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第二十四回
建商会大众摊派交捐
修官道集体抗议克扣
上任即把民团建立起来,是耿大彪感觉最正确的事。自己是军队出身,知道枪杆子的重要性,特别是眼下世道不平,保护家庭和自己指望谁都不行,只有自己手里有硬棒的家伙,说话办事才能硬气起来。据说现在连共党在江西都开始建军了,这说明共产党里有能人,充分认识到了军队的重要,以后国共两党少不了争斗谁的拳头硬,谁的拳头硬谁的嘴就大。不仅在中国,在整个世界上看,国与国之间也是凭武力说话。从大清到民国一直是这么个理。
当然,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民团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耿大彪考虑到区队队长既然自己不能兼任,就把杜玉良推上来,杜玉良是帮中师兄,应该是一股道上跑的车。但是,毕竟人心隔肚皮,杜、耿不同姓,何况杜玉良家在杜集而不能常驻西颜集。耿大彪决定把区队一分为二,设立两个分队,一分队设在杜集乡由杜玉良直接领导,二分队驻地西颜集,让耿明山担任分队长,这样既照顾了兄弟之情,自己又牢牢地把二分队抓在手里,在西颜集街上有了供自己所用的武装。
区队队员的来源,耿大彪和耿建儒私下协商过。下面乡推荐过来的兵,尽量让杜玉良挑选带走,西颜集的二分队主要由西颜集乡的人组成。原来的乡丁基本上与二分队合并,这样西颜集乡空出来的乡丁名额,耿大彪和耿建儒俩人分吃几个空饷。区队里有四五名队员是耿大彪从徐州招过来的原来一起在国民军中的战友,都是外地外省人。
西颜集街的小青年里有耿姓家族里的,有汪玉宝家小会一把子几个人。最让耿大彪得意的是,他竟然把双井村刘庆丰一帮纰漏也收进颜集区民团里,让杜玉良训导训导。耿大彪之所以这样做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是化敌为友,虽说自己与刘庆丰有过节,但自己当时并没真正与之交手实战,是小琴的老表挺身而出。没有永远的敌人,把对方阵营争取过来,就是扩大了自己的力量。耿大彪在军队里就做过策反工作,所以在西颜集这块自己的地盘上做起来如鱼得水;二是站在区管理上的角度,小会和刘庆丰手下大都是一些贫穷无地的佃户,让他们加入区队有事做,每月两块大洋的收入能解决家里的部分开支。
对待穷苦人家,耿大彪觉得不能一味压迫,老话说“官逼民反”,值得借鉴。就象过去治理黄河水一样,不能一味围堰堵,该挖土疏通的时候,治理效果可能会更好。耿大彪一场酒就把刘庆丰等人治得服服帖帖,区队又不是正规的军队,没必要讲究多大的素质,再说有些要求可以慢慢改变。区队的主要任务就是保证、配合全区各项征收工作的顺利完成和区内的治安维持、嘿唬嘿唬老百姓,打仗是不能指望这些人的。
新建小学之事,耿大彪特意把二弟从北平叫回西颜集帮助筹建,这样不光解除了父母的心头之患,也能让新式教育真正地开展下去。目前,校舍已经落实,配套设施正在解决。下一步招生和招聘都交给二弟和县教育局去过问,耿大彪感觉自己文化水平有限不想过多参与。
根据县上要求,各区要把商民分会成立起来,这件事倒要耿大彪多多思量。 因为商民是区财政收入的一大来源,商民会可以协助区政府管理商户、办理政府委托事宜、协调商务活动、维护商家利益等等工作,不可大意。会长人选,经过耿大彪和耿建儒、耿万财多次密商及与县商民会沟通,准备把耿宝善推上去。
