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嘉庆皇帝任命杨頀（读音为户）出任浙江巡抚，杨頀到任浙江巡抚时，正好当时永嘉知县许仲元任期已满到巡抚衙门述职。

许仲元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他早年连续参加九次科考而失利，最终被迫给地方官当幕僚糊口，他先后在全国多个地方出任幕僚，可谓是足迹遍布全国，由于常年给地方官充当幕僚，因此也锻炼出了他卓越的基层从政经验。

后来由于许仲元才能出类拔萃，于是被朝廷破格提拔为知县。许仲元尤其擅长断案，在他任期内很少出现冤假错案，因此他每到一地任职都深受百姓喜爱。

杨頀与前来述职的许仲元交谈甚欢，杨頀很是欣赏许仲元的断案才能，于是许仲元在述职期间就暂时留在巡抚衙门替杨頀处理前任巡抚留下的案子卷宗。

有一天许仲元正在巡抚衙门帮助杨頀处理案子卷宗时，正好遇到宁波府知府姚秋坪前来，姚秋坪一来就向许仲元询问可看到主簿殷铁桥，于是许仲元就带着姚秋坪去找殷铁桥。

殷铁桥是浙江慈溪县人，正好刚从老家慈溪省亲归来，慈溪县是宁波府治下之县，原来姚秋坪来找殷铁桥是想询问一番关于慈溪县民情舆论的事情。

慈溪县当时发生了一起命案，是一个大户人家陈氏家族的族长也是当地的豪绅陈涌金杀害了亲孙女陈阿猫一案，陈涌金对外称孙女陈阿猫与长工高宏道私通被当场捉奸，陈涌金义愤之下打死了陈阿猫。

而慈溪县的知县黄兆台听信了陈涌金的口供，认定系陈氏家族内部之事，没有继续深入追究陈阿猫的死因。可是慈溪县百姓却认为陈阿猫死因诡异，且陈涌金的人品很差，陈氏家族内部和当地百姓都纷纷到县衙为陈阿猫鸣冤叫屈，结果都被黄兆台派衙役乱棍打了出去，因此造成了慈溪县爆发很严重的舆情。

慈溪县爆发严重的舆情已经让浙江省按察使司麾下的道员富呢扬阿知道，因此富呢扬阿就质问姚秋坪慈溪县的事情，姚秋坪就来找殷铁桥询问慈溪县的具体情况。

姚秋坪为这件事十分头大，于是许仲元就告诉姚秋坪要尽快把慈溪县这个案子审结平息民间舆情，否则这件事如果闹大了，慈溪县如果爆发民变，那上面第一个就得拿姚秋坪治罪。

听许仲元这么一说姚秋坪更愁闷了，善于断案的许仲元就给姚秋坪出主意，建议他尽快派人到慈溪县把这个案子彻底调查清楚。姚秋坪不知道该派谁去，许仲元又建议他不要派知府衙门里面的差役，这些人十分贪鄙容易受人贿赂，最好派一个慈溪县本地人还能信得过的人去调查打探。

后来许仲元向姚秋坪推荐了宁波府书院的教书先生慈溪县当地人邵先生去探查，邵先生是读书人，颇有读书人的气节，受到姚秋坪的派遣之后，就认认真真回到老家慈溪县打探这件案子。

果然这个案子被邵先生调查出了眉目，邵先生的一位本家亲戚正好是陈涌金的邻居，对这件案子了解的比较清楚。

原来陈涌金年轻时是个地痞无赖，后来靠倒卖中药材发了家，带着陈氏家族成了慈溪县当地的大户人家。

陈涌金共有四个儿子，长子颇为精明有经商头脑，但是英年早逝，留下妻子吴氏和女儿陈阿猫以及规模不小的药材产业；次子陈美思与妻子乐氏结婚后生育有两个儿子，而陈美思常年在杭州府经营药材生意，很少回家，家中事务都由乐氏打理；三子陈贡元好读书，但自幼体弱多病，娶了大嫂吴氏的妹妹小吴氏当妻子，生育有两个儿子，没有产业全靠父兄养活；陈涌金的第四个儿子十分年幼还未成年，与此案无关。

