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读过《日出》的人都认同女主人公陈白露的堕落,并且,她是在自我意志下主动走向无可挽回的深渊。在二十世纪的旧社会中,陈白露其实是一位勇敢的女性,面对生活的不幸,她不是站在原地恸哭,而是选择了独立与“出走”,追求梦想和全新的生活。但是也正是这一点让读者感到矛盾,是什么让原本骄傲独立的陈白露自甘堕落,沦为依附于男人的“寄生虫”呢?
说到陈白露的堕落,其实不得不探讨她的出身与性格。在剧中,陈白露并非是一个与生俱来的悲剧性人物,她过去叫做竹均,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受过良好的知识教育,性情纯良,清高骄傲。剧中特意提到陈白露尤其爱霜,这便是她高洁性情的体现之一。
陈白露从小美丽而聪颖,骄傲又任性。早年,她是爱华女校的高材生,当过交际场合的亮眼明星,还曾经担任慈善机关游艺会的主办委员,她身上的美貌、才能以及光环都注定了她是 “天之娇女”。
遗憾的是,陈白露的一切美好人生设想在父亲去世后戛然而止。当家庭不能继续成为她的庇护,命运将陈白露推向了人生的第一个分岔路口。不过此时的陈白露十足信仰奋斗的力量,于是她决心远离家乡,独自闯荡。
到此为止,陈白露的早年经历还不能为我们提供任何关于她堕落的直接因素,但是也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陈白露并非出身底层人家,她是在一个纤尘不染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小姐,身边尚且接触不到过多的社会险恶与人情冷暖,这也为她后期的“信仰崩塌”埋下伏笔。
在这部剧作中,陈白露的堕落是一个从“量变”走向“质变”的过程,主要可以归为三个因素。
特殊的年代里,当竞争和个人努力不再公平,捷径的诱惑便无限放大在陈白露成为一名高级交际花之前,她一直怀揣着少女浪漫的理想,渴望进入演艺圈,成为一名影视明星,在那时,她认为自己高挑的身姿,姣好的容易就是最有利的资本。当然,这也是天真的陈白露的第一个认知偏差。陈白露并不了解,在影视圈,对于那些有背景和资本的新人来说,美貌可以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但是对于无依无靠的陈白露来说,她如果没有过硬的演艺天赋便很难在圈里立足。
虽然书中没有详细交代,但是我们也不难想象,初入社会的陈白露没有任何靠山,尚不知世情险恶,未经事故,想要在鱼龙混杂的影视圈混一口饭吃有多么不容易。同时,在那个社会秩序不太安定,黑社会大行其道的年代里,陈白露作为一个弱女子,没有任何保护势力,极其容易被社会的黑势力所胁迫。
这样的个人经历必然会让陈白露在潜意识里寻求庇护。与此同时,当陈白露对理想的追求又得不到这个社会的响应,那么捷径对她的诱惑也将随之放大。
在张恨水的小说《纸醉金迷》中,光鲜貌美的女主人公田佩芝下嫁给了一个小公务员后,和丈夫过着清贫的生活,但是她天性中的骄傲和虚荣让她又不安于现状,最终落入风尘;莫泊桑在小说《珠宝》中塑造的郎丹太太也是如此,她们都是无力改变生活现状的女人,但是共同点都是有一副美丽的皮囊,这幅俏皮囊让她们更接近于这个社会上的捷径,同时也让她们越发接近深渊。
因此,陈白露在后期放下尊严,沦为一名真正的交际花既是她心理上寻求社会庇护的表现,也是她在深谙世事后,无力抗拒社会诱惑的结果。
亲人的离世,丈夫的背叛让陈白露的精神信仰崩塌,从此放浪形骸我们说到,陈白露一直到离开家乡,来到天津闯荡为止,都还是一个富有理想的女子。这时候的她对待整个社会以及自己的人生都是以一种积极的态度。她愿意离开家乡,愿意吃苦奋斗这两点就足以说明陈白露对自己的未来寄予厚望。
而真正让陈白露对自己的命运发生大转弯的就是她经历过的一段失败的婚姻。在陈白露还没有彻底堕落之前,她也曾像少女般追求理想中的爱情,因此,她爱上了一个浪漫的诗人,并且将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地投入到和诗人的那段婚姻之中。陈白露在剧中说:
“他叫我离开这儿跟他结婚,我就离开这儿跟他结婚;他要我到乡下去,我就陪他到乡下去;他说:‘你应该生个小孩!’我就生个小孩。”
其实从如此种种都可以看出陈白露在婚姻中的真诚与无私。值得注意的是,陈白露在这个时期既不追名逐利,也不崇尚纸醉金迷,精神世界的富足让她认真经营自己的生活。
遗憾的是,这段婚姻对她而言只是一场昙花一现的浪漫,真正的婚姻生活让陈白露对精神之爱彻底失望。陈白露总结说:
“他是个最忠心的朋友,可是是个最不体贴的情人,他骂过我,而且他还打过我。”
最终,两人在孩子不幸夭折后彻底结束了这段关系。