耿宝善的父亲耿兆清曾经做过晚清的河北平晋县的知县,家境殷实,商业做得大,在西颜集和徐州都有买卖。西颜集街上最大的百货行——“宝光百货行”就是他家开的。“宝光百货行”不仅经销各种南北百货,还收购颜集当地土产转运外地销售。耿宝善是耿大彪的同支本家,而且还是原县商务会十三会董之一,熟悉商会运作,让他来坐颜集商民会长这个位置,耿大彪是放心的。最后经商民代表大会选举,选举出耿宝善为会长、虞吉华为副会长,全区所有的集董为会董。商民分会原定在区公所办公,后被耿宝善落实在自家“宝光百货行”院内。
三件大事一一落实,耿大彪的心里轻松许多。“新官上任三把火”,耿大彪自认为这三把火烧得还算可以,起码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愿所为,为下一步颜集区的治理奠定了一定的基础。但是,耿大彪烦心的事也不少,主要是钱的问题。秋收未到,县里下达的田赋捐税暂时无从谈起。区内地方自治经费短缺严重,收支难以平衡,许多开支都仰仗秋后的“皇粮”。心情不佳,最近耿大彪喝酒打牌的次数明显增多。
耿大彪的办公室布置得干净利索,这大概与他的行伍出身有关。区公所建筑位置是经过耿万财找来的风水先生看过才动的土。这位号称“半仙”的大师,六十多岁的年纪,须发皆白、身材瘦削,一副道骨仙风的装束,在关帝庙后来回折腾了半天才定下办公堂屋的基底。用徐州城墙砖把区公所所有房屋盖好后,耿大彪嫌麻烦没有听从父亲耿万财的话,再请“半仙”来布置办公室内。
耿大彪的办公桌放在三间堂屋的东间,桌子背后分别对称悬挂着民国国旗和党徽,孙大总统和蒋总司令的画像张贴在上方中央,两边靠墙摆放两只木书柜。这里就是耿大彪处理公务的地方。古语说:“万事开头难”,有个好的开始,事情就成功了一半。耿大彪对自己上任以来的表现还是挺认可的,飘飘然显得踌躇满志,他甚至觉得从政不过如此而已。从政不外乎两手:一手软,对上要软,上级的话要恭敬地听从;二手硬,对下要硬,要树立权威。
午饭后,耿大彪和几位公路局的监理趁着酒意在西间摸起了麻将牌。这玩意耿大彪刚学会不久,牌瘾正在兴头上。对于麻将牌耿大彪打小就熟悉,小时候,耿万财在家里摆场子时,耿大彪没少站在父亲的身后看。麻将牌规都清楚,只是没下场亲自打过。现在学起来,自然没有多少拦路虎。但是,牌技这玩意是长年累月的积累,能打不代表会打,高手是练出来的,想赢钱必须先交学费。牌技不是凭来牌的好坏,是一个人智力和经验的体现。以现阶段耿大彪的牌技来陪这些公路局的人员玩麻将刚刚好,因为这些监理的钱不是好赢的。你牌场上赢他一块大洋,他可能让你在工程量里失去十块。
“小三子,你要把茶及时供应上夯!”耿大彪边胡撸牌边吐着满嘴的酒气朝外间嚷道。小三子名叫马志武,人是西颜集乡陈庄村的,在县城上的高小,毕业后经人介绍给耿大彪,在区公所任区财政助理和文书。年纪比耿大彪小六七岁,平时耿大彪也就把他当作打杂的使唤。马志武听到耿大彪的咋呼,答应一声便出门去找看食堂做饭的邱师傅,赶紧让他烧锅开水备用。
一个人的心性决定他的脾气,脾气又决定他的牌风。耿大彪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不能赢钱,或者说不能赢大钱。但是,要一个劲地输,又会让他觉得自己的面子上下不来。其实,凭耿大彪现在初学的牌技,让他不输钱的确很难,尤其对阵的是三位牌场老手。耿大彪有时真想胡一把,好容易听了牌,自己想要的那张牌就是来不了。能让他胡牌的那张牌,人家捂在手里明明没有用,也不轻易打出来。连续转了两圈了,耿大彪一把没胡。干着急,也没用。人往往如此,只有在弱者面前,自己才能做到真正的神闲气定、游刃有余。看看人家那三位,心神淡定、斜眼驴驹地不知不觉中推到就胡牌。耿大彪暗暗发急。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走,妈的!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看,你都不知你姓什么了!”一个声音骂道。
