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西颜集轶事》连载第二十三回

应天文化 2024-03-21 02:31:04

作者简介: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第二十三回

刘淑英途中遭遇污辱

陶春亮学成初试牛刀

整个下午,堂屋里婆婆的骂声没断,话越说越难听。什么“不能下蛋的鸡留着何用?”、什么“老张家眼看就要毁在一个女人手里!”等等不绝声。淑英躺在床上,越想装作听不见,骂声就越刺耳;用手堵堵不上,用被子蒙头盖也遮不住,老女人那尖锐刻薄的声音还是象绕脸嗜血的蚊子一样难以打发。仿佛她那皱纹撮起的上嘴唇,汇集了一道道沟壑涧水般的难听语言,流进牙疏的嘴里,再被她用力地迸发喷射出来,如同支支凶狠的利剑。淑英不想哭,因为一辈子为此事准备的眼泪已经流完了、流尽了,眼角发涩,如同沙漠中干涸的旧河床。心里遗存的只有老天爷特意留给自己的无尽心痛。没有办法,淑英想着等丈夫张大可回来劝说他娘几句,在婆婆面前替自己说上几句话,也许自己的心里会好受些。这样的时光真难熬!

傍晚,“吱”的一声门开了,张大可脸上毫无表情地跨进门来,淑英立刻像遇到救命恩人一样陡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朝张大可求救道:“你能说你娘两句,别让她骂了不?”

“俺娘说的不对吗?”张大可眼睛一瞪,朝淑英伸出一副狰狞的脸。张大可的态度出乎淑英的意料,把淑英吓了一跳。他并不认可母亲在骂淑英。

“她那是说吗?明明是骂人!”淑英有些害怕,委屈地犟道。此刻,难过了一下午的淑英多么想得到丈夫的暖意,想让张大可出面平息婆婆的怒火,使家庭恢复平静。没曾想满心的愿望得来的却是张大可一脸的嫌弃,令淑英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前。

到底还是淑英的心软,看到张大可垂头丧气地坐在床沿上的失落样子心疼起来,淑英望了望天色渐暗的院落,捋捋自己的头发想出去到锅屋里做晚饭。转眼想到婆婆没完没了的辱骂,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有些不甘,淑英随口哀叹道:“天天骂,天天骂,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呢!”

“怎么?不想过了?不想过就别过!”张大可象抓住了绵羊的尾巴,非得拖出羊圈一样。在口娘的面前自己是个温顺的小绵羊,在自己的老婆面前把老婆当绵羊。张大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别人眼中的孝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淑英的脸涨得通红。

“我怎么说?我去跟俺娘吵架?”张大可来了火,而这火只能朝一个方向喷燃,那就是这个结婚几年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身上。娘骂人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张家的未来!“药吃了不少,钱也花了,龟孙肚子还是静悄悄的。你让我怎么劝俺娘?我是没脸劝她,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拉倒,省得家里天天跟打仗的样!”张大可说完,一摔门,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本来指望丈夫回家能镇住婆婆,给自己一个公平,可是张大可的态度居然比他娘还恶劣,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错误都是自己造成的,恶果都需要自己背负。对淑英来说,这个家庭好象已经没有一丁点温暖,秋天刚到,却已是寒意满院。淑英想起自己西颜集的亲生爹娘对自己无比的疼爱,心生悲戚。既然你们都这样欺负我,我就回西颜集娘家住几天,正好这段时间家里的铁匠铺生意忙,回去也能帮父母个忙。但看到外面已上黑影的天,淑英又有些犹豫不决,走还是不走?心里纠结得很。

突然,堂屋里传来老太婆一声叫唤:“就是,不能过就散!”这句话仿佛寒冬里屋檐结出的长长冰锥,被婆婆拿来刺穿淑英的心,淑英感到绝望。婆婆的恶言成了淹溺淑英心死的最后一根稻草,淑英心一横,简单收拾一些自己的衣物,转身走出屋来到院子里。朝堂屋喊道:“你们非得逼我走是不?好,我走!”愣了一会,见没人出声,淑英实在没有退路,只好迈动一双小脚,趁着暮色向院外走去。

暮色降临,村庄被炊烟笼罩。路上行人稀少,这个时候路上有人走路也大都是从西颜集方向而来,是一些赶集归家的人或参加修路的民工,行色匆匆。谁能想到此时一个满怀愁苦的小媳妇会疙宁着往集上奔呢?淑英的心如同这个带着凉意、萧条而又混沌的暮霭,茫然无助。淑英把头巾摸下,双手取开半折重叠后重新披在头上,余角打扣系在下巴颏下,这样可以遮住大部分脸,以防万一遇见熟人。