因此,对于婚姻生活,陈白露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哲学,她认为:“结婚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穷,不是妒忌,不是打架而是平淡、无聊、厌烦。”也正因如此,当昔日恋人方达生试图用婚姻让陈白露走回正道时,她表现出了自己的不屑。
在陈白露的生命中,至亲之人的离世以及婚姻的挫折加强了她对人生无常的慨叹,也让她不再信仰于自己曾经坚定的精神追求,转而信任最现实的金钱以及当下最真实的享受。陈白露试图通过物质生活的满足来弥补自身精神世界的空幻。
封建时代中,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注定了出走的陈白露要走向堕落在二十世纪的二三十年代,国民还处于蒙昧时期,男性和女性在社会地位上还存在着极大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就注定了陈白露在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地位。在这种情况下,陈白露无非只有三种出路,一种是回到乡下谋求简单的生计,一种是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依靠,辅助自己实现自我价值,最后一种就是固执地留在大城市打拼。
对于陈白露而言,她受过良好的知识教育,有自己的人生理想,渴望更好的生活,自然不甘留在农村;同时,由于在上一段婚姻中所托非人,陈白露不再将自己的理想寄托于婚姻和家庭,因此,她走上了第三条路。残酷的是,她的天真,她的势单力薄完全不容许她在这样一个人情复杂的社会中单打独斗,因此她在“半推半就”之下选择了一条所谓的“捷径”。
在这部剧作中,除了陈白露之外,曹禺还塑造了翠喜和“小东西”这两个同样深受封建社会残害的女性作为对照。
在《日出》中,小东西在剧中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孩,她自幼丧母,和打夯的父亲相依为命,可是她的父亲后来在一场意外中被砸死。小东西沦为孤儿之后,地痞黑三领养了她,但是目的只是为了让她去风月场所陪客,为自己挣钱。在《日出》的开篇,小东西就是因为被养父逼着接客,躲到了陈白露的房间。
陈白露在心中很是同情这个小女孩,于是试图拯救她,为此,陈白露几次三番讨好自己的金主潘月亭,还不惜得罪了有权有势的金八爷,遗憾的是,小东西最终还是被茶房卖去了下等妓院,最终在黑三的迫害上吊自尽。
在描写小东西的同时,曹禺在第三幕中还着重刻画了翠喜这一人物。翠喜在剧中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妓女”,她在本质上是一个挣扎于底层的苦命妇女。翠喜心地善良,性情温厚,但是命运待她并不宽厚,她有一个瘸腿的丈夫,两个瞎眼的孩子,婆婆还瘫痪在床。为了照顾整个家庭,翠喜放弃了做人的尊严,在一个人人唾弃的行当里忍受着黑势力野兽般的折磨和屈辱。
其实从小东西和翠喜这两个人物身上就不难看出,封建制度之下,女性在一个男女并不平等的社会里,事实上并无出路。因此,陈白露和小东西、翠喜在命运上有着一定的关联性。她们的人生遭遇虽不是完全相同,但是有一点无法否认,她们在这个社会上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她们想要生存,必然要沦为男人的附庸。
因此,陈白露在她的第三种选择(留在城市生存)面前,如果她前进一步,坚守自己的自尊心,激烈抗争,她最后很有可能会成为另一个可怜的“小东西”,如果她退后一步,选择和这个大环境妥协,那她就要成为另一个翠喜。陈白露最终选择了后者,她虽然没有如翠喜一样悲惨,但是在心理上,她却承受着和翠喜相似的压迫。
人生的很多选择无法重来,死亡成为唯一的归宿在曹禺的笔下,陈白露一方面用纸醉金迷的生活自我麻醉,放浪形骸,一方面又在内心深处厌恶和鄙视上流社会的人与人之间糜烂腐败、尔虞我诈的现实。曾经所接受的知识教育和社会阅历让她潜意识中真正的自我开始觉醒。
然而,在她幡然醒悟之际,自己所在的社交圈已经像一条毒蛇一样紧紧箍住了她。无论是她欠下的账单,还是黑社会的恶势力都不允许她再有第二次选择生活的权利里。在这部剧的最后,陈白露映着茫茫夜色,吞下了10颗安眠药。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这是陈白露在剧中反复吟哦的一句台词,像极了她的人生悲剧:她耗费自己短暂的一生去寻找太阳,可是当她真正找到太阳后,她却再也没有机会感知这世间的光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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