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爱吃西瓜 ■素材:陈根生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记得那天早上,我站在临水镇汽车站的候车室里,手里攥着一张去深圳的长途车票,心里七上八下的。候车室里人挤人,都是准备南下打工的年轻人。他们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而我却满心惆怅。
说起我陈根生,在临水镇也算是个名人。不是因为我有多出众,而是因为我家里穷。我爹年轻时在山上干活,不小心从山坡上摔下来,落下了一身的病。我娘就靠着几亩薄田养活我们兄妹四个。
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从小就跟着娘干农活。高中毕业那年,我本来可以继续读书的,成绩虽然不算特别好,但考个普通大专还是没问题。可家里实在供不起,我就放弃了。
“根生,你的车快开了。”娘站在我身边,眼圈有些发红。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娘这些年攒的钱,你带着。”
我赶紧推回去:“娘,我不能要。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呢。”
“你拿着!”娘硬塞给我,“南方的花销大,你总得有个备用的。”
我低头看看布包,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六张大团结。六百块钱,在我们村可以买两头小猪了。
“根生!”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我转过身,看见徐秋荷站在候车室门口。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布衣,头发在晨风中轻轻飘动,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秋荷?”我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徐秋荷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暗恋了三年的人。她是镇上布庄老板徐守德的女儿,成绩特别好,本来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可就在高考前一个月,她爹突然去世了,她妈一个人撑着布庄,实在供不起她上大学。
秋荷走到我面前,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感觉挺厚实的。还没等我说话,她就抢着说:“里面是200块钱,你先别推辞。等你回来,我就结婚了,到时候你要给我随份子钱的。这算是提前给你的,省得你到时候为难。”
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在这时,广播里响起了催车的声音。
“快走吧,别误了车。”秋荷轻轻推了我一下,转身就要走。
“秋荷!”我鼓起勇气叫住她,“你。。。你真的要结婚了?”
她站住了,背对着我说:“等你回来就知道了。”说完,快步走出了候车室。
我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她给的信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明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却连一句体己话都说不出口。
上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车站。秋荷早就不见了,只剩下我娘还站在那里,不停地擦着眼泪。
车子启动了,驶出临水镇。路两边的杨柳还带着初春的嫩绿,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我掏出秋荷给的信封,里面除了整整齐齐的200块钱,还有一张信纸。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只写着一句话:
“根生,我等你回来。”
那一刻,我眼眶湿润了。这句简单的话,却让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责任。我默默地把信纸折好,夹在身份证里,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在深圳闯出一番事业来。
车子走走停停,用了整整三天才到深圳。刚下车,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这个乡下人感到新奇和茫然。
我按着表哥王德贵给的地址,拖着简单的行李,在街上转了半天才找到他说的那个小区。可等我找到他给的门牌号,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在楼下等到晚上九点多,总算等到了一个住在隔壁的老太太。她告诉我,王德贵早就搬走了,新地址她也不知道。
我站在陌生的街头,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圳的冷漠。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我不得不在附近找了个地下室暂住下来。那地下室又潮又暗,晚上还能听见老鼠的吱吱声,但我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提着简历,挨个工厂投。可是,要么嫌我没有工作经验,要么嫌我学历太低。眼看着钱越花越少,我的心也越来越慌。
终于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傍晚,我在一家小饭店门口遇到了表哥王德贵。原来他是出差去了广州,这两天刚回来。知道我的遭遇后,他二话不说就把我带到了他的服装厂。
“根生啊,你小子命不错。”表哥笑着说,“我这厂子正缺人手呢。”
就这样,我进了服装厂,从最基础的工序做起。刚开始的工资很低,每个月除去吃住,能剩下的没几个钱。但我知足,至少有了稳定的收入。
