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退休工人，和某种有毒的液态金属打了一辈子交道，老了以后，身上一堆职业病。

奶奶为了让他好过些，给他想了各种法子，找野郎中，求神拜佛，也因此经常和他吵架。

奶奶没读过几年书，比较迷信，有时候连符水也要拿来给他喝，他自然不愿意。

他说他受过高等教育，做了一辈子化验员，是真是假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说奶奶的那些法子都是假的，一点用都没有，浪费时间，浪费钱，还不如给他买点酒喝。

他喜欢抽烟喝酒，于是身体越来越差，一度到了吃饭都需要人喂的地步。

每年七月十五，奶奶都要大张旗鼓地准备半个月，买冥钞，折元宝，封纸包，然后在一个晚上烧的干干净净。

他坐在旁边骂，说这个傻老太婆，又在烧没用的东西，奶奶也骂他，说他才是没用的东西，一边骂一边用勺子挖饭塞进他的嘴里。

奶奶相信有一个地府，人死了以后都要在地府里生活，如果不给地府里的人烧纸，那地府里的人就没有钱用。

爷爷则是认为，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烧纸是浪费时间，浪费钱。

两个人的分歧一直持续到奶奶去世。

奶奶去世时，他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有些人说他有福气，痴呆了也免得伤心难过了。

他整天就坐在那里，不抽烟，也不喝酒了，就静静地坐着，有人给他喂饭，他就吃，他不会有丝毫疑问。

他不认识人了，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果有人找他聊天，会发现他总在说他年轻时的事情。

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化验员，记得食堂的红烧肉很好吃，但他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和孙子，不记得自己有个老伴已经去世了。

于是他逐渐透明，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他在家里的存在感近乎于无。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以为他会一直这样迷迷糊糊地活着，直到某一天静静地死去。

可是他没有。

在隔年的七月十五，他突然清醒了。

他找到他的儿子，说今天是七月十五，别忘了给老太婆烧纸，他的儿子不太乐意，说烧纸有什么用。

他大发雷霆，说等他死了，是不是也不给他烧了，既然这样，要他这个儿子有什么用？他哆哆嗦嗦地抄起椅子，要打他的儿子。

这么多年来，那是他发过最大的脾气。

所有人都吓坏了，他的儿子也只能妥协，去买了很多的纸钱元宝来烧，烧的家里乌烟瘴气。

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开始相信他年轻时嗤之以鼻的事物。

这不是个例，很多求神拜佛的老人，年轻时都是坚定不移的物质论者。

是什么促使他们去相信神佛呢？

或许是死亡。

死亡的恐怖，让人类不得不去寻找归宿。

而这个归宿，是科学目前给不了的。

杨振宁相信有一个造物主。

杨振宁认为这个精致的世界不是偶然，这万事万物必然存在着一个因，存在着一个设计者。

那么不论是那些相信神佛的老人，还是像杨振宁这样逐因的科学家，本质上其实都做着同一件事。

寻找归宿。

寻找一个能让人在面对浩瀚宇宙，无垠人生，永恒的死亡时，更加从容，更加坦然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