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画册是根据长篇历史小说《李自成》编绘的。这是第十三分册。

崇祯十三年冬，李自成看准时机，将队伍拉出郧阳山中，星夜疾驰入豫，饥民从之如流。际此农民起义发展的重要转折关头，李自成与牛金星等谋士，在伏牛山中共商用兵方略，剖析形势，纵览全局，确定“争衡中原”的大计。

（1）李自成起义军在郧阳以南的大山中息马养锐，静观大局，待机而动。五个多月来，战士们遵照闯王严令，偃旗息鼓，分散潜伏，主要靠射猎为生。

（2）在这五个月中，郧阳大山以外的形势起了深刻变化：张献忠和罗汝才屡败朝廷名将，深入四川内地；杨嗣昌指挥的数省官军集结川陕一带防备献忠突围，湖广、河南十分空虚。这正是闯王将人马拉出郧阳山中的大好时机。

（3）十一月的一个深夜，山影昏黑，树色如墨。义军寨内，正在热气腾腾地召开极其重要的军事会议。将士们因为闯王已决定将队伍拉出郧阳重新大干一番，个个心情振奋，发言热烈。

（4）有些将领急于一出郧阳山中就赶快破几座城池，来个石破天惊。还有人进一步提出破郧阳后直趋襄阳，使杨嗣昌东西不能兼顾，打乱他的全部军事部署。

（5）李自成一直静听大家说话，想着许多问题。他明白攻城之见不是没有道理，然而他用的心思比众人深得多。刘宗敏要大家静静，听闯王说话，全场登时肃静下来。

（6）闯王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们销声匿迹隐藏郧阳山中，为着何来？正是为着今日跳出去，轰轰烈烈大干一场。这里有个道理，就是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有时就要善于等待，耐得寂寞。”

（7）许多将领都会心地笑了。李自成也笑了笑，接着说：“真正的英雄事业不在于一时热闹，要想着如何才能够旋乾转坤，使山河改色。如今咱们突然出去，只要奔入河南，号召饥民，就会立刻扭转大局，使朝廷手忙脚乱。”

（8）田见秀、高一功等听着都插言说，当初大伙不很懂得闯王的高见，不敢相信好时机不久就到，如今才真正明白闯王选定这儿屯兵待机，十分英明。

（9）闯王接着说：“目前倘若急着破城池，势必引起杨嗣昌重视，分兵来剿，这样纵然有翻天覆地的打算，也会落空。所以先破郧阳是下策，赶快神不知鬼不觉地奔河南是上策。这是这几年吃亏给我长的见识。”

（10）刘宗敏称赞闯王远见。闯王接着说：“打仗，要争大利不争小利。我们如今志在奔往河南，纵横中原，一路不破城，又迅速又机密地奔入河南，就是打了一个大胜仗。”

（11）闯王又告诉大伙，刘体纯已在夏天从商洛山进入豫西，明远上月也走了，他们将在淅川境内迎接入豫的队伍。他要大家略睡一会，准四更起床，五更动身。由于有事要办，闯王留下宗敏和见秀主持会议。

（12）将近五更，李闯王的部队出发了。虽然全营人数只有一千多一点儿，却分成几队，以便必要时可立刻化整为零，分散进军，避开官军耳目。在出发前，刘宗敏宣布：沿路不许攻城破寨，不许泄漏出开往何处。

（13）部队出发后故意往西北走，好象要从白河县附近进入陕西。两天之后，从将军河夜渡汉水，继续往北，在白河和郧西两县之间停下来休息一天，故意派出一小队骑兵到夹河附近哨探。

（14）白河和郧西两县的知县得到了消息，认为这是一股溃散的“流贼”，有意奔入陕西，便一面加紧守城，一面飞报郧阳巡抚。当郧阳巡抚得到报告后，这支人马已神出鬼没地消失了。

（15）李自成探明从白河县到河南淅川边境都没有明朝官军，他同刘宗敏率领五十名亲兵，离开大队向东急进，而命田见秀率领的二队和高一功率领的三队从荒僻小路随后赶来。

（16）第二天黎明，闯王率领的小队骑兵来到荆紫关附近。没有料到，昨天黄昏后荆紫关寨中突然来了四百名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的标营骑兵，他们是从襄阳押运十万两饷银回西安去的，由一名游击将军率领。

