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又近清明时节，花径里、一番风雨，一地残红。这是追思先人的日子，心怀悲戚之人看待清明细雨，会赋予眼前淅沥一层悲凉。而乍暖还寒的清明，冰冷的细雨滴落肌肤，更加剧了触感对已植入的这种心理意象的响应。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首妇孺皆知的唐诗，此时此际太应景了。杜牧这首诗本来是写春雨之中路人的感受，与祭扫无关，但后人读此诗，那凄迷的境界，淡淡哀愁总会把它与清明时节对逝者的怀念联系起来。千百年来，这场“清明雨”，就这么缠绕着，让人永不释怀，年年如约而至。

人间生离犹可见，一入黄土两不知。——这就是人世间最远、最不可触及的距离了吧？我那些在生死间永远离散的亲人们，所有那些沉睡在地底的人，那些栖身在树根下缄默不语的人，在点点滴滴的清明杏花雨中，我好像看到他们在地底下翻了个身，任纸钱儿缓缓地飞，他们将黄土轻轻盖上重又入睡。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我们所有活着的人无法抵达的无何有之乡。

听风听雨过清明，难免让人哀叹转瞬即逝的春华，以及转瞬即逝的人生。想想看，时间在缓缓流淌，许多人与事，都如露水滚落叶面，稍微片刻，便在艳阳之下无处遁形，蒸发，升腾，化为乌有。再怎么万般爱惜、小心维护的身体，五十年后，它也将打摺衰老丑化，一百年后，它也将化为乌有，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那只现在在吠着的狗，来自乌有处，它将会回归乌有处。

那个现在在歌唱的女孩，来自乌有处，她将会回归乌有处。

那些现在在流着的水，来自乌有处，将会回归乌有处。

那盏静静燃着的夜灯，来自乌有处，将会回归乌有处。

那些爱你的人和被你所爱的人，也来自乌有处，将会回归乌有处。

一切都消失了，也许只留下一首诗，在一年又一年清明，回响着“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让一代又一代人在细雨飘洒中落魄断魂。诗的美好或许在于除去美好外，它一无所用：它就像蟋蟀无休止地在某个隐秘的角落鸣叫，它就像当年的一抹泪痕，至今未干。为什么此后千百年，但逢清明，即雨纷纷，即使没有下雨，也让人想象漫天雨丝的感觉，丝丝缕缕，轻盈，空灵，荡漾……为什么来自乌有处的文字，并没有回归乌有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