“三子,看看外面怎么回事?刘大炮给谁叨弄起来了?”耿大彪侧耳听听后,喊马志武道。刘大炮是他军队里认识的外地兵,被耿大彪从徐州招来西颜集,现在在区民团。刘大炮长得人高马大,一脸沙金雀子,左鬓角上一个显眼的大疮疤,据说是他小时候打架留下来的。此人两只虎牙又大又长,露出嘴外,一口河北邢台口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很容易听出来。
马志武走出办公室,只见刘大炮背着长枪和两个区民团士兵一起,推推搡搡地押着一名衣着破旧、肩扛布口袋的年轻人走向区队部。
“大炮,区长让问问怎么回事?”马志武朝几个人喊道。
“这家伙来西颜集卖豆子,不交商民会税。还敢袭击我们。”刘大炮满脸怒气地回道,声音真象大炮般响亮,大得满院子都能听见。
马志武进来回报时,耿大彪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耿大彪眼睛盯着牌,目不斜视地告诉马志武说:“让耿明山先关起来揍一顿,再问问是哪个村子的人。送信给他们村的保长,让他家里拿钱来赎人。”说完,继续打牌,和没事的一样。别看耿大彪表面平静,其实他的内心也翻腾,只是碍于在三个外来人员面前不能过于表达。
关于征收“商民会”捐,从接到县府通知不久就已经发文通知各乡各商户,区内各村各集市也都张贴了告示。但是,摊派募捐的效果不理想,与当初的设想差距过大。现在商民代表大会开过了、选举过了,一些商户和散户就是顶着不交。这笔款项耿大彪和乡长们沟通过,一是用于商民会成立所支出的方方面面、改善一些商业场所设施,二是余额得填补建区公所拖欠的材料和工钱。区公所是建好了,外欠款也成了一屁股屎,区公所里成天来要账的,要得耿大彪脑袋都大。所以开设商民会“成立捐”,正好提供了一个开源的理由。由于募捐的不理想,耿大彪心里早就窝着火,成立商民会对大家都有好处,这些刁民为什么不鼎力支持呢?管理不能光说好听的,该用手段还得上手段。耿大彪心里走神,牌桌上的结果就更惨了。
马志武家是陈庄的,和小琴年龄相仿且住家相隔不远,虽然不是陈济良介绍过来的,但是,耿大彪非常信任他。马志武主管区里财务,兼管文书,平日里话语不多,但眼头挺活,有时不用耿大彪发话自己就把事情办理得井井有条,这点让耿大彪很是满意。自从在父母的操办下耿家和陈家传过柬,这耿大彪和陈小琴两人的婚事就在西颜集传开了、公开了。
传柬程序由耿建儒和耿万财共同负责运作,耿建儒作为耿家代表联系制作男方红帖。红帖共有四折,每一页里的文字均由耿建儒用毛笔楷书书写。男方“祈结朱陈”合贴女方“愿联秦晋”后,两家即结为亲家,一诺千金、不得违反。过柬礼是杏花操办预备多时。红绸布等衣料是上等的南方货,点心和烟酒都在本集最大的店里采购。总之,一切都办得风风光光,耿、陈两家都很高兴,接下来就是双方根据男女的生辰八字选择良辰吉日办婚礼。这最后的程序两家有同感,宜早不宜晚。耿大彪对此倒很坦然,一切都交给父母去操办,他没有意见。由于陈家的关系,耿大彪把同村的马志武也像小琴的娘家人一样看待。
公路局的几位技员和监理都是社会上的老油条,尤其是坐耿大彪上家的徐姓组长徐德敏,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据说还是“北洋高级速成学堂”的高材生。那尖钻耍滑、贪拿卡要的本领和手段有时低级得让人看不起;有时却又高明得让人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耿大彪去县里的趟数多,但凡只要在西颜集的地界上看到耿大彪,徐德敏必定脸攮得跟蛋皮一样,愁说着建路工地的种种不是:什么“夯土层密度不够”、“从哪里到哪里宽度还差一扎”、“什么路段黏土量严重不足”等等。仿佛整个工程质量都存在问题、需要整改,都是他在兜底托住般地帮忙糊弄过去一样,他的功德无量。对待这些家伙,耿大彪和耿建儒只能以敬为主,觉得即使让张克俊换人过来,还是好不到哪里去。最近耿大彪听说姓徐的进集里打麻将不大去“许家染坊”,而是常去“瑞的娘”那里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看来那个徐娘半老的破鞋,魅力还不小呢。耿大彪心里对徐德敏嗤之以鼻。