（17）李自成在一个小村庄休息时，从老百姓口中得到了这股官军的消息，但这里只有荆紫关一条路可走，要么退回，绕道一天的路程进入淅川，要么等大队来到后赶走官军。

（18）李自成急于进入淅川，既不愿等候大队，也不愿绕道太远。后来找了一个向导，带领他的小部队从荆紫关近处一条十分难走的山谷中穿过，然后在关东边几里远的地方交上正路。

（19）驻在寨内的官军很快发觉这支偷往河南的队伍只有五十骑，认为这是李自成的前哨。为着想夺取这五十匹战马，又想立功受奖，立刻派出三百骑追赶。

（20）晨雾弥漫，十丈外不见人影。李自成率领人马上了正路后，重赏了向导，然后缓辔前进。约摸走了四五里路，他们看见岔路口有一家孤零零的茅草饭铺，决定在这里稍作休息。

（21）打尖以后，大家重新上马赶路。李自成因向饭铺主人询问淅川一带灾情，和四个亲兵晚走一步。正要动身时，突然从西边传来了一队马蹄声，十分紧急。

（22）很显然，郑崇俭的标营骑兵从荆紫关追上来了。尽管望不见人马影子，但闯王凭多年经验，根据马蹄声判断出这支骑兵约在三百左右。亲兵们催促闯王快快动身。闯王赏了主人一把碎银，叫他赶快逃走。

（23）官军骑兵更近了。李自成吩咐一个亲兵赶快弄灭灶中余火，在锅中添一瓢冷水，再拿半瓢水浇在冒着热气的马屎上。同时，他吩咐另三名亲兵对着从荆紫关来的小路控弦注矢，引满待发。

（24）等那亲兵将瓢送回后，闯王又命拿出半袋豆料倒在狭路口，然后轻声说：“跟我走！”

（25）他胸有成竹地率领四个亲兵缓缓转过一个山脚，听见两边山上松涛澎湃，才抽了一鞭，奔驰起来。

（26）果然，奔在最前面的官军骑兵快到小饭铺时，战马突然停下，争吃地上的豆料，死不肯走。前头的马一停，整个山路被堵塞。经过一阵混乱，全队官军才来到饭铺前的岔路口。

（27）官军将士认为义军不会走远，容易赶上，得赶快猛追。但带队的游击将军是老行伍出身，机警细心。他大踏步走进茅屋，揭开锅盖用手一摸，仅剩微热，弯腰看看灶膛，火已全熄。

（28）走出茅屋，他又发现地上有马的屎尿，赶快俯身细看，没见冒出一丝热气，断定这股“流贼”大约已走了十里以外，又担心自己远离荆紫关，弄不好饷银有失，便命令赶快回关。

（29）李自成追上了刘宗敏，继续加速前进，在淇河岸上恰好遇到刘体纯派往荆紫关附近哨探的一小队骑兵。由骑哨带领，他们向河南境内的上集跃马飞驰。

（30）巳时刚过，正在上集操练人马的刘体纯得到了闯王已绕过荆紫关前来的喜讯。他高兴万分，立刻集合队伍，开到寨外迎接闯王。

（31）这里的老百姓久闻李闯王是非凡人物，如今一听刘二虎率部迎接闯王，登时沸腾起来。淅水岸上挤满了男男女女，有些年纪大和见闻多的人们，还携带了线香和香炉。

（32）片刻后，只见一小队人马转出树林，不但没有闯王的大旗前导，连义军中普通的旗帜也很少，大家心中猜测：这只是闯王大军的前哨。

（33）这一小队骑兵越来越近，树林背后却一切寂然。人们正在疑惑，忽听旗鼓官一声令下，战鼓、军号、铜锣立刻奏起雄壮的音乐，夹道步骑肃静无声注目河岸。百姓们见状，赶快将香点燃，跪到地上。

（34）李自成上了河岸，微笑着向将士们点头，又不时向百姓们说：“不用跪！不用跪！”那些原来眼睛潮湿的陕西将士，忍不住热泪奔流，有少数竟抽咽起来。

（35）老百姓中有几个凡事留心的中年人，默数着闯王随身将士只有五十骑，印象极深，到处议论，传为佳话。闯王尽力回避开那些望着他流泪的眼睛，催马快行。

（36）李自成在大庙中休息，向体纯询问了军中和豫西的情况。特别高兴的是，尚神仙随刘芳亮从商洛山中出来，如今跟着进入伏牛山的部队驻在栾川，正在设法同牛金星暗中会面，将牛举人全家接进军中。

