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开榜一家》读来好笑,笑中又带着泪,那是一个时代的无奈映射到一家人身上的悲剧。
文中几处惹人深思:揭不开锅时,黄开榜屋里打老婆(打枕头),邻居甲长为了平息黄开榜两口子的矛盾,就主动送粮食来,而如今,家暴问题的出路在哪里?
下神的举动,背后是贫穷的底层人民为了生存,而想出的异想天开的办法。这是为了生活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三子分家,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一定程度上与原生家庭切割,某种程度上讲,才是新建立的小家庭的正确出路。
黄开榜之死,根源在于贫穷。生病了向汪家老太太讨要霉糕,说来好笑,可是如果买得起药,谁又会去寻那没有治病保障的霉糕呢?
与君共赏黄开榜无奈又可笑的一生。
黄开榜一家
文/汪曾祺
……
越塘很多人家无隔宿之粮,黄开榜家常是吃了上顿计算下顿。平常日子总有点法子,到了连阴下雨,特别是冬天下大雪,挑箩把担家的真是揭不开锅了。
逢到这种时候,黄开榜两口子就吵架,黄开榜用棍子打老婆——打的是枕头。吵架是吵给街坊四邻听的,告诉大家:我们家没有一颗米了。
于是紧隔壁邻居丁裁缝就自己倒了一升米,又跟邻居“告”一点,给黄家送去,这才天下太平。丁裁缝是甲长,这种事情他得管。
黄开榜忽然异想天开,搞了一个新花样:下神。黄开榜家对面,有一家杨家香店的作坊。作坊接连两年着火,黄开榜说这是“狐火”,是胡大仙用尾巴在香面上蹭着的。
他找了一堆断砖,在香店作坊墙外砌了一个小龛子,里面放一个瓦香炉。胡大仙附了他的体了,就乱蹦乱跳,乱喊乱叫起来,关云长、赵子龙、孙悟空、猪八戒、宋公明、张宗昌……胡说八道一气。
居然有人相信他这胡大仙,给胡大仙上供:三个鸡蛋、一块豆腐。这供品够他喝二两酒。
三子从五里坝领回了一个新媳妇。他到五里坝挑稻子,这女孩子喜欢他,就跟来了。这是一个农民家的女儿,虽然和一个见了几次面的男人私奔(她是告诉过爹妈的),却是一个很朴素的女孩子。
她宽肩长腿,大手大脚,非常健康。眼睛很大,看人的时候显得很纯净坦诚,不像城市贫民的女儿有点狡猾,有点淫荡。
她力气很大,挑起担子和三子走得一样快。她认为自己选择了三子选对了;三子也觉得他真拣到了一个好老婆。
新媳妇对越塘一带的风气看不惯。她看不惯老公爹装神弄鬼,也看不惯二嫂子偷人养汉。枕头上对三子说:“这算怎么回事?这不像一户正经人家!”
她和三子合计,找一块地方,盖三间草房,和他们分开,另过。三子同意。
黄开榜生病了。
越塘一带人,尤其是黄开榜一家,是很少生病的。生病,也不请医吃药。有点头疼脑热,跑肚拉稀,就到汪家去要几块霉糕。
汪家老太太过年时蒸糕,总要留下一簸箩,让它长出霉斑,施给穷人,黄开榜的老婆在家里有人生病时就去要几块霉糕,煮汤喝下去,病就好了。
霉糕治病,是何道理?后来发明了盘尼西林,医学界说霉糕其实就是盘尼西林。那么汪家老太太可称是盘尼西林的首先发明者。
黄开榜吃了霉糕汤,不见好。
一天大清早,黄家传出惊人的哭声:黄开榜死了。
丁裁缝拿了绿簿到街里店铺中给黄开榜化了一口薄皮材。又自己出钱,买了白布,让黄家人都戴了孝。
黄开榜的大儿子,已经姓薛的裁缝赶来给黄开榜磕了三个头,留下十块钱给他的亲生母亲,走了,没说一句话。
三子和三媳妇用两根桑木扁担把黄开榜的薄皮材从洋松木方的简易桥上抬过越塘,要埋到种蚕豆的荒地旁边。
哑巴把那支紫铜长颈喇叭找出来,在棺材前使劲地吹:“嘟——”。
在一个讨论关于女性生育与职场问题的视频下,看了一段评论:如果男人都很努力,依然养不起家,那是社会的问题。
可是如今的社会,一部分男人却做不到父辈的努力,才把女人逼成了无坚不摧的巨人。有一定的道理。
纵观黄开榜的一生,他或许没什么大本事,可是他为了他的一家子,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试的出路都找了,他真得努力了。
黄开榜死于时代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