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我都会给家里寄钱,然后给秋荷写一封信。可是,我寄出去的信,一封都没有收到回信。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从学徒工熬成了熟练工,工资也涨了不少。表哥很器重我,让我开始管理一条生产线。
那天晚上,我又写了一封信给秋荷:
“秋荷: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二十三封信了。不知道前面那些信你收到了没有,为什么一直没有回信呢?我现在在表哥的服装厂当线长了,每个月能挣七百多块钱。等再过段时间,我就回去看看你。。。。。。”
可是这封信,和前面的二十二封一样,石沉大海。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手艺越来越好,管理能力也得到了表哥的认可。1990年春节前,表哥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
“根生,你表嫂身体不好,我准备带她回老家养病。”表哥递给我一支烟,“厂子就交给你打理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表哥,这。。。。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表哥拍拍我的肩膀,“这两年我看着呢,你小子有这个能力。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管了,就是回去休养一阵子。”
就这样,我成了厂里的主事人。那时候正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港商订单源源不断地进来。我带着工人们加班加点,把质量和效率都提了上去。
厂子越做越大,我也从当初那个懵懂的乡下小子,变成了小有名气的老板。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秋荷给我的那200块钱,想起她说过的那句“等你回来”。
1991年夏天,我收到了家里的信。娘说村里来了个年轻医生,跟秋荷处对象,两家已经在说亲事了。
看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原来,秋荷说的“等你回来我就结婚”是这个意思。
那段时间,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像疯了一样拼命干。表哥担心我的身体,给我介绍认识了一个在厂里做会计的姑娘张巧云。
巧云人很好,长得也漂亮,对我处处照顾。可是每次看到她,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秋荷的样子。
终于在1992年初,我决定回家一趟。我要当面问问秋荷,这些年为什么一封信都不回?为什么要骗我说等我回来?
回到临水镇的那天,正好赶上春节前最后一个集市。街上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采购年货的人。我一眼就在布庄门口看到了秋荷。
五年不见,她消瘦了许多,但还是那么好看。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布衣,正在整理门前的布料。看到我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我走到她面前,“听说你要结婚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圈突然红了:“谁说的?”
“我娘来信说的,说你跟县医院的医生。。。”
“没有的事。”她打断我的话,“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
“那为什么不回我的信?”
“什么信?”她疑惑地看着我,“我一封都没收到过。”
就在这时,秋荷的妈从店里出来了。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根生回来了啊。”
“阿姨。”我恭敬地打招呼。
“秋荷,你跟根生说实话吧。”徐母看着女儿,“当年的事,也该让他知道了。”
原来,那200块钱是秋荷妈的救命钱。徐守德去世后,并不像外人传说的那样是得病,而是因为欠了一屁股债。债主们天天上门讨债,徐母实在撑不下去了,准备带着秋荷改嫁。秋荷知道后,把她妈的200块钱救命钱给了我,就是想让我离开临水镇,免得看到这些。
“这些年,我一直在补习,准备考成人大学。”秋荷抹着眼泪说,“我不想你回来看到我们家这个样子。”
听完这些,我的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她给我的不是盼我回来的200块钱,而是让我离开的200块钱。
“那现在呢?”我问道。
“布庄的债都还清了,我也在镇上教书了。”她低下头,“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那句“根生,我等你回来”依然清晰可见。
“不用等了。”我轻声说,“我已经回来了。”
徐母看看我,又看看秋荷,默默地走进了店里。秋荷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整理那些布料,但我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春节过后,我带着秋荷回了深圳。我们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就开始了新的生活。现在想想,那200块钱,究竟是分别的代价,还是重逢的彩礼?或许都不是,它只是我们青春岁月里,一个刻骨铭心的记忆。
今年是2023年,我和秋荷的女儿都上大学了。有时候,我们会坐在院子里,回忆起那些艰难的岁月。秋荷总说,上天待我们不薄,让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最后还能走到一起。
是啊,在那个物欲横流的年代,像我们这样的爱情,是愚蠢还是伟大?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就藏在那200块钱里,藏在那些没有收到的信里,藏在我们共同经历的苦难与甜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