传送刘秀观阅,并请示如何回复李轶,以及日后如何与之配合。

没想到刘秀在看完李轶书信后,心中暗笑一声:“冯异之计快准有余,宏大不足,当可连环,为一后手。”于是又派人回报冯异说:“李轶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今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竟不欲接受李轶,反将其“无间道”身份暴露于天下,并让各郡官员对照开展警示教育活动,这可真是太黑色幽默了。

孔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李轶不曾信任任何人,所以也注定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他的一生就像他名字的谐音一样:利益;一个只看重利益、不讲感情、不讲信义的人,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李轶就悲剧了,本想优雅转身,不料华丽撞墙,他习惯了出卖别人,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被人出卖。难道这就是报应?

但冯异收到刘秀这条命令后,还是觉得很奇怪:老大这是干啥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内应,你却为何要我自毁妙计,将此密议公诸于众呢?

看来冯异的权谋果然棋差刘秀一招。刘秀这不是自毁其计,而是过河拆桥、借刀杀人、一箭多雕、计中套计的连环计。

刘秀接受李轶,让他与冯异里应外合拿下洛阳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此一来便不但不能杀他还得重用他,而重用此人必迟早坏事,他能背叛一次两次就能背叛三次四次,这对国家而言乃一时之利而百世之弊,所以刘秀绝不能留他。而且,李轶活着能带给刘秀的利益,他死了也一样能做到。

原来,朱鲔在得到刘秀故意透露出来的消息后,怒火中烧,竟派人把李轶给刺杀了。

而这一高层内讧之消息,让洛阳城的军心彻底乱了。

首先,李轶到底有没有与冯异私通款曲而暗行不轨,朱鲔并没有确实的证据,那些所谓的消息都是刘秀那边透露出来的,完全有可能作假。

其次,就算李轶的确是有嫌疑,朱鲔也应该上报更始帝按照司法程序来走,怎么能用恐怖刺杀这种方式,将一个堂堂舞阴王给直接干掉呢?这说得好听是锄奸,但另外一种解读是不是可以说成夺权呢?

总之,不光彩的内部斗争,只会让军队进一步丧失凝聚力。当然,朱鲔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既然李轶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么他与朱鲔的暗斗就公开化与白热化了,如果朱鲔不果断迅速先干掉李轶,那么李轶反过来便会把他给干掉。总之刘秀这一计后手使出来,朱鲔与李轶必死一人,并且其中不会有真正的赢家,因为活下来的一方也必定输掉人心,最后赢的只有“渔翁”刘秀。

说到底,刘秀这些年来一刻都不曾忘记丧兄之痛,也一刻都不曾忘记报仇;他虽然生性宽仁,但也有底线,他可以放过任何仇敌,却独独不能放过叛徒,所以李轶注定不可能成为东汉王朝收取洛阳的功臣。他必须死,死了才能告慰刘縯在天之灵,死了才能让洛阳城中南阳派与绿林派两方势力翻脸、分崩、离析、瓦解。

这正是《兵经百字•借字》中所说:“艰于力则借敌之力,难于诛则借敌之刃。”一招借刀杀人,刘秀既除了自己的心头之患,又不用承担杀害降将的坏名声,轻松使敌血溅于千里之外,自己这边还白衣飘飘,煮酒看戏——接下来,洛阳方面还会有很妙的连锁反应。

果然,朱鲔在除掉李轶后,虽然夺取了洛阳大军的指挥权,但城内对他已离心离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断又有南阳派的更始将吏投降冯异,与汉军暗通款曲。一个内奸李轶倒下了,更多的内奸站了起来,洛阳城内是互相猜忌,军心动摇,还是那句话,彻底乱了。