（37）当问了一些重要情况之后，李自成叫体纯陪着，走出大庙。一出山门，他看见一小队骑兵飞驰出寨，忙问有什么紧急事儿？体纯回答：“我同明远约定，你来上集后，立刻派飞骑向他报信。”

（38）闯王没有再问，更没想到这小队骑兵会引出一连串与他想法完全不同的军事行动。他来到将士中间，同许多从商洛山中出来的旧弟兄亲切地招呼。

（39）正在同一群围拢来的将士谈话，他看见有一个衣服破烂、面黄肌瘦的农民来找体纯。体纯带着这庄稼汉站到没人的地方小声讲话。闯王在心里笑着说：“二虎准是要破什么山寨了。”

（40）农民走后，刘体纯回到闯王身边，眼里闪着得意的光辉。闯王没问他，就同他去看向饥民施粥的情况，又同饥民们和蔼地谈话，告诉他们说，他这次到河南就是要尽力拯救百姓。

（41）离开粥厂，闯王到东寨墙上放眼眺望，一时丘丘岭岭齐涌眼前，他想起：崇祯九年前，随高迎祥率义军进出河南，也曾经过淅川，但今天他怀着极大的雄心壮志重来河南，不禁心潮澎湃。

（42）体纯见闯王凝目远望，出神不语，又见他长途奔波，相当消瘦，笑着催他回去休息。不料，自成回头对他笑道：“我马上就去睡，不过只睡半天。今夜间，我打算动身走。”

（43）“今夜就走？”“对，今夜就走。你也得走。我们既然乘官军空虚来到河南，就不该逗留在这边境地方，耽误良机。”这时体纯急忙挥退亲兵，对闯王小声说：“可是我已与淅川城内饥民约定，决于明天五更前去破城。”

（44）闯王赶紧问：“急破淅川可同明远商量过？”体纯答：“是商定的。明远还要趁热打铁，一举攻破南阳。”李自成沉默片刻，想一想该不该改变他原来想定的用兵方略。

（45）体纯估计闯王必然会称赞他同明远的这一策划，就兴奋地向闯王要求大干一番，横扫中原，杀得朝廷惊慌失措。闯王截住他说：“二虎，目前任何县城都不许去破。”

（46）接着，他严峻地说：“事不宜迟，你火速派出几名骑兵，马不停蹄奔往马口山向明远传我的严令：不许攻破一城。再派人追赶那位淅川百姓，告他说淅川城暂不攻了。二虎，莫耽误，越快越好！”

（47）刘体纯瞪大眼睛叫道：“李哥！闯王！…………”闯王脸色更加严峻，斩钉截铁地命令：“火速派人出发！”刘体纯充满着疑问和委屈，又向闯王看了一眼，只好奔回营中去执行命令。

（48）晚饭后，闯王吩咐将士赶快备马起程往马口山，并叫体纯派一百骑带路。他亲切地问体纯心中可有委屈？体纯笑道：“总哨刘爷已将你的用兵方略对我说了。李哥，你是从大处着眼，我们看事太浅！”

（49）闯王不再多说，只是将如何迎候大队和老营，如何扩军、练兵等，细细作了布置，并叫体纯在七天后离开淅川，赶往南召境内见他。然后，他就同宗敏一起出发。

（50）李自成在马口山刘芳亮处住了五天，等到了从郧阳山中出来的后续部队和商洛山中前来的最后一批人马，合军一处向连结豫、秦、楚三省的枢纽地带——南阳府进发，在南召县的白土岗驻下。

（51）南阳府各县百姓看见李闯王的人马纪律严明，秋毫不犯，并且到处打富济贫，便把闯王的仁义之名到处传播，每天饥民投军的象潮水一般。

（52）在闯王进入河南之前，南阳各县饥民到处结为杆子，如今闯王来到，纷纷闻风来投。李自成将那些甘愿遵守军纪的杆子收容，编入各营，不过十天光景，队伍已发展为五万人，声势大振。

（53）与此同时，牛金星也来到闯王军中。闯王设宴为金星洗尘，金星在席间举荐宋献策，说此人精通兵法战阵，深富韬略，对九流百家无不通晓，请闯王火速差人迎来军中，聘为军师。

（54）闯王高兴地请金星写一密书，立刻派人到开封去接。不料金星说：“献策如今不在开封，就在距此二百里的汝州城内。”闯王大为惊喜，忙问怎么会在汝州城内？

（55）金星大笑起来，说：“献策怀王佐之才，待时而动。如今他在汝州，正为着等待麾下入豫。”