“三子,你是不是有事要说?”耿大彪见马志武进进出出,一会站在背后、一会儿又离开,转来转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生好奇地问道。
“区长,刚才刘大炮抓过来的那个人我认识。”马志武见耿大彪问,马上走到耿大彪背后,贴着耿大彪的耳朵小声说道。
“嗯?是谁?”耿大彪转脸问道。
“此人是小琴姥娘家的舅,我见过,黄泥岗村的。”马志武继续说道。马志武说的没错,从此人被刘大炮推进区公所大门时,马志武就觉得被抓之人面熟,但是一时半会没想出来具体是何人。后来到伙房灌茶时听邱师傅说此人是黄泥岗的,马志武这才恍然想起他是谁了。此人的确是西颜集乡黄泥岗村的黄胜勇,拳师黄喜志的本家侄子,陈庄陈济良媳妇陈黄氏娘家一个奶奶的兄弟。
黄泥岗的黄家都是本家。黄胜勇的老娘身体不舒服,今天黄胜勇扛大半袋新下的黄豆来西颜集卖,想换几个钱拉母亲到集上药铺看看。谁知豆子刚刚卖了钱还没捂热,刘大炮带两个区丁就围上来要收税捐。黄胜勇不愿意交,这才和刘大炮起了冲突,双方动了手。其实,马志武就是知道此人与陈小琴有亲戚关系,但他对耿大彪说不说都是闲情,马志武完全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黄胜勇平时难得到陈庄陈济良家一趟,马志武也没见过他几回。马志武只所以对黄胜勇有印象,是因为冬天有次黄胜勇赶大车到陈庄拉粮食,雪路滑大车掉沟里,马志武被陈济良喊去抬车所致。今天,马志武急于把黄胜勇的来历介绍给耿大彪,主要是想卖弄一下他对陈家的了解程度,以示亲近。
“亲舅远舅?”耿大彪思忖一会,问道。
“她娘一个奶奶的。”
“吆,关系还是比较近的。”没等耿大彪发话,徐德敏打出一张麻将牌,眼皮抬不抬地说道。
“八饼谁打的?奶奶的,等它半天了。”耿大彪终于胡了一把牌,脸上现出欣喜的笑容。耿大彪把面前的牌推倒,点上一支洋烟:“一条龙加对肩高。”接着,又开始胡撸起来。等新的牌起到手、排开捋顺后,耿大彪歪头对马志武说道:“三子,你去告诉耿明山和刘大炮,别打,把人先关起来再说。”
马志武得到耿大彪的指示连忙出去了。
但凡做事,就会有烦恼,尤其是有利的事。利益越大,可能烦恼就越多。这正应了一句哲理:“天上不会掉银子!”。耿大彪承包修建战备公路颜集区段,对他来说是一次挑战。虽然身边有几个知近的智囊,但是,有些事情还是靠自己把握。特别是一些关键的内幕,除了父亲耿万财以外,连耿建儒这样的该瞒也得瞒。
每次到县城,大家都把耿大彪当成“唐僧肉”,不脱层皮是回不来的。你说不赚钱,谁信?说好的建路工程款需要从秋季农赋附加地亩捐征收的税费下留用,可眼下秋禾都还在地里长着呢,启动资金县里批给的那点银子,还不够在县城请客送礼的。工地所需钱款基本上都是自己和几个乡长从腰包里掏出垫付,但大头是耿大彪、耿万财拿出来的,不然,怎么大承包呢。先期钱的筹集不是太费劲,因为大头工钱事先和民工讲好秋后发放,让耿大彪昼思夜想的是工程的进度,打底土方一定要在秋收前完工,秋后只能有打夯压实、修修补补的工作量。工期不能拖,拖一天就要花费一天钱。