通往西颜集娘家的路正在修建,有的地方平坦,有的地方坑坑洼洼,路上新鲜的泥土让淑英感觉这条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韩寨到西颜集中间隔着大杨庄、陈庄两个村子,淑英从未走过这样的黑路,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朝前走。往前走有温暖,往回缩是冰窖。只有坚持和快走,没人能帮的了自己。偶尔远处有人过来,淑英吓得躲进路边的庄稼地里,待人过去后再出来行走。有时,淑英往回看看,心想也许张大可会追上来,毕竟几年的夫妻,他怎么能忍心自己受此艰难呢?可是,身后除了一片暗影外和远处几声狗叫声外,这个世界死一般沉静,自己仿佛被抛弃。

到了大杨庄,路几乎走过了一半。淑英越走越急,越走越有信心,两只小脚仿佛不落地似的。不过,此时她仍幻想着张大可会从后面赶来,那样的话,她宁愿跟他回韩寨。回到家,淑英会为他脱鞋洗脚,铺床叠被,会脱光衣服紧紧地贴住他,甚至主动地勾引他。这样也许有一天,老天爷发善心会让自己怀上一胎。如果真如所愿,自己一定会做到在关帝庙观音菩萨面前许的愿,买上供品还愿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出了大杨庄,走不远,淑英看见前方路边有一搭建的窝棚里往外透出昏黄的灯光。淑英迟疑了一下,环顾一下四周,看看能不能从旁边的地里绕过去。看过后,淑英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公路两边都是低矮的豆地,不可能潜在里面挡住身影。只有远处一排黑影,那里是快要成熟的大片玉米地。淑英决定快步通过窝棚,脚小挡不住心大。淑英提心吊胆往前冲,经过窝棚时,淑英特意往里面瞟一眼角,并没看见棚内灯光下有人影。淑英长舒一口气,心情和身体都放松下来。不是不能见人,实在是这样的时刻赶黑路回娘家,一句话不说,别人也会认为一定是家里出事的缘故。人活一张脸,淑英着实不想让外人笑话。

夜幕越来越暗,离村庄越远,四周越发显得寂静。偶有风吹草动,淑英都惊得毛骨悚然、害怕极了,每当这样的时刻,淑英便后悔自己冒然赌气出来走黑路。渐渐玉米地近了,淑英不知不觉中加快了步伐。她心里明白,码过这片地就是陈庄,到了陈庄就算到西颜集了,西颜集上或许爹娘还在炉前忙呢。

就在淑英因为想到铁匠铺里炉火烘烘而感到心里热乎的时候,猛地从路旁玉米地里窜出一个黑影,象恶狼一样扑向淑英。只见黑影一手捂住淑英的嘴,一手从背后抱着淑英的腰,拼命往路边的玉米地拖去。淑英连嘴都没来得及张开。黑影在拖得过程中低声恶狠狠地威胁淑英道:“别出声,出声要你的命!”

淑英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毫无挣扎之力。黑影用脚跺倒几棵玉米把淑英平放地上,急忙解开淑英的腰带、拽下裤子,迫不及待地压了上去。仿佛积攒了十几天的雄性之力都发泄在淑英麻木的身上,淑英昏然令其摆布。

......

“淑英!淑英!”,忽然有人从路上经过,并喊出“淑英”二字。淑英听出这是张大可的声音。淑英刚想拧起脖子回应,黑影腾出一只手强行堵住淑英想要张开的呼叫的嘴。黑影的脸用一块黑布蒙到眼睛下,幽灵一般。淑英用被压住的身子扭动几下,反抗无果,只得心有不甘、无奈地任凭张大可渐渐走远,呼唤声消失在黑夜里。

就在恶人压在淑英身上闭着眼睛享受的时候,淑英曾睁开过颤抖的眼睛,借着微弱的星光,淑英瞧见此人右眉毛上方依稀有块小疤痕。这块小伤疤,留给淑英终生挥之不去的恶梦!

......

黑影起身逃走后,淑英这才低声地哭起来。她泪眼仰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空,可怜自己遭遇这样的命运。从前老人告诫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淑英后悔极了,寻死的心都有。看来,这黑暗的世界里,无处不隐藏着恶人布下的陷阱和绝境。淑英想起张大可,觉得张大可还没忘记自己,知道追来寻找,只可惜晚了一步。

哭了好大一会,淑英决定自己不能寻短见。自己的家人和张大可肯定正在着急地等自己。淑英想到儿时的玩伴小凤,想到小凤投河以后三老妈子悲痛欲绝地哭喊。她怕自己死后,娘也这样。于是,淑英坐起来蹲下,她想让那些恶人的脏东西流淌出来。淑英觉得干净了,这才提起裤子,牢牢地系好。走出玉米地朝陈庄方向不顾一切地撒腿就跑。

当淑英惊魂未定地跑到西颜集西门外,迎面走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远远地喊道:“是淑英吗?”

