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玉十岁在庙里看我了一眼，就将我偷回了府。
每夜入睡时，他都小心翼翼珍重万分将我搂进他小小的胸膛。
好像我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嗯，差点忘了，我本来就是一个瓷娃娃。
凌云玉是在娘娘庙的神龛上将我偷出来的。
1
一个美艳的妇人牵着十岁大的公子走进了送子娘娘殿。
捐了一把香火钱后，妇人焚了香，嘴里念念叨叨。
“娘娘保佑，赶紧送我一个伶俐可爱的丫头吧。”
我站在神龛里享受的吸着虔诚的香火气。
发现她身后那个温雅的小公子眼神一动不动紧盯着站在娘娘身后的我。
咦？我只是送子娘娘座下蹭香火的小小侍女呀，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娘娘身后的我，出于礼貌，我朝他眨眨眼睛。
小公子蓦然瞪大了眼睛，傻傻的盯着我。
妇人烧好了香，看见自己的儿子还傻站着，一巴掌直接拍他脑袋顶上。
“走啊。”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公子眼珠好像瞪得更大了。
在妇人顺着小公子眼神找过来前，我赶紧收回了笑。
“别看了，那是天上的神女，你个傻小子，替你老娘多求求娘娘赶紧给你生个妹妹。”
待他们走后，我嘴角还衔着一抹笑意。
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
很快那个小屁孩折返回来，将我偷走了。
他藏在袖中的手把我捏的很紧，随着马车的颠簸我感受着他紧张得手中黏腻的汗。
马车停下。
车外传来嬷嬷的唤声：“夫人，到府了。”
一阵稀稀疏疏的动静，腰突然被用力一握。
“夫君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妇人的声音惊喜。
一道男音雄浑有力，“军营没什么事，你今天和云玉去哪了？”
过了好久，妇人才声音扭捏羞涩道：“去娘娘庙里了，还不是凌云玉吵着要个妹妹。”
那个男人应该眼神给到了凌云玉，因为我腰又被勒紧了一圈。
勒这么紧，老娘吸的香火要给你整吐出来了。
男孩声音小声颤抖，“……爹。”
男人沉沉嗯了一声，“近来可有好好练功舞剑？”
“练、练了，爹、娘我尿急先回房了，我马上就去练功场！”
袖口呼呼的灌进风，男孩把袖子举到胸口，他呼吸声急促。
好像是进院了，院里有小厮在和他打招呼。
“公子回来了。”
他嗯了声，推开门，又关上落锁。
几个呼吸过后，眼前的黑暗顿时消散，我对上一张因疾跑而泛红的脸，和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他把我放在了床上，马上就出去了，过了一小会，拿着微湿得手帕给我细细擦拭身体。
喂喂喂！你个小屁孩干什么呢！虽然我现在只是一个瓷器，但好歹也是个大闺女好吧。
“我怎么感觉你在瞪我呢？”
他把我又翻了个底朝天，把底座都仔细的擦拭干净。
“好了。”他将我立在翠绿的玉枕上，跪在床脚，双手搭在床边，侧头盯着我。
发出吃吃的笑声，“你可真好看啊。”
我翻了个白眼。
他直接跳起来大叫，又担心引起动静，马上捂住嘴巴，小声说：“我没看错!哈哈哈，你果然在庙里对我眨眼睛了！我叫凌云玉，你呢！”
我们两个人对视半天，“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没关系，我偷了个漂亮的神仙姐姐回家。”
2
他伸出手，轻轻的点了点我眉心的红痣。
“真好看。”
如果不是门被叩响，有小厮来问凌云玉什么时候去练功，我相信他可以跪着傻傻的盯着我笑一下午。
他打开衣柜，将我藏进了一片软绵的衣帛之中。
不亏是你啊，凌云玉，小小年纪就知道金屋藏娇了。
没有香火供奉我就不能吸收灵气来蓄养身体。真恨自己啊，干嘛忍不住朝他眨眼睛，现在好了吧，被觑觎了。
被高放明堂太久，在庙里就算是闭眼休息也能够感受到外界刺眼的光。
久违的昏暗之中，居然还产生了一丝睡意。
罢了，休息就休息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神仙。
这一觉直接睡到我感觉到又有人在为我擦拭身子才迷糊转醒。
