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月17日,成都有家报纸刊载了一篇文章,题为《180师,志愿军战俘吞下的最大苦果》。
文章虽然客观阐述了当年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期间第60军180师作战失利的情况,却在描述部分内容上采取了小说的春秋笔法。
比如文中写了彭德怀听一八〇师惨痛损失的消息后,大怒:
“把姓韦的给我抓回来!”
文中彭老总口中“姓韦的”指的就是当时任60军军长的韦杰。
韦杰将军的家人从报纸上看到这篇文章以后,也是很生气,立即通过渠道去反映了解这一情况,后来提供消息称,说是文章的内容取材自一个抗美援朝的老兵徐一朋的长篇纪实文学《错觉—180师朝鲜受挫记》。
可实际上,根据徐一朋的描述,他的文章中根本就没有提到过这一节。
很明显,这家报纸故意采用了这种说法,增加销量。
为了消弭影响,经过组织出面,这家报纸后来刊载了韦杰将军的回忆录,并在报纸上公开发表对韦杰,及其亲属的道歉。
一有关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特别是第180师失利的教训,之前我们也聊了很多,整体的过程与原因,大家也都清楚。
事实上,彭老总确实在战后批评过韦杰,但在多年后的回忆中,却把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列为自己生平败仗之一,并坦承自己在指挥中的失误。
韦杰将军后来也并未受到太大处分,1955年9月授衔时,仍然被授予了中将军衔。
不过,即便如此,在多年之后,社会上仍然有不少谣言流传出来。
有人信誓旦旦的称,180师被敌人“吃掉了”,彭老总大怒之余要枪毙韦杰,后来因为韦杰是少数民族干部,才得以幸免。
还有的说,韦杰抗美援朝回国时,被朝鲜授予了二等国旗勋章,是军级干部中唯一一个没有获得一级国旗勋章的指挥员。
当然,以上说法均属于以讹传讹。
事实上,整个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失利的不仅仅是180师,包括60军所在的第三兵团损失同样不小,甚至就连全军都有较大的损失。
失利的教训,无论是彭老总抑或是王近山、韦杰都认为,战役的作战动机是好的,但忽略了客观现实,过分轻敌,加上急于出击造成的。
1951年6月下旬一天,毛主席专门召见了从前线回到北京的韦杰,在听取了他的汇报后,深思了一阵也说:
"180师的事,各级都有责任。这次一八○师受损的原因很多,是上上下下的许多错觉和各种因素凑合在一块所造成的。"
韦杰将军虽然在战后受到彭老总批评,但后来志司召开军以上总结大会时,彭老总却主动承担了责任,不仅仅是如此,在志司后来召开的党委会上,包括向毛主席汇报中,彭老总也是持此态度。
当然,社会上后来又有谣传称,180师全军覆没,军旗被敌人缴获,原180师师长被枪毙。
原180师政治部青年干事梁玉琳(1988年授少将)后来予以一一驳斥,180师不是全军覆没,而是有4000余人突围,师长郑其贵也只是受了处分,1955年被授予上校,1963年晋升大校。
至于军旗被敌人缴获,也纯属无稽之谈,因为当时我军是以志愿军的名义入朝参战的,凡是带我军标志的东西都留在了国内,怎么可能被敌人缴获。
不过,在事后,180师主要领导干部也都受到了处分。
一、撤销180师师长郑其贵师长职务,隔离审查。
二、撤销180师副师长段龙章副师长职务,隔离审查。
三、180师参谋长王振邦记大过1次,原职留任。
当然,时任60军军长地韦杰后来也被调回国,当然在回国之前,韦杰是被朝鲜授予了一级国旗勋章,他是揣着这枚勋章回国的。
韦杰回国后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不久后出任高级函授系主任(正军级)。
二韦杰一生包括郑其贵一生,其实都很少谈180师的事儿。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疤。
1976年,原180师政治部宣传干事、师党委机关报《战士生活》主编张城恒(第五次战役中被俘)专程到安徽六安干休所探望老师长郑其贵。
郑其贵一见到他,也忍不住有些伤感,时隔多年第一次打开话匣子:
“180师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部队,苦战山西,远征西北,千里行军入川,一个师在解放战争中歼灭国民党军6万多人;战士们浴血奋战迎来了人民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用血汗和生命立下了赫赫战功,但朝鲜突围失利却无情地给180师指战员们的光辉历程抹上了一片阴影,在我本人心中留下了永远无法解脱的负罪感啊。"
尽管他们一生都不提这件事,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忘记了。
郑其贵将军在天安门城楼上