淑英听见爹的喊声,连忙气喘吁吁地回道:“达,是我!”

进了大院门,淑英娘听见动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一把拉住淑英的胳膊说道:“闺女,你可让娘担心死喽!”

此刻,淑英倒不想哭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神态回复安慰娘说:“娘,我这不是好好地吗?”。堂屋里亮着灯,淑英不想立刻进去,她把手里的小包裹塞到娘的手里,走到水缸边,拿起瓢舀了一瓢水倒进黄盆里,洗起脸来。

“你这个丫头片子呀,胆子真大!这么黑的天能胡乱出门吗?”刘传壁忍不住怪罪淑英道。淑英眼泪流下来了,心想:爹啊,你知道女儿在张家过的什么日子不?淑英竭力用水一遍一遍洗去不由自主流淌的泪水,强忍住自己内心的痛。淑英还想洗遍全身,洗净里里外外,她觉得自己现在很脏,需要全世界的清水来洗濯。

其实,不用淑英说,刘传壁也清楚女儿为什么这么晚跑来娘家,只是碍于张大可在身旁,作为家父的他只能叨唠自己的女儿。在刘传壁心里,他心疼自己这么一个闺女,渴望能早日抱上外孙女。为了苦命的女儿,他什么都愿意做。从张大可黑夜来西颜集寻人,到没见着淑英之前,刘传壁心中燃起的火苗比他打铁时的炉火还旺,急火攻心,恨不得能烧死他。

淑英进到堂屋,淑英娘已经盛好一碗稀饭、拿好一块馍放在案板上。淑英的确饿了,摸起来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张大可从见到淑英就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静静地跟着、不离淑英的身旁。淑英此刻没有脑子去设想此时张大可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的头脑里宁愿空着,就像无风无云的天空,也不想那怕有一只小鸟轻轻地飞过。

吃完饭,淑英娘收拾好儿子小应睡的那间东屋。以往淑英俩人一起回西颜集不走的时候,都是住在那间。“走这么远的路,累了赶紧歇着去吧!”淑英娘催促着二人。

小应这间土房靠近锅屋,淑英没出嫁前就住这里,出嫁以后小应非得哭着喊着搬进来。屋里就一张单人绳结软床,一只淑英奶奶的陪嫁木柜。淑英进来便无力地扑倒在床上,张大可摸黑上前脱去淑英身上的衣物。淑英像软面条一样任凭张大可的动作,她知道接下来张大可会做什么,不知怎地,这正是此刻她所渴望的。

一张小床挤两个人明显不够宽度,但是夫妻俩睡过多次,已经知道如何蹬崴。张大可自己脱光便侧身贴下,亲了亲淑英的侧脸颊。“都怪我,别生气!”张大可嘴唇在淑英的耳朵上轻轻说道。然后猛地一翻身骑上去,轻车熟路地对准老地方动了起来。张大可在最初进去的刹那,感觉到一丝异样,但很快被淑英搂紧脖子,脑海里除了想翻江倒海般的疯狂之外,什么也想不到了。淑英柔软的身子刚才在无比的焦虑和担心中犹如茫茫夜色里的空气,满满的呼吸,却看不见、抓不着。而此时,她就是身下和自己结合在一起,任由自己感受着她柔滑的真实。小软床有节奏的“吱嘎”声,和铁匠铺打铁的声音一样,仿佛一首人间的美妙乐曲。

堂屋东间,刘传壁和淑英娘都没有睡意。他们能想象出来淑英在婆家的地位,但还是被今晚女儿淑英的遭遇所震惊。“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淑英娘上了床眼泪就没断过。一手拉扯大的,自己从没有让女儿经受这么大的委屈。淑英娘咬牙切齿地咒骂张大可不是东西的一家人。

“这是淑英平平安安地回来的,闺女要是在半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他老张家没完。”淑英娘骂过张大可一家,觉得当初撮合这门亲事的媒婆李娘们也可恨:“这个不行事的李妖怪、该死的娘们,怎么能给俺说这么一门亲事呢?一家子不通人性的人,又离得那么远。”淑英娘觉得万事都由媒婆引起。要不是李娘们上门提亲时把张家说得天花乱坠,什么男孩长得俊啦,什么人家家境过得好啦,人家有几十亩地啦等等,自己是不会同意把女儿嫁到离西颜集那么远的韩寨的。要是嫁到陈庄或者大杨庄多好,抬腿就到,有个磨牙炒嘴的事情也很快就能传到自己耳朵里。闺女要是受了气,自己一准会及时帮上忙。这下好,三更半夜的让孩子自己疙宁个小脚往家里奔,你说让当娘的心里难受不?

