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一枚鸡蛋

文化学者黎荔 2024-08-15 00:28:57

作者:黎荔

如果我是一枚鸡蛋,在我诞生落地的时候,我的母亲一定疲惫不堪又精神亢奋,她咯咯咕咕的发出低沉的声音,昂首挺胸时不时地扑动翅膀,她在用全身的肢体动作,来极力彰显自己生下我的功劳和骄傲。

如果我是一枚鸡蛋,我把一个关于生命之链的问题,留给了全世界: 让所有要追问世界本源的脑袋,都被一个死循环给困住,纳闷为何世上要有蛋,而蛋生鸡,鸡又生蛋,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无数极其聪明的脑袋,都被这个终极问题钻进了脑髓深处,挥之不去,折磨一生。

如果我是一枚鸡蛋,在前方等待着我的,不外乎是炖蛋、蒸蛋、炒蛋、煮蛋、煎蛋、卤蛋、腌蛋、变蛋……我比较喜欢的方式,是水烧开了,把我磕开壳打进去,用锅铲轻轻地捞一下,不让其粘锅也不能碰破,保持鸡蛋的黄和白不散开,当锅里开水中荡漾着粘在一起的蛋黄和蛋白时,我就成了一朵绽放在翻滚开水中美丽的花,一朵金黄色的鸡蛋花。还有,成为油锅中完美的荷包煎蛋也蛮不错,蛋黄浮于蛋白之上,焦酥蛋白裹着糖心蛋黄,犹如一张飘零的荷叶。一面,蛋白镶了一层金边,另一面,蛋黄明丽流动,如盛了一个小太阳。

如果我是一枚鸡蛋,在我光滑圆润的外皮下,我的内在是流动态的,滑溜的蛋清中浮动着圆圆的蛋黄,水乳交融,难解难分。我的内在犹如一个宇宙。世界开辟以前,天和地混沌一团,其实就像我一样。以我内在的流动,我是可以站立起来的。因为蛋黄位置是移动的,只要握持着我尽量长时间地保持不动,蛋黄就会缓缓地下坠,慢慢沉淀到我的下部,这样我就可以稳稳的站立起来了。

如果我是一枚鸡蛋,我不希望只有我自己一个静静地躺在草窝里,这样太孤独了。如果有很多同类伙伴挤在一起,挤在同一个篮子筐子里,这个世界就热闹了。如果我染上了红色,那是喜蛋;染上了彩色,那是艺术;但我还是想保持本色,纯粹平静地等待我的命运,向我迎面走来。一旦我走进了厨房,我就成了一份菜单。如果我能侥幸战胜时间、穿越时间,出现在博物馆里,我就成了文物,被万人瞻仰。

如果我是一枚鸡蛋,对于我来说,最美好的命运,莫过于在一个柴火棚子里,一层铺好的厚厚的麦秸上,我和另外一些大而圆溜的小伙伴们一起,被母亲长时间安安静静地卧在身下,在她蓬松羽毛的体温和气味中,我的内在发生着开辟鸿蒙的神奇变化,蛋黄蛋清隐约流动,混沌生命潜滋默长。我来到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珍惜自己的存在。我的最高理想是:鸡蛋里长出骨头!

而这一天终于到来,那天,我的母亲卧在我们身上,羽毛蓬松着正好把我们盖住,她双眼微闭,神态安详。我知道,我的内在睁开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向外张望,渴望打破生命的壳,从黑暗中走出,尽量舒展身体,看到天空高远,大地辽阔。时候到了!我开始不由自主“窸窸窣窣”的微颤,裂开一条浅浅的细缝,随着时间的推移,蛋壳的裂痕深了,更深了,终于,“咔,咔啪”蛋壳一分为二,只听几声微鸣,一只小鸡努力蠕动身子奋力挣扎,几根淡黄色的毛发探出壳外。我终于梦想成真了,但我不再是我了,我成了公鸡母鸡的过去和未来,我成了无量无尽的生命之链的又一环。

浩浩荡荡、无始无终的宇宙能量穿过我,继续向前永恒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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