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独自去爬山。云雾早已散去，山，依然神秘。

山属于仙人桥，是长白山众多山脉中一座低矮的山，但是它陡峭险峻，犹如未知的爱情，根本是一场豪赌。

有限的几级台阶过后，是一面几乎九十度角的山体。密密而生的树，劈不开道路。还没到半山腰，就在一棵折断树干的柞树下停住脚步，我知难而退，原路返回。

但是，一山的苍翠金黄鲜红，以及阳光透过树叶枝条所做的光影之画，已经给了我巨大的抚慰。

此时此刻，空山寂静，一整座山都属于我，——一个偶然到访的外来者。本地人早已视若无睹，只有我，深怀着一颗好奇之心，要解读它的神秘莫测，要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山谷里，让回声舞蹈。

天空贼蓝，一两朵白云不请自来，陪我与山用心对话。

时光呀，你怎样在树叶上，在苔藓上，在鸟儿的翅尖上，铭刻密码，使风能找到，文字也能找到，这些具体又似乎无名的美。

山坡上，台阶上，遗落着叶子，那时光的诗篇。圆叶子、细长的叶子、锯齿形的叶子、针叶、宽叶……自然的手笔令我惊叹。

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句诗。诗篇由自然书写，狐狸、松鼠、刺猬、林蛙、瓢虫、螳螂、蝴蝶、蚂蚁都能读懂。唯有人类，自以为聪明，却时时实施愚蠢的行为，破坏诗行，打断自然的构思。

这座我需要使劲仰头向上回望的山，我如果不是过客，就可以为它写一本山林笔记，记录我和它的对话，记录春花冬雪，月圆雨落。但我即使是过客，此刻不是也有机会与它来一次酣畅淋漓的畅谈？

它晨间的云雾，冬天的雾凇，秋天的红果，以及山林动物的分娩，都在神奇的范畴里酿造一种蜜，喂养每一个被它抚慰的灵魂。我庆幸有一个时刻，也被它秘密喂养。

当我离开，它，这座无名的山，依然如故，而我，每根手指，都沾着蜜返乡，返回我的松嫩平原。大风车转着的平原，没有任何起伏。起伏的，是我的心。

别问我山中归来为什么变美了，因为那蜜啊，给了我极好的营养，我也由此成了仙人桥的女儿。它使我的面庞如婴孩，我的眼睛如深潭，我的心如水晶，我的死亡如新生。

别问我山中归来为什么爱笑了，因为我已长大到眼望天空就飞翔，脚踩泥土就沉醉。我比我还大，我一笑，那山也就在思念里笑。

别问我都从山中带回了什么，我已经把一整本山林笔记都埋进了枯叶里，等山将它发酵，喂养更多的后来者。我还扯下一角云，夹在山林笔记里作书签，你下次看到，请交给他们，那些需要答案的人。然后，不必回复我。

倾诉是浅薄的，浮不起命运的舟船。月亮一天比一天薄，天上的星盏从不迷路。我访过一座山，沉默如同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