“都怪我糊里糊涂地怎么就同意了呢?”骂了一遍后,竟又怪罪自己来了。

刘传壁靠在床头东墙上,静静地抽着烟袋。他脑海里考虑得比淑英娘多、怒火也大,可淑英嫁过去四五年没生孩子这个现实让他只能把火气憋在自己心里。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闺女不是在家的时候,想怎么管就怎么管。刚才,他除了心疼闺女跑出来独自赶这么远的黑路外,就是十分担心淑英路上会出意外,毕竟这世道乱哄哄什么人都有。今晚找到淑英时,第一感觉有些奇怪,奇怪在哪里?自己又琢磨不出来。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传壁自己安慰自己:朝好的方面去想,自然一切都是好的!

这次能来徐州城学习,对于陶春亮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很珍惜。学习种痘技艺的培训班设在和平街的维坤医院,是徐州医护所委托维坤医院的美国籍医生和南京过来的吴先生负责讲课。学习加实习共计十天。通过学习,陶春亮知道了“种牛痘”这项预防天花病的技术的来历,是英国人詹纳在一百多年前就发现并运用了。而我中华大地却还在饱受天花病毒的肆虐侵害。在实习阶段,陶春亮亲手在一位小男孩的胳膊的皮肤上轻轻划了一个十字,然后往破损处涂抹药瓶里准备好的牛痘液。这简单的医术竟然能让一个人跨过天花病所导致的死亡或终身遗留的难看疤痕,陶春亮对西医充满了兴趣。陶春亮想增加自己对西医的认识,认为西医疗效快,如果能学会一些简单的西洋医术,回去以后就多了一种为民治病的技艺。

陶春亮从外国医生那里借来一本《人体解剖学》,第一次详细了解到人体内部结构的形象部位。几天的时间,陶春亮整整抄写了一个小本子。另外,一些常见病症的西药治疗,陶春亮也潜心向维坤医院的医生请教,为此还专门在市内的三珍斋饭店请了一桌算是拜师。象红汞、碘酒、紫汞、依克度、硼酸粉、阿司匹林、苏打等治疗乡村常见病的药物和简单的治疗手术工具,陶春亮都购买一些,准备学习完了带回西颜集。而奎宁、黄胺类一些价格贵的药,陶春亮因为所带铜钱不够,只能“望药兴叹”。即便如此,陶春亮已经是感到很满意了。

学习期间,陶春亮抽空去大同街王大夫家走趟亲戚,从西颜集带来一些土产按父亲的交代送到王家。王大夫非常支持和鼓励陶春亮学习西医的做法,认为中西医结合是将来中国医疗发展的方向。从王大夫家出来,陶春亮很高兴。随后,陶春亮沿着彭城巷往南,出了南门经过剪子股,陶春亮准备到朱孝轩姑姑家走一趟。陶春亮上次撤药铺回西颜集没来得及跟朱家姑姑打声招呼告别,陶春亮觉得不妥。他在马市街的点心铺里买了两斤徐州“老八件”拎着,来到户部山下租房而住的朱家姑姑的家院。

“哎,亮子,你怎么今天得闲过来?”正在磨坊里忙活的小姑看见陶春亮进来,先是惊讶,然后热情地打着招呼。

“我在和平街的医院里学习,离这近乎,过来看看。”陶春亮连忙回道。

“在和平街学习?你那药铺谁给你看的?”双手都是面粉的小姑不解地问道,她还不知道西关博爱街的“陶家药铺”已经关张好几个月了。看见陶春亮手里提着两盒点心,又嗔怪地说道:“你可是稀客,来就来,还花钱买什么东西?上次桂花给你添麻烦,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

“小姑,我正要给你说这个事,西关的药铺早关门了。我搬回西颜集帮俺达看着店呢。”冒然到访,陶春亮有些生份,显得手足无措,随手把两盒点心放在磨坊门外水缸的盖子上。因为和杨桂花之间的事,尤其是知道杨桂花怀了他的骨肉以后,让陶春亮见到朱家人时多少有些尴尬,但内心又觉得似乎和这些人之间多了点联系。那鼓动在心里如蝉羽扇动的不自然感觉,一会儿是亲近,一会儿是仇恨交替变幻。亲近让他感到欣慰,仇恨需要自我救赎。今天陶春亮来并非无事,他想给朱家小姑办点实事,想利用自己实习“种痘”的机会,给小姑家的一个小孩免费“种牛痘”。陶春亮也弄不清楚自己的这种行为是属于亲近呢还是属于救赎?他只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为朱家做点事心里释然些。陶春亮知道朱家小姑有一个三四岁的闺女,上次送杨桂花回到这里时见过。