在这种情况下,朱鲔觉得不能再拖了,他应该主动出击,速战速决,一举拿下河内,抄了刘秀的后路,以挽回颓势,逆转战局。

于是,朱鲔兵分两路,第一路东路为主攻,由讨难将军苏茂为主帅,率领三万余精兵,从巩县渡过黄河,直取河内郡门户温县(今河南温县西,司马懿故乡)。

第二路西路为牵制,由朱鲔亲自担任主帅,率领数万人攻打正驻军于平阴(今河南孟津县北)的冯异,使之不能派兵驰援河内。

当时,汉军的主力在冯异这边,河内太守寇恂手下只有万余人,且大多散布在各县之中,所以在朱鲔看来,自己对上冯异是势均力敌,而苏茂对上寇恂则是必胜无疑。只要苏茂能拿下河内,自己这边赢不赢无所谓,反正冯异没了大后方,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朱鲔这一狠招,正是想打冯异、寇恂一个措手不及加首尾不能相顾,让他们看看洛阳换帅之后就是不一般。他们算计上自己,是他们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

然而,冯异一代名将,他是不会让朱鲔如意算盘打响的。于是果断分兵一半,让自己的护军校尉前去驰援河内,至于剩下一半兵,不如就跟朱鲔来个互相牵制。反正主战场根本不在平阴,大家心知肚明。

另外一边,寇恂得知军情后,也立刻做出判断,决定反守为攻,率郡府直属部队千余人南下,驰奔温县,同时又派人去通知各县速速发兵,赶往温县迎敌。

郡府掾吏们听说苏茂率三万大军渡河而来,太守不思坚守郡府,以待援兵,反要率这么点兵主动南下,去与强敌对攻,不由大怪,纷纷出言进谏道:“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

寇恂摇了摇头心想你们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守河内最重要的就是扼黄河之险,所以黄河边上的重要据点温县绝不容有失,否则一点破则全线崩盘哪,遂道:“诸公差矣。温,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我等需先拖住敌军,再作理会!”

看来,寇太守不仅是个内政专家,还是个高明的战术家。于是,河内郡兵及各县部队皆星夜驰奔温县,而这时候苏茂大军还在慢腾腾的渡河,不料寇恂已率郡兵平旦杀至,反把他们杀了首尾不得相顾。

苏茂大急,赶紧让副将贾强后军渡河帮忙,双方在黄河边上一场大战,直杀的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寇恂军毕竟人少,渐渐就有些支撑不住,好在各县援兵陆续赶到,而每到一军投入战场,寇恂便让一队大嗓门士卒在温县城头鼓噪大呼:“刘公兵到!刘公兵到!”

苏茂迟迟不能取胜,又见对方援军越来越多,不由十分焦躁。这时,冯异派来的援兵也终于赶到,寇恂大喜,忙加派士卒去城头加大广播力度:“刘公兵到!刘公兵到!”

更始军激战了一个上午,已相当疲惫,忽见大兵四面云集,幡旗蔽野,城上呼喊动天,还以为刘秀大军主力真的南下杀来了,一时阵脚大乱。寇恂抓住时机,立刻发动反攻,杀的更始军落花流水。苏茂、贾强一见大事不妙,赶紧率部掉头南奔,黄河上顿时一塌糊涂,数千人被冲挤掉入河中淹死,万余人不及渡河做了俘虏,贾强也在乱军中被斩首,三万精兵转眼灰飞烟灭。

与此同时,冯异也趁着大雾主动出击,急渡黄河击败了朱鲔,遂与寇恂合兵一处,向南紧追。朱鲔、苏茂只得带着残兵败将撤回洛阳城中,龟缩不出。冯寇二人也明白,以目前形势他们还不太可能攻破这座天下第二大都市,便学起了春秋时的楚庄王,扎营于洛阳城下,环城一周,操演兵阵,饮马洛水,以扬军威。

汉兵在城下耀武扬威,惊魂未定的更始军却只能紧闭城门,任由敌人在城下纵横驰骋。于是在广阔的伊洛平原上,城外喧嚣震天,城内静寂如死,冯异与寇恂把酒当歌,意气飞扬,过足了楚庄王的瘾后,这才施施然振旅而还。

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使用强制手段迫使敌方服从己方意志的行为。”冯异、寇恂在取得战术胜利后,转而从精神层面震慑敌人,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心理战,可以取得加乘的战略效果。古人云“三军不可夺气”,夺气之后则再无精神可言,摧毁了精神也就是彻底的毁灭。又云“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败将朱鲔的战斗意志遭到冯异毁灭性打击,他也就不可能再组织起任何有效反扑,只能坐以待毙了。