这里重点要说的就是陈涌金大儿子家和二儿子家，陈涌金的二儿媳乐氏虽然人长得有些黑胖，但是气质妩媚，很会讲场面话，头脑也很狡诈。

由于陈涌金的长子早逝且没有儿子，因此乐氏就惦记上了老大家的家业，她就想把一个儿子过继给吴氏当养子，这样将来他的儿子就能把老大一家的家业全部继承过来。

吴氏和陈阿猫母女当然不同意，吴氏心里是想过继妹妹与陈贡元所生的儿子为嗣子，毕竟那也算是她亲外甥。因此吴氏对外称坚决不会同意乐氏的提议，她要过继子嗣也只过继陈贡元的儿子。

吴氏这个想法传到乐氏这让她很生气，乐氏是谋定了老大的家产，因此她决不能容忍老大的家产到老三的孩子手上，就这样乐氏为了谋取老大家产，就主动对公爹陈涌金投怀送抱。

陈涌金本就不是个好人，被二儿媳乐氏这么一勾搭，立刻就上钩当了老扒灰，与公爹陈涌金勾搭在一起之后，乐氏就算是有了撑腰的，她要等的就是机会，趁机把吴氏给害死，只要吴氏死了，那老大的家产就得是公爹陈涌金说了算了。

正好吴氏当时得了疟疾，而乐氏趁机以陈阿猫年幼为由，亲自给吴氏煎药，在给吴氏煎药时，乐氏哄骗陈阿猫去拿炭，这期间乐氏趁机在吴氏的药中加入了生鸦片和木鳖子两味药材，这两种药材都是含有一定毒性的药材，两种药混合在一起给正在得疟疾的人吃下去必死，而且死状与疟疾症状相似。

果然吴氏喝下药之后，很快就去世了，并且死前症状与疟疾，所有人并没有对吴氏的死因起疑，只道她是感染疟疾去世。

但是后来陈阿猫觉得不对，她怀疑是二婶乐氏把她支出去后，下毒暗害了母亲吴氏，加上在吴氏去世后，陈涌金支持让乐氏的大儿子过继给长房继承家业，陈阿猫越发觉得不对劲，此后陈阿猫又意外撞破乐氏与陈涌金在房中偷情，为此陈阿猫坚定了是二婶乐氏毒害了母亲吴氏的判断，目的就是为了图谋家产。

于是陈阿猫整日悲痛母亲之死，在悲痛中还表示等她将来与未婚夫洪某结婚后，定要去官府状告爷爷陈涌金和二婶乐氏私通图谋家产的事。

这事让乐氏和陈涌金知道后十分害怕，于是二人就找陈阿猫商量，希望陈阿猫不要声张，但是陈阿猫却坚持要为母亲讨回公道，气急败坏的乐氏决定杀人灭口，她用铁签子从陈阿猫嘴里直接插入她的后脑，当场将她杀害，随即在陈涌金的帮助下，他们俩就把陈阿猫扔到了乱葬岗。

事后陈涌金又召开陈氏家族家庭会议，对外称陈阿猫与长工高宏道私通，被自己和乐氏捉奸在床，自己生气之下失手把她打死，尸体丢到了乱葬岗上。

陈涌金的这番说辞让陈贡元一家和陈阿猫的未婚夫家洪家都难以接受，加上陈涌金在慈溪县风评不好，乐氏与他关系过于亲近的事也传了起来，因此陈氏家族不少人都不信陈阿猫是被捉奸打死的，陈阿猫的未婚夫洪家还为此闹到县衙。