刘大炮押来区公所的黄胜勇一事,昨天晚上深夜,耿大彪一家都关门闭户地睡了,忽然响起敲大门声,二楞打开门一问,是陈庄陈济良带着黄泥岗黄胜勇的父亲来找耿大彪要人的。未来的老丈人亲自前来说情,耿大彪不得不给个面子,他穿上衣服和耿万财、陈济良一行到区公所民团队部,让刘大炮放人。耿大彪交代黄胜勇的爹,暂时手上不宽绰等秋后一定要把“商民会建立捐”补上。亲戚里道的,这次就不罚款了。路上,耿大彪诉苦道:为公家做事也不容易,亲戚朋友还需大力支持为盼等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今天上午,耿大彪早早来到区公所,昨天晚上就让家里长工老刘今早备好马车,他要去县城一趟。“县官产局”来文要耿大彪去,说有徐州“八事岭”地产公司的人等他,几方要在一起研究张庄故黄河大坝的事情。另外,耿大彪要到县府和杨县长就第一届县农民运动会在颜集区举办之事研究商定细节问题。包括经费的来源、场地的安排、比赛项目的设定、后勤和物资供应等等都需要尽快落实。耿大彪在办公室里收拾一下,他认为今天晚上回不了西颜集。由于每次去县城都不可能只办一件事,不可能来回匆匆,姚子佳给耿大彪说过多次,让他在县城置办些房产地产,这样在县城方便得多。还建议不要把家业全留在西颜集,说什么“鸡蛋不能都放在一只篮子里”。
这种观点,父母都同意,特别是母亲杏花更是经常催促,说是要在县城养老。耿大彪准备等修路工程结束,用这次赚的钱在县城买栋房子,原来设想在西颜集为自己大兴土木另外盖一所院落的打算,往后靠靠再说。耿大彪想起关帝庙大殿屋瓦破损导致漏雨之事,把区里负责建设、杂务事宜的耿树先喊到东间,准备交代两句。这时,王集乡乡长王传孝火烧火燎地闯进办公室里来。
“耿区长,大事不好了!”王传孝见到耿大彪时一脸着急,说话气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事?看你急的。”耿大彪见此情景,一挥手让耿树先出去回避一下,又招手让王传孝坐下说。
王传孝稳定稳定情绪,拉张凳子靠近耿大彪的办公桌,望着耿大彪等待的眼睛,惶恐不安地说道:“修路的民工闹事罢工不干活了,都停下了。”
“啊!”耿大彪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睁大眼睛怔在椅子里。
“我过来的路上,见你们西颜集乡的路段也是如此,民工都闲着没干活。怎么,耿乡长没来报告吗?”王传孝补充说道。
“怎么会这样?你详细说说。”耿大彪没有回答王传孝的问话,就代表耿乡长还没来区公所,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王集乡的具体情况。耿大彪没有想到修个公路会出现民工罢工的局面,心里没有预案。“民工为什么要罢工?你弄清楚是什么原因没?”这个王传孝平时和自己相处的关系还算不错,工作上的态度和能力都还说得过去,今天不会因为他工作不力而引起民工哗变吧?但是,西颜集乡路段也出现问题,说明事情不简单。耿大彪心急如焚,但在下属王传孝面前又不能表现出任何慌乱,他告诫自己要冷静。然而,强压着的内心还是会有蛛丝马迹流露在脸上,耿大彪的脸色显出不自然的冷峻。
王传孝转脸用眼瞟了办公室一圈,往外间看了看,确定屋内没有他想象的耿建儒等人,才接下来说道:“一大早,我正在家里吃饭,俺三叔慌里慌张地跑到俺家告诉我,说修路工地上的民工都不愿意干活了。我问什么原因,三叔说是他们干活的嫌工资低,一是要求增加工钱,二是要求改善工地伙食。”说到这里,王传孝不显得着急了,他尽量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对耿大彪这个上级反映清楚。“我一听,急了。连忙扳下碗骑着车子就赶到工地了,一看,情况还真是的,奶奶的,都在那闲着玩。”
耿大彪仔细地听着,从办公桌抽屉里摸出一盒洋烟,拆开取出一根递给王传孝,自己点上一根。