就这样又过了数月,刘秀基本平定了河北,并在鄗城称帝,然后便率大军来到河内,亲自部署对洛阳的军事行动:派建威大将军耿弇率强弩将军陈俊驻扎五射津(今河南巩县黄河渡口),以防备荥阳以东的梁王刘永之势力,保障侧后安全;同时派大司马吴汉率领岑彭、朱祐、贾复等十一将军,率军二十万,攻至洛阳城下。

在此之前,割据于洛阳南面的宗室刘茂已被耿弇打得投降刘秀被封为中山王,同时献上了颍川、汝南二郡城池。汉军渡河之后,黄河南岸的更始军廪丘王田立、白虎公陈侨也陆续率众投降,至此,洛阳守将朱鲔四面楚歌,孤城危殆。

然而洛阳毕竟是天下第二大城市,其城防坚固、兵力雄厚、给养充足,朱鲔亦不愧为绿林系统中最杰出的军事将领,各路汉军攻了数月,战事竟仍处于僵持状态。看来,攻城确实是名将刘秀的军事短板,之前攻柏人攻不下,攻巨鹿也攻不下,攻邯郸也攻了好几个月,最后还是王郎手下做内应,打开城门才搞定。

看来,要想拿下洛阳,还是得用当年邯郸的法子,果然,围城的时间一长,更始军军心开始动摇,终于这洛阳东北门的守将决定投降,乃私下里与汉军达成协议,于一日清晨打开东北门。大将坚镡与朱祐乘机率军一拥而入,一直打到建始殿东边的太仓,出事了。

原来,太仓东边,是朱鲔的武库,朱鲔早就想到刘秀可能有这一招,所以将其最精锐的部队埋伏在武库,一旦发现城内有警,便从武库中倾巢而出,与坚镡、朱祐大战,这场巷战从早晨杀到中午,双方都伤亡惨重,坚镡、朱祐渐渐不支,只好又从城中撤了出去。经此战后,朱鲔深感自己内部不稳,于是加强了管理和戒备,这样,洛阳就更难以攻克了。

这下刘秀坐不住了,看来光靠武力解决洛阳难度太大,据说城内还有十余万更始军,其粮草也还能支撑一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想来想去,刘秀终于开悟:更始已经败亡在即,可朱鲔却还要负隅顽抗,为啥?因为他是当初害死自己大哥刘縯的首谋与元凶,自己一日不放下这桩仇怨,朱鲔就绝无可能投降!可两军就这么一直耗下去,最后还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

可是,每当想起兄长之死,刘秀还是会忍不住全身颤抖,真想亲手杀了朱鲔这个罪魁祸首,以解心头之恨。

刘秀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个坎,朱鲔差点毁掉他全家,无法原谅,无法原谅!

可是,没办法,事已至此,不原谅也要强迫自己原谅了。罢罢罢,放下吧,只有自己先放下仇恨,整个世界才有可能放下杀戮,因为他现在已经是帝王,《尚书》云“贤君无私怨。”国家政治与个人情感乃是对立的两极,必须严格分开,做出痛苦选择。

于是,刘秀把廷尉岑彭叫了过来,要他代表自己去劝降朱鲔,和平解决洛阳问题。

岑彭既是刘縯的旧部,也曾是朱鲔的旧部,有这一层关系,希望双方能稍去芥蒂,好好的坐下来谈一谈吧。

对于劝降这样的事,岑彭还是颇有经验的,当年宛城副太守严说、河内太守韩歆、更始大将军吕植都是他劝降的,可以说是劝降专业户,所以欣然领命,不带一兵一卒,不着盔甲,便衣来到洛阳城下,迎着城楼上朱鲔布下的重弩大阵,镇定自若。

——请你们大司马前来城楼一叙,就说故人岑彭来访。

于是,在呼啸的北风与弥漫的硝烟中,两位老朋友,一个在城下,一个在城上,互慰劳苦,笑语平生,聊完了天气聊近况,聊完了近况聊往昔,聊完了往昔聊家庭,聊完了家庭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他们越聊越开心,越聊越亲切,此时此刻,他们仿佛回到了过去,而将眼前这个战场完全抛到了脑后。

城内城外数十万大军,就这样鸦雀无声的听着他们闲话家常,心中也不由怀念起了久未见面的战友与兄弟,唉,这场该死的战争,这个漫长的乱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终于,还是岑彭言归正传,说道:“岑彭有幸曾执鞭侍从于公,承蒙荐举提拔,常思有以报恩。今赤眉已得长安,更始为三王所反,而我建武皇帝受命于天,平定燕、赵,尽有幽、冀之地,百姓归心,贤俊云集,亲率大兵,来攻洛阳。公虽死守孤城,所盼何来?岂不知更始大势已去?”