（56）原来，宋献策在十月间因见张献忠、罗汝才已深入四川，杨嗣昌也离开夷陵溯江西上，中原空虚，料定闯王必乘虚来到河南，所以借访友为名，到了汝州。

（57）他在汝州看相卖卜，一面派人到卢氏山中去见牛金星，说明他的看法，劝金星一俟闯王入豫，立刻携家眷到闯王军中，切勿犹豫，而且说他自己也有意与闯王一晤。

（58）随后不久，牛金星同刘芳亮、刘体纯派来找他的人见了面，证实宋献策的料想不差，就赶紧派他的一个忠实仆人去汝州见宋献策，告诉他闯王即将出郧阳山中东来，嘱他在汝州城中等候。

（59）牛金星将以上经过说了以后，提议派他那个仆人潜入汝州，暗中通知宋献策，要他托故离城，另请刘体纯伏兵汝州城外，接他前来。李自成宴毕便命亲兵传知刘体纯，带二百精骑来老营听令。

（60）在闯王军中，将士对闯王都是奉命惟谨，行动迅速，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刘体纯已率一队轻骑，带着牛金星的仆人和闯王的书信，也带着必备的银钱和豆料，从白土岗出发了。

（61）体纯走后，李自成正要同牛金星商谈大事，双喜进来问他能否接见一个急于求见的南阳百姓。自成觉得奇怪，便叫双喜去将这人带来。

（62）来人名叫孙本孝。他见了闯王，详细诉说了南阳的守城情况和地形，还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地图。他还说，南阳百姓恨透官府，人人都肯内应，一旦义军攻城，便大开城门相迎。

（63）闯王笑着问：“南阳百姓不怕我人马杀去，玉石俱焚么？”孙本孝答道：“闯王杀富济贫到处传闻，百姓还怕什么！”闯王哈哈大笑：“南阳城我迟早是要破的，只是目前实在无暇去破。

（64）孙本孝见闯王如此平和谦逊，打破顾虑，说出了求见闯王要说的话：“闯王爷，你提出的宗旨是剿兵安民，打富济贫，开仓放赈，南阳一带贫苦百姓都把你看作现世救星。可是，闯王，你这些救急药方，只能···”

（65）自成鼓励他大胆直说，不必忌讳。孙本孝才接着说：“你闯王爷的这些好药方只能治表，不能治本。如今这世道病根太深，请闯王想个法儿，叫穷百姓如何有谋生之乐，早见太平，各安其位，各乐其业。”

（66）闯王忙说：“起义成功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各安其业，这不是吗？”孙本孝叹口气显得心思沉重。闯王笑着问：“你不信吗？”孙本孝摇摇头，说：“纵然天下太平，小民也不免有失业之苦。”

（67）闯王心中一惊，深感这人的话比他平时所想的要深，问他可有什么办法解决？孙本孝回答说：“小的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是深知小民痛苦不完全是因为世道乱、灾荒大，病根多种在太平治世。”

（68）“你的意思我明白，纵然太平治世，小民也有官府聚敛敲剥之苦，大户欺凌兼并之苦。等日后我有了天下，定从根本上想办法。”闯王说着要留孙本孝同大伙共事。

（69）孙本孝以家中还有老母无人奉养，婉言谢辞。闯王随即叫双喜取银十两奉赠孙本孝，嘱他回去做个小生意，奉养老母，并吩咐派几名骑兵在夜间把他送到卧龙岗附近，免生意外。

(70)本孝走后,闯王对牛金星说:“这人虽然读书不多， 却能提醒我去思虑日后立国大计，倒是一个有心人。”金星点了点头，然后问：“麾下下一步已决定东进？”

（71）闯王说：“我正要同你商量。”牛金星说：“我在卢氏山中，以为你进入河南必迅速攻破几个县城，以壮声威，随后却未听到消息，正在不解，听明远将军一说，恍然明白闯王用兵深意。”

（72）李自成说：“我没别的远见，只是打了多年仗，摸清一些道理。咱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收揽人心，扩军练兵。那班朝廷封疆大吏为保持禄位，遇事上下欺蒙，只要你不破城池，纵然声势日大，他们还会装聋卖哑。

（73）“再过一月，我们可有十万以上人马，他们纵然明白我们已成朝廷心腹大患，也未必会将实情上报朝廷，崇祯和杨嗣昌还是对中原高枕无忧，如同做梦一般。”自成说到这儿，和金星相对大笑。