眼看洪家将事情闹到官府，陈涌金有些害怕了，正好他的妹夫叶生与慈溪县知县黄兆台有同窗之谊，于是他委托叶生重金贿赂黄兆台要求把案子压下去。

就这样黄兆台拿了钱就把到县衙告状的陈氏族人和洪家人乱棍打了出去，而洪家也不肯善罢甘休，洪家一面在县里大肆舆论这件事，一面还声称准备到省城杭州告状。

有了邵先生这一番探查，案子基本明了，只是缺少绝对证据，一切全都是慈溪县里老百姓的猜测，因此也没法给陈涌金和乐氏定罪。

许仲元就建议姚秋坪从知县黄兆台入手，先找黄兆台了解案情，只要能断定黄兆台确实收了陈涌金的贿赂，那陈涌金既然自认捉奸无罪，为何还要贿赂知县，案子就好查了。

于是姚秋坪就把案子原原本本报告给了富呢扬阿，而富呢扬阿则让姚秋坪直接提审黄兆台，因此姚秋坪就派人提审黄兆台，由他亲自审讯。

黄兆台得到姚秋坪传唤他的事就知道事情要败露了，这时候黄兆台如果主动交代退还贿款，或许只是降职处理，但是黄兆台已经深陷其中，他没有想到主动交代，反而找师爷商量对策，师爷建议黄兆台就把案子定为被捉奸后过失杀人，这样一来陈涌金没事，黄兆台也没事了。

于是姚秋坪在提审黄兆台时，黄兆台坚称陈涌金是捉奸后失手打死了孙女陈阿猫，自己没拿过任何人好处。姚秋坪一看黄兆台这问不出结果，只能按照邵先生的调查结果去提审一些知道消息的证人，可是这些人一看事情牵扯到了黄兆台，大家都怕遭到黄兆台报复，而不敢作证指认陈涌金与乐氏私通进而杀害陈阿猫的事。

姚秋坪审讯黄兆台和调查案子查不出接过来，只得向上级如实禀告，浙江巡抚杨頀是一个正直清廉的官员，当初他初入官场时，就敢顶撞大贪官和珅，秉公执法，因此深受嘉庆喜爱。杨頀不想这件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于是杨頀特意命已经出任金华知县的许仲元协助姚秋坪把这件案子务必侦破。

最后许仲元给姚秋坪出谋划策，他建议姚秋坪找到吴氏和陈阿猫的尸体进行验尸，只要证明吴氏系中毒身亡，陈阿猫是被铁签子贯穿后脑而死，即可证实是陈涌金和乐氏故意杀人。

姚秋坪就派出衙役找出了吴氏和陈阿猫的尸体，在宁波府仵作进行尸检后，确实查出吴氏系中毒身亡，陈阿猫为贯穿后脑而死，因此姚秋坪立即结案，向巡抚衙门控告黄兆台受贿包庇，陈涌金和乐氏故意杀人。

黄兆台知道姚秋坪向上级控告自己之后，他更加着急害怕，于是黄兆台找到长工高宏道，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主动站出来作证与陈阿猫通奸。

高宏道拿了钱之后就到宁波府替黄兆台鸣冤作证，高宏道称陈阿猫爱慕自己的文采，主动勾引自己，并与自己私通生下一个婴儿，由于不敢声张，陈阿猫狠心害死了婴儿并埋尸于某处。

姚秋坪派人到高宏道说的地方果然挖出一具婴儿尸体，这样一来高宏道与陈阿猫的奸情还就坐实了。按照《大清律例》规定，如果女人与男人通奸，而通奸的男女被打死的话，行凶者都是无罪的。

这样一来证实了陈阿猫品德有问题，她被陈涌金打死也算是大义灭亲，而她母亲吴氏之死也就没有办法再继续深究了，官府理应就此结案，那么黄兆台、陈涌金、乐氏就都无罪了。

黄兆台这一招让姚秋坪彻底不知该咋办了，按理姚秋坪只能结案，并向巡抚衙门撤回对黄兆台的控告，正当姚秋坪犹豫不决是否向巡抚衙门撤回控告时，案子出现了转机。

原来陈家的洗衣仆人陈吴氏眼看着陈阿猫母女含冤蒙屈而死义愤填膺，陈吴氏主动向宁波府作证，证实了陈阿猫生前没有生过孩子是完璧的处女，并且还拿出了证据。

陈吴氏拿出的证据就是一块月事垫，原来陈阿猫在死前三天刚来完月事，她在月事来完后就把月事垫交给陈吴氏浣洗，陈吴氏当时由于事忙忘了洗，直到陈阿猫死后，她才想起没洗这个月事垫，听说高宏道污蔑陈阿猫私通生子之后，她义愤填膺的拿出了陈阿猫的月事垫来到宁波府驳斥高宏道。