“噢,俺还不知道来。好长时间没到博爱街去了。”朱家小姑略带诧异地说道。

朱家小姑和她丈夫在徐州做的是“推卖面”的小本生意。他们从袁桥市场买来小麦,用自家的石磨磨成细面,然后小姑父挑着面担走街串巷沿途叫卖。陶春亮来到磨坊门前,往里面瞧瞧,磨坊里有一匹驴在拉磨,墙角处堆着几大麻袋买来的小麦和玉米。朱家小姑做这个“推卖面”的生意都是现磨现卖,磨出来的面有两种,一种带麸子的粗面,一种经过细筛过滤的细面,磨出来后马上挑出去卖掉。大户人家有自己的石磨和长工,一般不会买面吃,而城里大部分市民不是在粮店里买面,就是在街头门口靠流动的挑担解决吃面的问题。朱孝轩的小姑父出去卖面还没回来。

家乡人总会有共同的话题,陶春亮陪着小姑聊着老家西颜集上的一些家长里短。朱老三的父母都不在世,朱孝轩这个小姑难得回到娘家西颜集。许多西颜集发生的事情,小姑也觉得好奇,听得有味。娘俩一直聊到朱家小姑的丈夫肩上挑着面担,怀里抱着女儿走进院子。他认识陶春亮,赶紧打招呼。陶春亮殷勤地上前帮助小姑父卸下面担。

“小姑父,我正在和平街上的维坤医院学习‘种牛痘’,是颜集区专门派来学习的。明天恁公母俩要是有一个得闲的,恁抱着小妹到医院去,我给小妹做。我现在实习期间,不收你们的钱,怎么样?”陶春亮赶紧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其实,这个小姑父并没有年长陶春亮太多,可陶春亮却喊得没有一点拘束感。

“那好哇!”小姑两口子听了十分高兴,没想到还有如此好事,当即定下来明天上午带小妮子到医院去找陶春亮。由于长时间待在磨坊,小姑围裹的头巾上落下不少面尘,眉毛和鼻翼也很明显,脸部仿佛抹了一层薄薄的白粉。面坊里也散发出一种特有的面香味道。“亮子,桂花回来后一直夸你呢,说多亏你们陶家的医术。”朱家小姑有些激动,看得出来,她很为自己把疽奶的杨桂花送到陶家药铺的正确决定而高兴,为当初自己硬塞强留的行为而自豪。觉得通过此事,朱陶两家相处联系似乎更加亲近。

看到朱家小姑眉飞色舞的高兴劲,陶春亮内心五味杂陈,心想要不是你的坚持,哪来和杨桂花的后续事情?现在倒好,一失足成了千古愁了!抛开偷偷摸摸地刻骨欢愉,以后的情形不知如何发展不说,这现实中衍生出来的许多烦恼是实实在在地令人头疼。面对朱家小姑,此刻的陶春亮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的心头弥漫着一团羞愧的烟云。

陶春亮约好后,不想再待这里,马上要回医院,在朱家小姑俩的再三要求下也没留下来吃饭,离开走了。

从徐州城回西颜集的公路到处都在修,马车也不好走。陶春亮带着行李坐上从沿湖区来学习的同学回沿湖的马车,先到沿湖,在沿湖区郑寨乡的熟人家里住上一晚,然后让熟人用马车送回到西颜集。郑寨乡靠近颜集区,离西颜集不算远,这家郑姓熟人也是开药铺的,和陶家有药材生意上的来往。

陶春亮刚到家还没卸完行李,陶广德从药铺房里走出来帮忙,陶广德告诉陶春亮一件事。说是昨天下午,朱老三家的朱孝轩在做木工活的时候,不小心被斧头碰伤了自己的右小腿。灵儿把孝轩拉来药铺时腿上还淌着血。

“达,你怎么处理的?”陶春亮听了,问道。

“我能怎么样?还不是清理伤口后,用三七、蒲黄、白及碾成粉把伤口敷上,然后用白布包扎。”陶广德把昨天处理的过程说了一遍,又略带惋惜地说道:“血从白布里渗出来。”这些外科上的中医处理,陶春亮问的多余,都是陶家自从玩杂耍、卖野药时就会的医术。不过,陶广德的操作经验不如儿子陶春亮,如果陶春亮在家,一般都是他出面做包扎。

“如果我早一天回来就好了。”陶春亮想起自己从徐州带来的消炎粉,“等会,我到朱家看看去。”陶春亮觉得这些常见外伤的第一时间处理,中药不如西药利索。如果开口过大,还得进行伤口缝合。但是缝合这样的事,陶春亮也没亲手做过,只是在徐州的医院里看到过医生做。朱孝轩受伤,他突然冒出想去看看的念头。