朱鲔闻言,长叹一口气,明白道出了心中的顾虑:“当年大司徒刘縯被害时,鲔与其谋,诚自知罪深。”

岑彭闻朱鲔交底,心内大定,笑道:“将军且待,彭明日回话。”说完,岑彭疾驰而去,星夜至行在河阳(今河南孟县西),向刘秀转告了朱鲔的意思。

刘秀默然,只是遥望着帐外滚滚黄河水,若有所思,良久,忽然站起身来,走出帐外,来到黄河边上,指水立誓道:“夫建大事者,不忌小怨。洛阳千古名都之完璧,城内外百万军民之生命,远重于朕杀兄之仇千百万倍!鲔今若降,乃有功于天下社稷,其功罪相抵,不仅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朕不食言。”

岑彭深知刘秀脾性,知他不是出尔反尔之人,何况是发了誓,于是赶紧奔回洛阳去见朱鲔,告知刘秀之誓言。朱鲔虽是刘秀敌人,但也深知刘秀脾性,对其承诺亦很信任,他只担心岑彭有否假传圣旨哄骗他,于是命人垂下一根绳子来,道:“欲使我信,可乘此索而上。”岑彭上不上呢?不上这事儿就黄了,上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朱鲔的手里,朱鲔一松手他就完蛋了,到时只要推说手滑谁也怪不了谁。

结果,岑彭二话不说,抓起绳子就要往腰上缠绕。因为岑彭不仅深知刘秀脾性,他也深知朱鲔的脾性。

果然,朱鲔没等岑彭缠好,就大笑道:“岑将军可回,吾降矣!”

朱鲔既已答应投降,刘秀便下令,大军不得再行攻城,全都给我后撤三十里,乖乖待命。

五日后,也就是9月26日,朱鲔准备停当,便亲自前往汉营投降,临行前,他把手下们都叫到跟前,吩咐道:“坚守待我。我若不还,诸君可领大兵突围,南下轘辕(今河南登封),投奔郾王尹尊。”交代完毕,朱鲔便命人将自己捆起来,又解散头发,披在脸上,与岑彭一同来到河阳,向刘秀请罪。刘秀看到朱鲔这个样子,赶忙下来亲手为他解开了绳索,同时也解开了他的心结,解开了他们之间的仇怨。两人念起旧事,只觉一场大梦,自是感慨无比,两人欢饮一番。紧接着,刘秀便让岑彭再把朱鲔送回洛阳,以示信任。

次日,朱鲔一回到洛阳,便率部开城出降。至此,洛阳和平解放;这座千年古都,也因此在战火中幸免于难,被汉军完好接受。而朱鲔也因此成为了绿林诸将中少有的幸存者,且直到最后都没被秋后算账,更官至少府,掌管刘秀的钱袋子,最终富贵一生。

读史至此,不由慨叹,两汉之人还是要比魏晋之人淳朴可爱的多啊,同样是指水发誓说要放过敌人,司马懿转头就干掉了曹爽,可刘秀与朱鲔却演绎了一段君臣佳话。

注1:又名太行关,乃太行八陉之一。在今山西晋城县南太行山顶,因关南有天井泉三所得名。形势险峻,当太行南北要冲,历代为兵争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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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3-07-10 13:44

    看刘秀这操作。看看曹操屠徐州。都是英武非凡之辈。却也高下立见。

  • 西汉末的洛阳可以说是第二大城市,但怎么也算不上啥“千年古都”吧在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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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吧,公元前八百年周朝迁都于此!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
  • 2023-06-07 12:18

    写得好[炸鸡]

  • 2023-07-04 22:21

    刘秀认为南阳王气过重,所以指示手下把南阳杀了一遍又一遍[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