要知道女人生育之后至少在半年到一年内才能恢复月事，而高宏道称陈阿猫刚生育了孩子，那么陈阿猫就不可能这么快有月事，既然有月事，那就说明陈阿猫没有生育过，高宏道在说谎。

于是生气的姚秋坪命人提审高宏道，在铁证面前高宏道只得交代自己被黄兆台和陈涌金收买并找了个死婴作伪证的事情。

这一下案情就明朗了，有了高宏道的口供，再加上陈吴氏的证据，黄兆台和陈涌金只得认罪伏法，但是认罪后，陈涌金还依然想逃脱制裁，陈涌金称自己已经年逾七十岁，按照《大清律例》规定，七十岁以上犯法的老人可以免于处罚，因此陈涌金可以是无罪开释。

最后案子卷宗由浙江巡抚衙门上呈刑部，又由刑部报给嘉庆皇帝，让嘉庆皇帝裁决是否让陈涌金接受法律制裁。

嘉庆在仔细阅读案子卷宗之后，气的拍案而起，当即嘉庆批示陈涌金为老不尊，与儿媳私通在前，杀害亲孙女在后，此等人年纪虽老，但恶性难改，着斩监候。

最终刑部给出裁决，慈溪知县黄兆台纳贿包庇，还收买他人作伪证，判处革除一切功名和官职，流放伊犁，终身不得入仕；陈涌金与儿媳私通，还恋奸情热参与谋害亲孙女陈阿猫，虽然年老，不许赦免，判处斩监候；毒妇乐氏贪恋大伯家产，勾引公爹，毒害大搜，残杀侄女，判处斩立决；乐氏之夫陈美思在明知妻子与父亲勾结谋害大嫂和侄女的情况下，选择包庇父亲与妻子，判处绞监候；高宏道贪图钱财作伪证，险些导致案子被误判，判处流放伊犁为奴。

同时嘉庆还特意命浙江巡抚衙门公开表扬了陈吴氏，称陈吴氏不贪钱财，不畏权贵，敢于指证，浙江巡抚衙门奖励陈吴氏十两白银。

有意思的是，乐氏被处斩的当天，官府特意带陈涌金去观刑，而陈涌金看到乐氏被刽子手一刀砍了脑袋后，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真爱，当场痛哭起来，结果竟然在刑场悲痛而死，至此这桩爷爷谋害亲孙女案彻底宣告结案。

这个案子是一桩典型的家庭伦理惨案，由于牵扯到家庭至亲还有像陈涌金这种年岁很大的长辈，通常官府都是听信长者之词，不会深入调查就草草结案。

而这个案子恰好遇到了擅长断案的许仲元和能坚持调查的姚秋坪，许仲元这个人虽然没考中过科举，但他很擅长断案，他先后出任过多地知县，其治下几乎从未出现过冤假错案，这就在于他断案不听一面之词，坚持派人深入调查取证。

其实许仲元断案颇具现代司法意识，重视证人和证据，坚持多面取证调查，因此这个案子在许仲元的协助下，姚秋坪才能顺利的侦破。

只可惜许仲元虽然为官清正且善于断案，但后来赏识他的杨頀被降职而抑郁去世，他在官场就没有再获得提拔，他一生的官职止步于知县，最终在道光年间，许仲元还因为官过于清正，遭人陷害连知县都不让干了。

被罢官之后的许仲元居家养老，并把这么多年在官场断案的见闻编写成《三异笔谈》一书，而“陈涌金案”正是收录于《三异笔谈》中的第二卷。

参考资料：《三异笔谈·卷二》

文/小岛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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