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鳌永山东淄川人,天启五年进士。历任襄阳、宜城知县,因政绩不错在崇祯五年调京任户部主事。崇祯七年张献忠攻入鄂、豫后,王鳌永又被朝廷委任为郧阳巡抚,前往湖北参与平叛。
崇祯十二年,由于自己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濒临失败以及张献忠的降而复叛,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杨嗣昌自请督师平寇。
到达前线后杨嗣昌不仅处理不好与麾下诸将的关系,还刚愎自用、多失机宜。为此王鳌永数次进言规劝,杨嗣昌不但不听反而奏请崇祯将其罢免。从下附王鳌永的自辩可知,他是真的看出了一些问题,只可惜忠言逆耳。
嗣昌用兵一年,荡平未奏。此非谋虑不长,正由操心太甚。天下事,总契大纲则易,独用万目则难,况贼情瞬息更变。今举数千里征伐机宜,尽出嗣昌一人,文牒往来,动踰旬月,坐失事机,无怪乎经年不战也 ……
《明史·列传第一百四十》
崇祯十四年杨嗣昌败亡后,崇祯又想起了这个人才。起复并任命为户部右侍郎,不过这只是王鳌永跌宕起伏人生的初始。
崇祯十六年为缓解极其窘迫的财政困境,崇祯决定采用户部司务蒋臣的建议 – 印钱。蒋臣的方法简单粗暴,重启“宝钞法”恢复纸币的发行。每年印宝钞三千万贯,一贯当一两白银,这样朝廷每年可“增收”三千万两。
看着是那么回事儿,实际啥也不是。这种没有任何储备金的货币印发,等若于朝廷直接掠民钱财,百姓怎么肯接受?阁臣蒋德璟对这个方法的评价是,“民虽愚,谁肯以一金买一张纸”。
作为财政专业人士的王鳌永更不可能不懂,但他的反应却是,每年再加印两千万贯。反正他无法劝阻一心搞钱的崇祯,除此之外他也没招为朝廷开源增收,既然是明抢那就多抢一些。
且言初年造三千万贯,可代加二千万余以蠲穷民,此后岁造五千万贯可得五千万金,所入既多,将金与土同价,除免加外,每省直发百万贯分给地方各官,以佐养廉之需。
《春明梦余录》
愿望是美好的,但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宝钞的发行在崇祯的狂喜中迅速失败,京师民众以罢市拒收宝钞。作为背锅侠之一,王鳌永被降职(佥都御史)外调为通州巡抚。
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入京师后,王鳌永被刘宗敏列入了追赃名单。史籍中只有“输银得释”,未列具体数字。不过以刘宗敏的“助饷”标准,他这个级别不会低于三万两,也说明王鳌永“聚财”功夫不错。
五月清军入京,王鳌永顺势降清,正式成为一名“贰臣”。降清后王鳌永颇得摄政王多尔衮得赏识,不仅多次问策,其推荐的谢陞、方大猷等人都被多尔衮委以重任。
顺治元年六月,多尔衮任命王鳌永为户部侍郎兼工部侍郎,总督山东军政并负责招抚、清剿山东和河南的地方势力、流寇。
到山东后,王鳌永先与都统觉罗巴哈纳、石廷柱等人合力在德州击败李自成余党。然后分道招降了明德王朱由弼、明衡王朱由棷,并收服彰德府、怀庆府、开封府、归德府、卫辉府等地。
不过此时山东的局势依然混乱。
明山东海防总兵刘泽清的旧部杨威占据登莱,自称“总镇大元帅”的张舆则领导着一支义军,盘踞高密一带。为剿平这些势力,王鳌永率部众进驻青州。一面筹集粮饷,一面向朝廷请兵。只待朝廷大军一至就可平定山东,不过一个“熟人”埋葬了王鳌永。
赵应元是王鳌永的同乡,因家传习武,王鳌永出仕为官后雇佣其作为保镖仆从。在王鳌永巡抚郧阳期间,赵应元私自将王鳌永的一些信息泄露给张献忠的部从。王鳌永察觉后也没怎么难为他,只是训斥一番后解雇了事。
此后赵应元加入李闯大军并随军去了京师,李自成兵败后他又乘乱逃回家乡。返乡后赵应元与李自成残部杨玉林一起,收纳老家周村一带的兵匪乱军组建了一支队伍。此时南京组建起新朝廷的消息传至山东,赵应元就有了联明抗清,割据自立的打算。
王鳌永进驻青州后,赵应元就盯上了这块“肥肉”,并且很快就抓住了机会。
清廷大军将至时,王鳌永有些闲不住,派副将柯永盛率军进剿张舆部。趁着青州空虚的机会,赵应元以率部投降的名义,发起突袭攻占青州并擒获王鳌永。
被俘的王鳌永完全没有投降偷生的意思,最终“骂贼不屈,遂遇害”,也成为《贰臣传》众“名人”中的第一个“死忠”者。王鳌永死后,清廷追升其为户部尚书,其子入汉军镶蓝旗并获世职骑都尉。
王鳌永的一生虽然跌宕但也简单,没什么大的功业,也没什么令人发指的恶行。不过他的死,却有一定的代表性。
顺从崇祯荒唐之举、助饷买命、主动降清,说明他爱惜、重视自身性命。为何这么一个摒弃节义、愿意“苟且偷生”的人,被赵应元俘获后不作任何求生尝试反而一副“骂贼不屈”的义士模样?
据传崇祯临死前怒骂,“诸臣误我”。虽然是推卸责任,但是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这是事实。到了崇祯朝末期,举朝上下的官员乃至皇朝上下的士绅们,确实抛弃了他这个皇帝以及朱氏皇朝。
数千年的历史证明,中原总归是要建立皇朝,总归是有某个姓氏成为皇族。所以,谁当皇帝不是皇帝呢?而且历史也证明,无论是谁当皇帝,他都无法抛开官员、士绅独立统御皇朝,唯一的区别只是皇帝愿意分出的利益大小不同。
因此官员、士绅们需要的不是皇朝的姓氏,而是一个稳定的皇朝和可以维稳的皇帝。既然崇祯无能、明朝也不行了,那么死忠有什么意义呢?所以除了意图登顶的少数人,其他都默默等待着皇帝和皇朝的死亡,新朝的降生。
王鳌永之类不愿意为崇祯、明朝死忠,甚至根本就没这个想法,就是这个原因。
异族入主中原,有违“华夷”之别,也伤颜面。但这些异族如能“以夷入华”,遵循华夏传统以及皇朝的潜规则(皇族和士绅共分天下权益),对于士绅来说也无不可。因为不能遵循这些的自然会被淘汰,能遵从的也没什么华夷之分了。
“五胡入华”和南北朝的历史证明了这点,辽、金、蒙三朝也是依这个路子走的。这也是王鳌永之类愿意降清的主要原因。
最后士绅和“贼”之间的差异,比我们当下想想的要大。
它不仅仅是身份、阶级、高下的差异,某种程度上还是“种类”的差异,远大于华夷之分。在士绅眼里,“贼”是为破坏他们渴求的稳定秩序而生,为了消灭、替代他们而生,没有共存、共生的基础。
这也是数千年来农民起义无数,能成事者寥寥的主要原因。社会的中坚不屑与他们合作,这些起义军难以组建起一个有效的社会管理组织,无法持续、系统性的从社会获取人力、资源等等。
明末众多变节者、贰臣,在流民军和外族中选择后者,以及声势浩大的李闯迅速溃败的原因大概也在这里。
有道理,确实解释了很多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