“我当时找到几个熟悉的人问问谁是头,谁知道这些人都不说实话,说没有头。问说你们都咋回事?每个人都回答说:大家想涨工钱。”王传孝也从身上摸出洋火,点上烟吸了一口。“没有头,不是个事呢!我说你们有事说事,不能停工,咱这活是有工期的。可咋呼半天,可没人揉我。没办法,我这赶紧过来找你来了。”
耿大彪和王传孝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人,王传孝见了赶紧起来让座。耿建儒也来了。
耿建儒踏进屋看见王传孝,顿时明白了。他仅朝王传孝点点头,满脸通红地蹲在南墙窗户下,摸出烟袋装上烟叶,点上火,自顾自抽起烟来。头上的瓜皮帽沿露出汗津津的湿润,显然是赶路赶紧造成的。
耿大彪见此情景,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事情不妙,今天的县城之行是去不成了。耿大彪走出房门来到区公所院里,对等候拉他去县城的老刘说道:“今天估计县城去不了了,你抓紧回家把老爷子接到区公所来,有事商量。”耿大彪觉得此时需把自己的高参父亲请来,毕竟父亲见多识广,他在身边能让自己心安。长工老刘听罢,连忙驾车走了。
老刘走后,耿大彪没有立即返回办公室内。他踱着方步、吸着洋烟溜到区公所院里的区队部,若无其事地视察一周,同几位留守长住队员打了招呼后,慢慢朝回走。工地上发生的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这是有人鼓动民工聚众闹事,张庄乡的情况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肯定和其他两个乡的情景一样。耿大彪在等待张庄乡张体亮的来临。同时,耿大彪也在心里盘算着修路资金的运作情况,把这段时间修建战备公路的前前后后都在脑子里过滤一遍。如果不摊上天灾人祸,上峰给的建路资金就那么多,民工们多给点,自己就会少挣些。耿大彪觉得不能轻易答应在他看来是无理要求的事情,不然,以后的工作更难进行。
事情真和耿大彪想象得一样,不一会,张体亮出现在区公所大门口。耿大彪朝匆匆进来的张体亮一挥手,意思让他进办公室,自己加快步伐往回走。
“建儒大爷,别抽你那旱烟了,吸根纸烟。”说着,耿大彪递上一根洋烟给耿建儒。耿建儒没接,手上的烟袋晃了晃,回道:“还是这个有劲!”
耿大彪将两根洋烟分别递给王传孝和张体亮后,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觉得此时不能让整个团队泄气,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面对。实真应付不了,退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让民工闹事的气候大起来,自己上任第一年不能出现大的纰漏。
耿大彪让耿建儒和张体亮都把各自乡段里的情况汇报一下。在张体亮汇报的时候,耿万财走了进来,被王传孝让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张体亮的一番话,耿万财也听出了事情的大概。耿大彪看到在座的几位都对整个民工罢工闹事的情况有了全面的掌握,屋内的气氛显得沉重,觉得是自己发言的时候了。
“今天这个情况,的确有些唐突,出乎我们的意料。我们必须尽快拿出一个应对的方法,不能任由事件朝我们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但是,上峰拨给咱们的建路费就那么多。说个不好听的话,就是‘粥少僧多’,大家都说说该怎么办?”耿大彪想听听每个人具体的应对办法,如果他们自己能得办了,自己就会轻松。何况下面乡也都是承包干的,自己不在前线。