“呜呜，神女姐姐，我好伤心，爹他说我武艺不精，没啥长进，他说我傻。”
温热的泪珠刚滚落到我衣领上，柔软的帕子就紧接着试去。
凌云玉在哭？长大后的凌云玉如同玉面修罗，煞气逼人，小时候的他不仅怕爹还是个喜欢躲起来的小哭包？
我赶紧睁开眼睛看他笑话。
小哭包一对上我的眼，就开始抽噎：“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我给你弹琴。”
他还会弹琴？
凌云玉擦干眼泪，小胖手拿起我朝内室走去。
内室摆放着一架古琴。
凌云玉把自己的软垫放到了琴的对面，又将我放了上去。
不及烛台的身高，小脸认真的焚香净室。
待檀香气慢慢弥漫满屋后，凌云玉这才轻轻拨了一下琴穗，食指微勾，起了头。
上准，从容和顺，为天地之正音；而仙风和畅，万卉敷容。
流畅程度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十岁男孩弹奏出来的。
“这首曲子叫什么？”
琴陡然起错一个高调。
琴韵还在房间里回荡，凌云玉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你、你会说话！”
要不是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我直接一甩脖子赏个后脑勺给他。
凌云玉双眼泛着星光，“不亏是神仙姐姐，说话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这是我自己取的名，梅花一弄——戏风高。”
从此以后，凌云玉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除了规定的时间去练武，其他时间都窝在房间和我讲话，虽然一般都是他自言自语。
我只有成年男子的手掌那般大，每次凌云玉和我说话都得找个高点的东西把我垫上去，他就或坐或跪的撑着下巴和我说话。
“你知道吗？神仙姐姐，我爹总是说我是废物，身为将军的儿子却连把剑都举不起来。”
那是你现在太小了，等你长大，巨石你都可以轻易搬动。
“我娘现在也不怎么喜欢我，她总想给我生个妹妹。”
你娘怎么会不喜欢你，你不会有妹妹的。
“我很喜欢弹琴，但我爹总说那是女子才做的事，他说我像个小娘们一样。他总想让我学着拿枪举剑。”
说到这，凌云玉越来越忍不住委屈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神仙姐姐也觉得男子喜欢弹琴是娘娘腔吗？”
说到琴我就忍不了了。
“俞伯牙、师旷、嵇康就连圣人孔子都是知名的擅琴大家，难道他们也是娘娘腔吗？”
3
“只能说是个人爱好，陶冶的情操不一样。”
凌云玉眼神一亮，笑嘻嘻的连连点头。
“神仙姐姐说的真好，下次我就这样和我爹说。”
“那神仙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别又不说话呀！我真的好无聊，能不能陪陪我说话嘛。”
……
当衣柜被打开，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准备询问他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屋内突然响起一声尖叫。
“啊！夫人你快过来看！”
凌家祠堂，我被摆着同凌家祖宗的灵牌一起。
凌云玉跪在我的下面。小小的一坨，像只猫一样。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还朝我笑了一下。
凌夫人惊魂未定，扶着侍女的手喘着气，“说你傻你还真傻啊，你怎么把庙里的神仙偷回家里呢！你这是大不敬啊！”
凌夫人手指虚空的点点凌云玉。
“我说你这么些天窝在房里干什么？这么小就好女色看美女神仙是吧！”
要不是身旁这些立碑太肃穆了，我都要笑出声了。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看你爹回来怎么收拾你吧！”
凌夫人转头朝明堂双手合十不停作辑。
“凌家列祖列宗在上，娘娘在上，小儿是无心之举，切不可因为他这个傻小子犯错就让我没了女儿命啊。”
……