（74）金星请问下步旌旗所向，闯王说：“目前还未决定，先生之意如何？”牛金星故意不立刻说出，只是拈须微笑说：“愿先闻明教。”

（75）闯王说：“目前我派两支队伍东进，只是虚张声势，便于号召饥民从军，征集粮食、骡马。老营倒是要沿伏牛山逐步北进。再过一个月，我们羽毛丰满，不打则已，要打就猛出一拳，打在崇祯要害之处，打乱他全盘棋势。”

（76）金星连连点头道：“闯王如此用兵，真非他人可及！”闯王随即问：“目前究竟是东进好，还是沿伏牛山北进好？”金星这时才把早就想好的用兵方略说出，主张全师沿伏牛山北进。

（77）他说：“以今日情势来看，倘若敬轩不幸败亡，杨嗣昌必率其得胜之师出川，与其他官军会师中原，全力对我。而我们是二十万新集之众，难操胜券。因此，目前应竭力避免大军东进。过早引起朝廷重视，弊多于利。”

（78）自成连声称赞。金星又说：“至于沿伏牛山往北。既可不引起朝廷注意，又可依山为势，能守能战，进出在我。等羽翼丰满后，可一举而破洛阳，用福王的财富养兵赈饥，争衡中原。”

（79）自成也曾有此想法，不料金星之见与他不谋而合，便笑着问：“破洛阳，捉福王？”金星答道：“是，破洛阳，杀福王，正所谓‘吊民伐罪”，使中州百姓拍手称快，益信闯王义军真乃汤武之师。”

（80） 自成说：“倘若我们破了洛阳，杀掉福王这个当今皇帝的亲叔父，这可是明朝三百年间从来没有的大事，杨嗣昌岂能卸掉担子？杨嗣昌一倒，官军的败局就会急转直下。”牛金星赞叹闯王智虑深远，然后哈哈大笑。

（81）李自成谦逊了几句，并称赞牛金星的建议。金星说：“日内宋献策来到军中，将更有极为重要的意见奉陈。”自成忙问：“献策有什么极为重要的话？”

（82）金星笑道：“我只知关系十分重大，但也不知其详。不面见麾下，他是不肯随便说出口的。”闯王不再多问，因见牛金星旅途疲劳，便要他好好休息。

（83）然后，自成吩咐亲兵叫来两个小校，命他们各带一小队骑兵，分头传令袁宗第、李过两支东进队伍火速退兵，分别从摩天岭南、北两边进入伏牛山脉，等待后命。

（84）牛金星旅途劳顿，本想在床铺上蒙眬一阵，但靠在枕上以后，想着刚才同闯王的谈话，心情兴奋，瞌睡跑了。他正在仰视屋梁，思绪飞腾，尚炯满脸堆笑地进来。

（85）两人寒暄一番，话题渐渐转到闯王身上。医生说：“我随闯王数年，深知闯王深谋远虑，有过人之智，更善于虚怀而听，采纳嘉言。可是在大关节上，他也坚持己见。遍观当今起义群雄，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他。”

（86）牛金星也说：“自古成大业的英雄，必是如闯王这样有雄才伟略，虚怀若谷，从谏如流。汉高祖和唐太宗都是如此。”医生说：“自古创业之主，都有谋臣辅佐，但望启翁从此扬眉吐气，舒展长才。”

（87）几句话正说在牛金星心坎里，他在谦逊中含着自负地说：“愚弟碌碌书生，谬承老兄推荐，竟蒙闯王青眼相待，虚心下问，愚弟自当竭智尽忠，以报万一。”

（88）第二天午后，李自成的老营离开白土岗，穿越伏牛山的东部，向北进发。义军将“随闯王不纳粮”和“义军所至，三年免征”两句话写成揭帖，在大军所到之处普遍张贴。

（89）这两个新口号，立即产生巨大影响，部队过了摩天岭往北，凡遇集镇村落，欢迎的人群更加踊跃，其中就包括濒于破产的中小地主。

（90）李自成向北进军，绕过摩天岭，在二郎庙等候同宋献策见面。第五天中午，宋献策来到了。李自成、牛金星、刘宗敏率一大群将领出寨相迎。

（91）午宴后，闯王请宋献策和牛金星到书房里谈话，刘宗敏也在座。闯王笑着请宋献策发表高见。

（92）宋献策回答说：“献策生逢乱世，一事无成，得能来到将军帐下，自当竭忠尽智，佐将军早定天下，今日初次晋谒，请先受献策两拜。”说毕，离席便跪。自成慌忙还礼。

（93）宗敏大声催问：“老兄，咱们李闯王日后会有天下么？”宋献策连连点头：“有，有。闯王名应图谶，吉兆显明，实系应运而兴，必有天下无疑。”