“这几年不平胡,不是这闹就是那闹。什么红枪会、农会都是捣蛋的。说不通,就抓几个。”王传孝在耿大彪说完话后首先嚷道。
“你知道谁是带头的?总不能都给逮起来吧。”张体亮摇摇头。
“这里面一定有挑头的,有人运作。”王传孝信誓旦旦地说道。王传孝想起早年“大刀会”反抗自己爷爷、捣毁王集教堂的事情来,他怀疑王集乡的事与小赵庄的人脱不了干系,赵怀兵那帮子刁民起码在里面没起好作用。多少年来,他王家与这些人势如水火。
“眼下年景不好,人人都想多弄两个。所以这事就怕有人引头,就象一片干草一样,遇点火星一下子就燃起来了。”张体亮的心里是赞同王传孝的话的,只不过听起来好象站在民工的立场上。
“是啊,这火烧的谁?还不是要烧我们这样的。”王传孝家有过类似经历,知道这火烧的滋味不好受。别看穷人势力单薄,一旦联合起来拧成一股绳,就如同顺势而下咆哮的山洪一样无法阻挡。王传孝深知乡民联合的厉害,所以,也尤其恨那些牵头闹事的人。
王传孝的话,提醒了耿大彪:穷人尚能团结起来,我们这些拴在一起的蚂蚱,也只有抱团才能度过难关。“不管火是烧谁的,既然都是建路的承包方,目前我们必须齐心协力把事态平息,才能不让县里看我们颜集区的笑话。”
“不行,抓几个领头的,以破坏修建战备公路为由办了他们,杀杀他们的威风。这些混子,你让一让二还有让三,没个完。”王传孝咬牙切齿地狠劲,坚持自己枪打出头鸟的想法。
张体亮听了还是摇头,认为不妥。张体亮有自己的想法,张庄乡因为县“官产局”卖地的事触动了一些大户地主的利益,他们串通张体亮一起进行反制想让“卖地”之事黄了。如果建路可以枪打出头鸟,那不远的将来,张庄卖地一事上也可借鉴而为。并且,“官产局”是县上的公务机关,胆子更大。
一阵沉默后,耿大彪见耿建儒久未说话,朝耿建儒问道:“建儒大爷,你说说吧。”
耿建儒从进到耿大彪的办公室就一直蹲在南墙窗户下,连耿万财进来时也没动窝,光吧嗒嘴抽烟袋、眯着眼睛听两位年轻乡长说话。他在等耿万财,想等耿万财讲话后再发言,兼听则明。既然,耿大彪点自己的卯,看来不能拖了,不表态不行。耿建儒新装一袋烟,和耿万财借上火吸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腔:“情况就这个情况,现在工地停在那里,老百姓急的是我们,他们能耗得起。我看,咱们各自回去,弄清楚民工的底细,他们究竟想到哪一步?让他们说出涨工钱的理由,看看我们能接受不?”耿建儒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吸口烟,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这个世界上不论穷人富人,谁也离不开谁。
民国孙大总统说过‘世界大同’,世界真能大同?这大清都亡国快二十年了,大同在哪里?人来到世上一张嘴,都是吃饭的,只不过吃好吃孬罢了。我看,只要民工的要求不过分,咱就通融一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谈到抓人。王乡长提出来的那些方法也是好的。我们也不能示弱,尤其是一开始。宋朝的包黑子审案还用一吓二唬三打板子来,咱们也可以先强硬、后退让,一步看一步地走。如果县里再多给些资金,最后皆大欢喜最好,当然。这需要大彪出面解决。”
耿建儒老奸巨猾,他心里清楚这次承包修官道,他和其他乡长只是耿大彪的配角。钱,耿大彪赚大头、吃肉,他们只是跟在后面喝汤。不论修路工怎么闹、怎么毁坏,那都是冲着总承包来的。自己不能为了几个小钱得罪大众,只要不分自家的田地、抢粮食,都能忍。再说,自己坐在一乡之长的位置上,捞钱的地方多着来,何必让耿大彪攥住手脖子呢?