凌将军很快就赶回来了，他显然在路上就听说了这件事。
一跨进门就给了凌云玉屁股一脚。
“臭小子！老子小时候都没你胆子大，神仙你都敢偷回家！”
“上家法！”
家仆拿出一个盒子，抽开盖子，里面躺着的是手臂粗的木棍。
“抽完你就跟我去庙里将娘娘还回去赔罪，听到没有！”
一直沉默的凌云玉突然抬起头，眼珠像小鹿一样瞪圆，声音清脆，“我不还！”
“她是我的！”
“你！逆子！偷来的还有理了？”
碗口大的棍子刚下去，凌云玉就发出一声闷哼。
凌夫人傻了眼。
十几棍子，她就开始急的掉眼泪了，扯着侍女的手着急道，“怎么办啊，夫君怎么说打就打，在这样下去我儿子都没有了。”
她眼神瞟过高台上的我，目光微闪，抱着肚子“哎呦”一声。
“夫君，快别打了，我肚子有点疼。”
凌云玉被关祠堂了。
众人散去，他蜷缩在一团的身子更显得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晨光落下，祠堂昏暗得只有微弱的光落下来。
我觉得我可能要安慰他一下了。
“凌云玉……你还好吗？”
“……你也不要太难过，其实，其实我也是愿意跟你走的。”
是真的，要是我不愿意，别人拿我出庙的那一瞬间整个手都会被烫烧掉。
地上那一团微微动了动，慢慢抬起了一张青紫的脸，只是眼眶哭得红肿。
凌云玉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盯着我，眼睛被泪水冲刷太久，过于清澈。
“神仙姐姐，我不会让任何人在找到你。”
凌云玉一瘸一拐的踮起脚把我从明堂上拿下来，把我卡在了祠堂的方桌下面。
“对不起，神仙姐姐，等爹把我放出去，我就把你接回来。”
4
可能是怕我疼，凌云玉还把帕子塞在我脑袋后面给我垫在桌子边缘。
我无语的看着眼前的木屑。
尼玛下面都是真空，不怕老娘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我相信神仙姐姐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摔下去的。”
“……”
凌云玉又跑到刚刚那个地方乖乖的躺好。
片刻过后，祠堂的门被推开，又被关上了。
来人脚步沉稳有力。
他站在了方桌旁，停顿了会，声音迟缓的问道：“明堂上的娘娘像呢？”
是凌将军。
凌云玉：“不知道。”
凌将军好像喟叹了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从方桌前走到凌云玉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凌云玉，你要学着做个真正的男人了，知道吗?”
“你现在不仅要保护你娘，还要保护你那尚未蒙面的弟弟妹妹了。”
凌夫人有孕了？可上辈子凌家只有凌云玉一个独苗啊。
因为凌夫人又有孕这件事，我被凌云玉偷偷拿回家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我为什么莫名其妙不见了，夜晚唠嗑我听凌云玉和我说，下面的人都传我被发现了就化成了小娃娃钻他娘肚子里去了。
所以现在大家都觉得凌夫人肚子里是个女娃娃。
凌云玉把我平放在床内侧，还妥帖的把他被子分了一半给我盖。
我双眼无神的看着床顶，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现在这样同床共枕的局面了。
没被发现之前，我好歹还可以睡一下柔软的衣柜，每天只需要和他说早安午安晚安，顺便听他弹弹琴，怎么现在就直接睡床上了呢。
虽然他现在才是一个十岁的儿童，但我好歹也有一个正常成熟女人的思想好吧。
“神仙姐姐，你说我会有一个妹妹吗？”
“我不知道。”
“哦，好吧。”
“神仙姐姐，你说我要是有了妹妹她不听话我爹会不会也会打她？”
“我不知道。”
“哦，好吧。”
“神仙姐姐……”
“你能不能闭嘴！明天练早功起不来小心你爹又抽你！”
我双眼瞪大的看着床顶，再一次恨自己为什么局限于这一个小小的瓷器中，好想可以动，给他两巴掌让他不要烦我，让我好好思考一下事情。
“那，好。神仙姐姐晚安。”
四周漆黑一片，我却因为凌夫人有孕而心乱如麻。
我以孤魂的形式在人间游荡了百年，黑白无常想要收我却错过了最佳时间。