（94）说到这儿，他肃然向闯王拱拱手：“今日献策所要言者，原是天机。不遇其人，不遇其时，不敢轻易泄露。献策因见明朝气数已尽，必有真命天子应运而兴，故十年来浪迹江湖，暗中察访谁是真正济世英雄···

（95）“···后来得到古本袁天纲、李淳风《谶记》一书，也就是世人所知的《推背图》，内有一极为重要的图谶为今日诸本所无，正是闯王必得天下之谶，现有实物为证，请命贱仆立即取来。”

（96）宗敏请献策传下话去，不过片刻，那仆人捧了一部青布函的大书进来，递给献策以后赶快退出。刘宗敏看到书函的黄纸题签，笑着说：“这不是一部《金刚经》么？”

（97）宋献策打开书函抽出第三本，撕破背面书皮，里面赫然是半页纸色很古的手写图谶。他双手捧呈闯王，同时解释说：“因怕路上被官府查出，只带这有用的半页图谶献于麾下。”

（98）闯王接过图谶，宋献策在一旁讲解：“这画上被射死的大猪，即指朱姓朝廷。四句谶语的头两句：‘红颜死，大乱止’，‘红颜”也就是‘朱颜”，即朱姓美人，即是说朱姓亡国，天下大乱方止。

（99）“后两句：“十八子，主神器”，即是说姓李的当主神器。神器者，天子之位也，闯王当有天子之位，岂不甚明？”刘宗敏听了大叫说：“我的天，果然这谶记上写的明白！”

（100）献策又指着后边的四句诗说：“这第三句是‘十八孩儿兑上坐’，十八孩儿即俗话说的‘十八子’，是个‘李’字，明明指的是闯王。兑为北方，闯王起自延安府，正是兑方。第四句‘九州离乱李继朱’，话就说得更明白了。”

（101）金星叹道：“谶记如此明白，则闯王上膺天命，数已前定，复何疑哉！”宗敏又叫着说：“献策兄，你献的谶记真重要。从此全军上下更要忠勇奋发，保闯王早定天下。”

（102）李闯王默不作声。他知道历代闹腾着献谶记、颂符命，都是假的；但又断定宋献策决不会假造谶记献他，他说：“我立志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意名应图谶，当得天下。不过··”

（103）他望望牛金星和宋献策：“不过自古得天下者，虽有天命，更要依赖人事。今后望两位仁兄多多指点，倘果然能得天下，不敢忘兄等辅佐之功。”

（104）经过几次深谈以后，李自成明白宋献策对天下形势比较熟悉，对于兵法、战阵及近代名将的练兵情况，知道得也较多。他虽不喜欢宋献策免不掉流露的江湖习气，但满意他是个难得的人才。

（105）三天后，闯王召开军事会议，除讨论各项紧要的军事问题外，闯王当着大小将领拜宋献策为军师，还趁机向众将领说明：目前各种官制尚未建立，没有适当职位给牛举人，但实际上是居于宾师地位。

（106）会上，闯王又一次重申军律和注意事项，亲自说明了入豫以来宣告的各种政策，包括对愿意归顺的读书人及无民愤的朝廷降官量才任用等规定。这些政策对分化瓦解明政权的社会基础起了促进作用。

（107）闯王大军一边继续在伏牛山中扩充人马，一边逐步北移。到十二月初，闯王攻破了一座名叫戴盛寨的山寨，将它改名得胜寨，准备在这里驻扎他的老营。

（108）这时他已有十几万人马，声名远扬，但是还不曾派兵去攻破附近的任何县城。河南巡抚李仙风因无力对付，只好佯装不知。

（109）一些原来散在别处的零星将士都找来了。郝摇旗也率几百人马回来，但因他屡犯错误，白河失散后又不肯及时回到商洛山中，闯王严厉地责备了他，暂时没有派他职务。

（110）不久，李自成到得胜寨扎下老营，开始了大练兵的高潮，为攻破洛阳，在中原打开个极好的军事局面，创造了优越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