送走郑寨乡的马车,陶春亮挎起小木药箱,里面新放置了酒精、红汞和消炎粉等西药。给父亲和秀贞打声招呼就出了大门。秀贞在后面喊了一句:“快去快回!”。秀贞历来对陶春亮的出诊是不过问的,不管什么时候,那怕是刮风下雨、深夜熟睡时有人喊门也从不阻拦。秀贞知道大夫对病人的重要性,能理解人生病时对大夫充满的渴望。有叫必到,这是陶家医治的传统,几代人从没丢掉。陶家人认为这是作为大夫的职业本分。但是,这次秀贞的叮咛让陶春亮感觉一丝意外,不过他没有过分在意。

朱老三家一片忙碌。朱孝轩右腿上缠绕着白布坐在大门旁边灶台棚下的一张凳子上,看着几个木工在做工。一根粗大的梧桐木一头被从中部支起来斜着向上,两个劳力一人在上、一人在下拉动着大锯解板。这些人是今天早上赶来朱家的,朱老三的大闺女婿昨天晚上回河北的家村叫来的。这批木工活是区公所为新建小学校订制的门窗和办公桌、柜子等,耿明山来找朱孝轩定的。当然,这不可能是耿明山的主意。干公家的活总会有钱赚,所以,朱孝轩这段时间起早贪黑地忙活,不想耽误公事。何况桂花已经用订金给全家人扯了布,准备棉衣钱花了。大姐夫是父亲手下的大徒弟,木工活比朱孝轩亮堂,一开始就让朱孝轩喊来西颜集一起做活,干着干着,感到人手不够用才又找来几个。三老妈子和杨桂花去集上买菜去了,没在家。吃饭的人多起来,不弄些菜是不行。

朱孝轩看到陶春亮挎个药箱进到自家院里,马上明白陶春亮的来意,挣扎着想起来打招呼。陶春亮赶紧上前制止道:“你别动。”

朱家的大闺女婿也认得陶春亮,连忙停下手中的活,热情地招呼道:“陶大夫来了!”

“恁干恁的,我来看看孝轩的伤势,没别的事。”陶春亮把药箱放在灶台沿上,叉腰看了一会木匠干活,随口和朱孝轩聊了几句在徐州城学习并去朱孝轩姑姑家为小孩“种牛痘”的一些事。朱孝轩听后略显激动,好长时间没见到小姑了,姑侄之间的血脉关系让朱孝轩听到姑姑的信息后感到兴奋。他努力地站起来,想把自己的凳子让给陶春亮坐下。陶春亮见此用双手按住朱孝轩的肩膀,把他按在凳子上,说道:“你做好,腿伸出来,我解开看看,我刚从徐州带回来一些西药。西药好得快些。”

朱家院落,还是凤儿在世的时候,陶春亮来过几回。不过,与十几年前相比,布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陶春亮小时候喜欢凤儿,但绝对是暗地里的那种,在凤儿面前从未有过任何表示。陶春亮喜欢凤儿的长相和身材,俊俏得很。如果不是凤儿早逝,到了婚嫁年龄,陶春亮一定会说服父母,让凤儿做自己的新娘子。可惜,人不胜天啊!好在媳妇秀贞的形象多少和凤儿有些相似,有时候可以聊以自慰。

现在,朱孝轩对陶春亮有种复杂奇妙的感觉。自从媳妇杨桂花跟随陶春亮进趟徐州城回来,这娘们便有了和从前不一样的,而且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让朱孝轩觉得不可思议,产生许多疑问。朱孝轩隐隐感觉杨桂花的这些变化似乎与陶春亮有关,但又想不透到底有什么关系?只是,每每在西颜集看见陶春亮身影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马上想到自己的媳妇,眼前会浮现媳妇光着屁股在床上的各种丑态。想到这些,朱孝轩便会对陶春亮有种莫名的敌意感,会觉得陶春亮身上散发出虚伪的光环,这种感觉让朱孝轩十分憋屈,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自己会有意识地躲着陶春亮,不想和他见面。朱孝轩没想到今天陶春亮会主动上门来为自己换药,他有点不自然。

陶春亮轻轻地解开一层层裹在朱孝轩伤口上的白布,由于血水干涸,沁在白布的部分有些干硬。陶春亮小心翼翼地解除整条绷布后,伤口露了出来。陶春亮取出棉球沾上碘酒仔细地擦拭一番伤口,看到伤口的位置在小腿迎面骨的左旁半指宽的地方,伤口很深。陶春亮问朱孝轩:“你站着的时候疼得很不?”