我性子不错，百年的期限一过，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一次百鬼夜行中，我们躲在路边喝酒。
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鬼，黑无常畅饮口酒，叹到：“孤百年，你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躲过了我们百年的追捕的人。”
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但还是给我取了名字叫孤百年。
我死后不愿去阴曹地府，不想喝孟婆汤，在凡尘躲了他们百年的追捕。
猫鼠游戏玩久了，他们把我当成了惺惺相惜的知己。
我抿了口酒，哈哈一笑，“小女子无才，小女子无才。”
白无常手掌世人生平事迹，对我的往事了如指掌。
5
“八岁入坊为乐妓，十四岁十指阳春白雪名动天下，这些年跪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子也不少，但都还是嫌弃你妓子身份。”
“说起来，你波澜不惊二十岁的人生中也好像只有镇国将军府的大将军凌云玉对你微微上点心。”
拿酒的碗一顿，过了这么多年，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发愣。
“可惜啊，而立之年战死沙场，天妒英才。”
黑无常喝着酒，催促着来往的鬼。
“走快点！等下鬼门关了，我看你们赶不上轮回怎么办！”
白无常嘿嘿一笑，“你说，你那个大将军会不会就在这些鬼里面呢。”
白无常拼命拽着我把我硬扯了回来，“我开玩笑的，都这么多年了，别人都不知道轮回到第几个年头了。”
我眼神认真的打量每一个路过的鬼，不想错过每一个鬼的面孔，这么多年，他的容貌好像在我心里都变模糊了。
“但是上级对我们的要求是人间不能有遗鬼，你懂吗？”
我不在意的点点头。
“为了解决你这件事，我们查阅了很多资料，想解决你的遗憾，但好像都没有一个最好的办法。”
这句我算是听进去了，撇撇嘴，切了声。
“那你还说什么。”
“但我可以让你在见你大将军一面。”
“而且是活的。”
黑无常拿出一块不知道是从哪里挖的土，看一眼我，捏一把土，左捏捏右捏捏，最后举到我面前。
“像不像你。”
我看着他手里的黑人嫌弃，“滚。”
黑无常也不生气，只是叫白无常和他一起朝泥人吹了口气，那泥人瞬间就变得玉般瓷嫩光滑。
那小人和我身前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我把她放在百年前的寺庙中，将军出战肯定会来庙里来祭拜神佛的，你到时候只需要站在神仙大佬后面当个花瓶，运气好的话，你说不定可以见到你那个将军，你愿意吗？”
黑无常有些忐忑的看着我，他可能觉得以我这般狡诈精明得在他手下逃亡了一百年的女人怎么可能用自己的一生去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我点点头，“可以啊！”
黑白无常很兴奋，指指瓷器，我窜了进去，瓷娃娃光洁的额头上多了一枚红痣。
他们带着我朝鬼门飞了过去。
黑黢黢的光道中，不知道他们在哪一扇光门前停了下来。
推开光门就是一个寺庙门。
黑无常：“嘿，这次穿越运气挺好，就给你放这了。”
眼神身体一晃，就被放下了。
现在是晚上，来祭拜的人不是很多，但我感觉这个庙似乎还有些凄荒是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来上香的信徒基本都是夫妻，嘴里念叨的居然都是：“求菩萨给我家一个大胖小子吧。”
“善男信女成婚三年，膝下仍无一子……”
……黑白无常！你们把我在求子庙里，是想我等凌云玉和他媳妇来求儿子是吧！
找庙能不能找个靠谱点的啊。
更另我昏厥的事情还在后面。
现在是春景三年，而距离和明年，还有整整一百年。
6
国家改朝换代，但求子庙倒是从来没被毁过，漫长的等待中到让我窥到了一丝天机。
我居然可以吸食香火气。
吸着吸着，突然一天有一个蓝袍的小公子被他娘推进了庙里，逼着他跪头。
嗯？
我孤两百年被黄毛小儿偷回了家。
还是小时候的凌云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