耿建儒不瘟不火、四平八稳的发言,无形之中先给自己解压,两位年轻的乡长听了自然也是没话说。特别是最后谈到最关键的资金问题,算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张体亮和王传孝纷纷点头称是。耿大彪也觉得耿建儒的讲话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是最后的要求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县里的钱就那么好要的?这是让自己兜底负总责。现在只有自己的父亲耿万财没有说话了,虽然他不是公务身份,但区里的重大事物的讨论时都有他的身影,几位乡领导也都习惯了。
“达,你说说吧?”耿大彪向耿万财发问道。
每次区里开会需要耿万财发言,都是耿大彪的点名才行。耿万财认为自己是“不在其位应当不谋其政”,每每参加会议,都是抱着为耿大彪把关的态度,觉得毕竟大彪还是年轻些,需要锻炼。而自己有多年从政的经验教训,可以供儿子参考。就象刚才耿建儒的发言,耿万财听了感觉出一些耿建儒的老辣,引起耿万财的不快。耿万财觉得自己应该表个态,替大彪挡住一些。如果让大彪自己把反感说出来,可能会僵起来。耿建儒最后谈论的建路资金问题,分明是想让耿家多拿出一些,让大彪多出血。问县里要,可能性不大。耿万财对此不满:你们承包各自的乡路段,把工钱啃得死,想自己多落两个。现在民工不愿意了,你们就回来问耿家要钱。你们的责任哪?但是,话说出来应该是软的,不能象箭头一样射出去。
“行,我说两句。”耿万财清清嗓子,说道:“我赞成刚才二哥的意见,你们各自回到工地上,虚心听取民工们的意见,合理的可以当场解决。大彪今天也不必忙着去县城了,就在区公所守着,有事情好及时处理。”耿万财故意不谈资金问题,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即使不能解决民工的诉求,也可把他们的锐气冷却冷却。耿万财清楚,这三人回去后也不能把钱的问题定下来,没有耿家的话,谁也不会做主。耿家的钱是不能痛快拿出来的。大不了最后和三位承包乡长各退一步,都吐点出来。耿万财朝耿大彪摆摆手,意思是自己说完了。耿万财一句“合理的可以当场解决”对付耿建儒的“还需大彪出面解决”,把解决问题的钥匙甩给三位承包乡长。这招真毒!
听了父亲简短的话,耿大彪佩服父亲耿万财的缜密思维。父亲未说的话,耿大彪自然也清楚在心。不过,政治这玩意如同玩火,弄不好就会惹火上身。钱好拿,责任不好揽。“行,二位老人的话,我完全赞成,就这样办。三位再辛苦一下做些说服工作,咱们都努力努力把这股邪气压下去。工作再难做也得压下去,要不然,随便一闹,还有个章法没有?颜集区承包修这段公路,也是在座的签字画押过的,不能底下民工一闹就作废,是吧。我哪也不去,等你们的消息。”耿大彪说出了耿万财没好说出口的意思。耿大彪心想,世上没有好挣的钱,你们管理不好,想让我擦屁股收拾残局,我是干啥的?耿万财听了耿大彪的发言,心里暗暗高兴,到底是父子连心。
王集公路工地上,民工们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或三五一堆,或四五成群,就是路上没人干活。铁锨、洋镐、独车子、洪车子等干活的工具都横七竖八地乱摆一气,一些牲口被牵到路两旁的野地里或沟里啃着草。窝棚里,赵怀兵、赵凡玉、罗运鹏和其他村里的几名民工聚在一起,等待罢工事件的发展。早上,王传孝亲自过来咋呼一阵子,见没人理,灰溜溜地走了。赵怀兵等人故意不出来对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们知道王传孝回去想点子去了。今天三个乡的工地同时罢工,把民工们的气势打出来,是和三个乡的带头人商量好的。赵怀兵有多次斗争地主老财的经验,知道只要人心不散,事情就好办。把刘传文隐藏在幕后,掌握方向,赵怀兵坚信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民工。
有时,赵怀兵几个骨干也出来走走,分别到罢工民工群里聊聊天,解答一些民工关心的疑问,有些胆小怕事的人需要鼓鼓勇气。赵怀兵对那些怀疑罢工结果的民工说道:咱穷惯了,不怕穷,大不了不干这份受气窝囊活,怕啥?不偷不抢凭力气吃饭挣钱,走到天边也挺着腰杆不要低头。大良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斗争,觉得很新奇,认真做好大舅赵怀兵交代的事宜。年轻能跑,赵怀兵便安排大良负责往西颜集的联络。刘传文坐镇西颜集,换别人去,赵怀兵有些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