“疼,但不是太厉害。”朱孝轩说道。

听朱孝轩这么说,陶春亮判断斧头没伤到骨头。陶春亮问了当时受伤的情景,朱孝轩回答是自己被木头绊倒跌扶不及时所致。陶春亮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没伤着骨头,不打紧。但是你这几天最好卧床休息,不然容易挣裂伤口,不光好地慢,好了以后也会留下一个大疤痕。”陶春亮一边干活一边交代道。

“留不留疤瘘无所谓,搁个腿上,又不是脸上。”朱孝轩一脸满不在乎地笑道。笑容有些僵硬,朱孝轩不想让自己在陶春亮面前变得弱小。

“就是。孝轩哥,要是在脸上玩块疤瘘,走出去,人家还认为是嫂子给你用手指留下的永久印记呢。”来干活的一个小伙子戏虐道。

这时,杨桂花和三老妈子买菜回来了,三老妈子挎着菜篮子,杨桂花抱着儿子狗蛋。杨桂花看见陶春亮一愣,和陶春亮对视了一瞬,随即害羞地低头放下孩子。三老妈子见了陶春亮忙打招呼:“陶大夫,麻烦你了!”

“狗蛋,以后别再让恁娘抱着了,自己走!”朱孝轩嘿唬自己的儿子道。朱孝轩心疼杨桂花已经怀孕五个多月明显隆起的肚子。这个渐渐隆起的肚子,有时会让朱孝轩魂不守舍。

杨桂花放下孩子后,没有说话,而是到屋里拿只木凳出来,放在陶春亮的跟前。自己却在离陶春亮很近的地方蹲下身来整理菜篮子里的菜,把中午要用四角莓豆拿到黄盆里,准备洗洗,并不时歪头看向陶春亮给朱孝轩换药处。三老妈子搂着狗蛋也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家里有活干,三老妈子也高兴,有活干就有钱挣,挣到钱就能改善生活。三老妈子伸手用自己的灰色粗布大袖褂的前襟扫扫木凳,放在陶春亮蹲着的腚下说:“陶大夫,你坐下!”三老妈子喊陶广德为“陶大夫”,喊陶春亮也是“陶大夫”,没有区别。在她眼里“大夫”就是“大夫”,没有父子高低之分,只有不看病的时候,才分辈数。

好几天没看见杨桂花了,陶春亮有种如隔三秋之感,渴望的陶春亮内心波浪翻涌,给朱孝轩的伤口撒消炎粉时都微微颤抖。杨桂花就在自己身旁,甚至能辨别并呼吸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她的气味。陶春亮喜欢这熟悉的味道。一个令自己曾激情喷张的女人,此刻却要竭尽全力去保持冷静地漠然无睹,仿佛自己站在暴风骤雨之中需要保持身体的平衡一样费劲。这种强加的阻力下,也会由于反弹而抖动。陶春亮选择不多言,即使是三老妈子打招呼,也只微笑着点点头,他把目光集中在给伤口的处理和包扎上,造成一种兢兢业业地医治的情景。旁边有三老妈子和朱孝轩两双刀子般犀利的眼睛关注着陶春亮的一举一动,心里再急,又能如何?

陶春亮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纱布,这比陶广德用的白布透气。陶春亮一圈一圈地把朱孝轩的伤口包扎好,用剪刀剪断纱布,余下的纱布卷放回药箱。剪刀把缠好伤腿的纱布外头剪开形成两条状,然后围腿打个结。站起身来。陶春亮始终没有坐那张木凳。

“好了。孝轩,你要躺在床上休息个五六天,别下地了。等伤口长合上再稍微活动。”陶春亮医嘱道。

“他呢,就是静不下来。”三老妈子嗔怪道。刚才她也亲眼看了伤口,觉得陶春亮说得有道理,于是,给朱孝轩下命令道:“赶紧躺着去,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起来!”

“我坐在外面不动不一样吗?大姐夫,你给我砍个木棍我拄着,只要腿不起劲就行。再说,他们在外干活我躺屋里,还不急死我?”朱孝轩倔强地反驳道。也许这种倔强掺杂着故意的别扭感。

“睡三天,你也得睡啊!”陶春亮有些无可奈何,摇摇头。

“陶大夫,你别听他胡扯,等会我把他撵床上去。”三老妈子给陶春亮说道。陶春亮是三老妈子看着长大的,她喜欢这个知书达理的后生。当初自家的条件不允许,不然也会让孝轩去学堂里读书。

“亮哥,多少钱?”朱孝轩想起医药费的事来,问道。朱孝轩不想欠陶春亮的人情。

陶春亮沉默一会,觉得钱还是要收的。刚才来的时候,父亲说过昨天下午给朱孝轩包扎伤口收了一枚铜钱,收费真不多。“这些都是新进来的西洋药,效果应该很好。你给三个铜板吧。”