韦杰的夫人郭毅很早就注意到了丈夫心头的郁结,她也知道丈夫一生念念不忘的就是当年180师失利的事儿,但她并不清楚,丈夫在其中所应当扮演的角色。
韦杰将军晚年身体每况愈下,身边的人都劝他要多休息,但他自始至终也没有听从。
1985年春节过后,韦杰带着中央下发的1号文件到广西,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跑了六个县视察,并密密麻麻的记录了记录了本子。
可韦杰将军那时毕竟已经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这也导致了他原本就不容乐观的身体更加每况愈下。
同年8月,韦杰回到成都后,在女儿韦燕燕的陪伴下,将军到军区总院做了一次检查,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就是此次检查过程中,医院发现韦杰患了肺癌。
医院建议韦杰到北京医院再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郭毅在和几个子女商量后,本来打算瞒着韦杰,但韦杰却从他们慌乱的神情中,察觉到此次自己患病不一般。
“没想到我还能得这种病。”
韦杰自己倒是很看得开。
不过很遗憾的是,韦杰被送到北京治疗后,情况并没有好转,尽管医生拼尽全力治疗,可无情的病魔还是极大的摧残了他的精神。
郭毅很清楚丈夫心头的郁结,还曾特别劝过:
“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出来嘛!革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党组织?”
韦杰只是摇摇头:
“就算我有点委屈算什么?180师那么多官兵都没回来,有的牺牲了,有的当了俘虏,受了多大的罪呀……”
也许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韦杰决心就当年180师失利做一个系统的总结。
三在韦杰去世前的一段日子里,他把极大的精力都投入到对180师作战失利的总结中,因为病情重,所以他自己没动笔,而是采取录音的方式口述,然后由秘书江克均在旁边做记录。
据江克均回忆:
“首长的记忆力惊人地好,思路非常清晰,当年哪个干部的名字,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某次会议的位置、会议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很少临时蹙眉苦想。”
也是担心韦杰身体吃不消,所以江克均每隔一小时,就拉着他出门去散散步。
差不多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韦杰完成了这份总结,后来定名为《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第180师遭受严重损失原因的回顾》
根据韦杰总结180师作战失利的经验教训,总共有七点。
原60军副军长兼参谋长邓仕俊回忆说:
“韦杰军长还在病中写成了《抗美援朝战争中志愿军第180师遭受严重损失原因的回顾》一文,认为造成一八○师遭受重大损失的主要原因在于:一、作战指导上有轻敌麻痹的严重缺点;二、兵力部署分散,各级都没有掌握强大的预备队;三、未能选择良好的阻击阵地,实行重点防御;四、组织指挥不严密,与友邻协同失调;五、通讯联络没保障,指挥经常中断;六、后勤保障力差,部队作战行动受到极大限制;七、一八○师领导干部遇险慌乱,指挥失当。”
也不难看出,韦杰虽然批评了180师领导干部在指挥中出现的问题外,其余六点都是从整体上去谈的。
韦杰自始至终认为战事失利不能全部归咎于180师:
“美援朝第五次战役一八○师的损失是严重的,但把板子打在一八○师屁股上是不公道的……不是各级干部政治动摇……”
当然,韦杰将军并不仅仅只是想要说清楚当年的这件事,更重要的是,想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留下一点可供借鉴的教训与经验。
“往往失败的教训比成功的经验更宝贵。”
1987年2月3日,韦杰将军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73岁。
有鉴于丈夫生平的愿望,郭毅特地向中央写了封报告递上去:
“韦杰同志晚年有一个迫切的心愿,就是要把60军在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中180师遭受损失的真实原因,做一个准确的回顾。他认为,这对我军在今后的战争中实施正确的作战指导是很有必要的。直至他病重期间才几经修改完成了一个稿子,尚未寄出,他就离开了我们。遵照韦杰同志生前嘱托,现将此稿寄出,仅供研究参考。”
上级接到报告后,立即批示了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