“桂花,去屋里给亮哥拿钱去。”朱孝轩面无表情地大声吩咐杨桂花。又朝陶春亮假惺惺地笑着说道:“亮哥,中午别走了,在俺家吃罢。”

杨桂花听到朱孝轩的话,停止洗菜,用身上的蓝布大褂子前襟擦擦手,直起腰杆,略显笨重地朝东屋里走去。

“对,对,你看我都忘了说了,陶大夫,别走了,中午在我们家留下吃饭。”三老妈子也热情地说道。家里有个病人躺着,少不了麻烦大夫的,三老妈子想起这么长时间陶家对朱老三的照顾治疗,不由得拉住陶春亮的手,眼里充满感激和期待。朱姓在西颜集户门不大,朱老三又是个老实人,三老妈子心里最清楚自己这嫁到西颜集朱家以后过的受气日子。她要强,可偏偏上天不给她机会,老朱家两代单传不说,到了她这里也是老生不出男孩子来。她觉得自己骂人都是逼的。自己不厉害点,更会让别人看不起和欺辱。小凤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换来四块大洋,她心里憋屈,不骂人实在是出不了心中的愤怒啊。三老妈子一直感觉“陶家药铺”的几辈都是好人,值得信赖,没有西颜集街上那些大户人家的不近人情。

“不了,三婶。我也刚从徐州城回来,刚进家门听说孝轩出事就过来看看了,连俺娘的面还没见呢。”陶春亮诚恳地回道。如果说陶春亮主动来朱家给朱孝轩换药的主要目的是想看看杨桂花,那他今天这次的心愿算是实现了。他不想过多的和朱家人来往,特别是现在朱老三家又来了几个干木工活的人。陶春亮想起自己见徐州朱家小姑时她问到朱老三的病情,忽然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应该看看朱老三的情况,便对三老妈子说:“老朱叔怎么样了?我到屋里看看去。”

“还是那样,死不了、活不成的样子。”三老妈子丧气地说道。不过,陶春亮说看看朱老三,三老妈子还是显得高兴,在前边带路。

走进东屋,三老妈子把陶春亮领到朱老三的床前。朱老三脸色发黄、一身枯槁地躺在床上。这是因为麦收后朱老三又患上中风,让病情雪上加霜的后果。别看朱家土墙草屋、室内破破烂烂,朱老三和三老妈子睡的这张厢式旧木床可是不一般,前有踏板、顶有风棚,周身雕虫刻花、木工上乘。这是一张朱老三夫妻二人当初新婚之夜就打滚的婚床。看得出来朱老三的头脑还清楚正常,见到陶春亮有些激动,伸出手摇摇算是打招呼。说话有气无力地。但人们在外说话做事,他都知晓。如今朱老三这个样子,陶春亮也没啥治病的好招数,只是站着和他拉拉家常,把在徐州见到朱家小姑的事简单说说。听到徐州妹妹的消息,朱老三眼冒泪花。不多会,宽慰朱老三几句后,陶春亮退出来了。

退到屋当门,光线明亮起来。杨桂花目光无神地倚在门上,手里攥着铜钱,似乎是在等待陶春亮。陶春亮没有理会杨桂花,因为三老妈子亦步亦趋地跟着。陶春亮停留一会,好奇地打扫几眼这个初次踏足的房间。三老妈子见此竟主动介绍北屋里间,说道:“这是孝轩三口人住的。”陶春亮便在北间的门外往里看,只见房内东墙放一张大木床,被子胡乱堆着。木床北床头上方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广告画让陶春亮眼睛一亮,画上站立着的短发美女擦胭描眉、衣着时髦,楚楚动人,纤纤玉手拿着一盒“大刀牌”香烟。

陶春亮觉得格外熟悉。他记得这幅画原来是贴在徐州“陶家药铺”他和二弟睡觉的房间里,被杨桂花央求解下作为见证带回西颜集的。陶春亮此时有种故友重逢的感慨。就在陶春亮凝神沉思的片刻,杨桂花却出人意料地折回自己的房间,在大木床沿坐了下去,低头晃脚,眼睛望着地面。但是,站在陶春亮的角度正可以把广告画里的女人像和杨桂花都收进眼睛的射线里,组成一幅想象和现实的和谐画面。没等陶春亮有所反应,三老妈子见状发话了:“桂花,你拿的药钱呢?还不赶快交给恁亮子哥!”

杨桂花这才抬头朝陶春亮微笑着,回到门原来的地方,背着三老妈子把攥钱的手伸向陶春亮。陶春亮伸手接钱的时候,陶春亮明显感觉出杨桂花用一根手指在他的手心里重重划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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