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东汉帝国对其老对手北匈奴终于到了忍耐的极限。于是,在主战派将领耿秉的振臂高呼下,二月,明帝决定部署四路大军,全面出击,打响了北伐北匈奴第一枪。
注意,这个北匈奴,并非西汉时北匈奴,西汉时北匈奴,已被陈汤给灭了,如今的北匈奴,乃是西汉时南匈奴的一部分。
原来,自王莽之乱后,匈奴就脱离了中原王朝的控制。呼韩邪第九子呼都单于感觉这是个大好机会,于是杀死了他最小的弟弟,也就是匈奴最大的亲汉派伊屠知牙师(呼韩邪与王昭君生的儿子),宣布独立,并向汉更始帝刘玄表示:以前匈奴内乱,汉宣帝援助了呼韩邪单于,所以匈奴向汉称臣;如今汉国大乱,被王莽篡夺,匈奴出兵出力,帮助汉国复兴,汉应向匈奴称臣。更始帝当然不理他,呼都单于便立了安定人卢芳为汉帝,割据于安定以西河套边塞一带。卢芳冒充是汉武帝曾孙,其实只是当地一豪族,想趁乱世捞点油水罢了。除了卢芳这个代理人,匈奴还支援彭宠叛乱,勾结鲜卑、乌桓等北方强族,频繁扰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好在光武帝刘秀灵活采取军事外交之手段,一面派兵封锁围剿,一面施以分化孤立之策,使其内斗瓦解,结果取得神效。
建武五年(公元29年),彭宠被家奴所杀。其国师韩利见大势已去,竟发动政变,灭了彭宠的满门宗族,向汉朝投降。
建武十八年五月,卢芳政权内斗,分崩离析,卢芳逃奔塞外,最终死在匈奴。
建武二十二年,匈奴因继承权问题发生内乱,乌桓乘弱击破之,匈奴向北徙数千里,漠南地空,刘秀趁机赏赐大量币帛给乌桓,让他们加紧攻击匈奴。鲜卑人看到好处,也不落人后,于是连年出兵攻打匈奴,赢了便拿了首级去辽东郡府领赏。
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沿边匈奴八大部落约五万部众由于长期接受汉化,受不了这种没有“汉援”的清苦日子,与匈奴总部的矛盾日益加大,竟而拥立日逐王栾鞮比(呼韩邪之孙)为单于,号称南匈奴,宣布与北匈奴彻底决裂,遣使向刘秀称臣,光荣成为中国的附属国。刘秀遂帮助其在五原塞外八十里设立单于庭,后来又将其一路南迁至河套之内的西河郡美稷县(今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北),并派中郎将段彬来此设立官府、从事、掾史,参与匈奴内政,并在单于庭外驻守军队,负责监督其政务,监视其动静。
西汉东汉都有南匈奴,但两朝的南匈奴地位是不一样的。西汉的南匈奴虽然向汉朝称臣,但基本保持了政权独立,呼韩邪去觐见汉宣帝,位列诸侯王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可东汉的南匈奴已经失去了独立地位,段彬来到南匈奴王庭后,便要求南单于下跪受诏,面对此降格待遇,单于当时就愣了,顾盼良久,缓缓跪下,身后的匈奴骨都侯当场就流下泪来。从此以后,匈奴南单于就等同于汉朝的诸侯国,不仅要派儿子到洛阳做人质,每年年末,还要派使者入朝述职,这也与各郡国每年年底派“上计吏”入京述职、考评一样。而谁来继承单于位,也是汉人说了算;东汉后期,还曾发生过使匈奴中郎将逼迫南匈奴单于、左贤王同日自杀的恶性事件。
另外,看到南匈奴都服软了,鲜卑与乌桓的首领便也赶紧亲自入朝进贡,宣布效忠东汉。东汉亦照此情况办理,遂不费吹灰之力拓地千里,同时还缩减了边防军队,让南匈奴、乌桓、鲜卑这些小弟来帮忙保卫北塞。
这是非常精明的决策,让服从者成为帝国的保安与打工仔,将不服从者远远驱赶,帝国就可以花费很少的人力财力解决边疆问题。再进一步派员驻守内附蛮夷的总部,对其进行严密的控制,并将其整合进自己的产业链,用经济的锁链捆住对方,就可以让其永远服从自己。如此北匈奴虽屡屡南下侵扰,但每来一次就被仨小弟痛扁一次,实际已不能再对中国形成威胁,而地球小冰期的降临亦让漠北草原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注1),连年的干旱,寒冷,让草场枯竭,让牛羊冻死,于是北匈奴渐渐混成了乞丐版抢劫犯,越抢劫,则越衰弱,但不抢劫,日子要怎么过呢?
只有一个办法,打马向西奔天山!
既然东边与南边都有汉朝的保安小弟,北边则是莽莽荒原,那么北匈奴就只有到西域的绿洲与贸易线之间,去当老大收保护费,这岂不比在凛冬之下当牧民当抢劫犯要强?
于是,到了光武帝末期,北匈奴便开始向西迁徙至阿尔泰山与天山之间,而以军事出击、威逼利诱、分化离间之手段开启了其征服西域之旅。其标志性事件是在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北匈奴单于遣使至洛阳请求和亲,并请求率西域诸国胡客来献见,完全拿自己当作西域诸国的领袖,并想借此显示其深得西域诸国的归心,借以抬高自己的政治地位。好在刘秀一眼就看穿了其阴谋,乃断然拒绝其要求,并明加晓告以前世呼韩邪、郅支叛服之事,对其严厉警告。
而眼见北匈奴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捏,西域诸国也纷纷遣使至洛阳,请求大汉派遣都护驻军以保护诸国,但刘秀以为西域地方太远,帝国又百废俱兴,最终还是婉拒了诸国请求,待后世国力强大了再想法夺回西域吧。这便是西域第一次脱离东汉朝的控制,史称“一绝”。(总共“三通三绝”。)
汉明帝永平四年(公元61年),匈奴逼降了西域南道的重要国家于阗,终于成功掌控了整个西域,并对其征收重税,奴役其民,从而实力大增。转过年便重开边衅,不断袭扰汉朝边塞。与汉朝保安南匈奴厮斗不休。
公元64年,北匈奴之势犹盛,乃至得寸进尺,遣使要求汉朝开放边市,恢复通商。此时明帝志在发展国内经济民生,并欲对黄河泛滥进行根本性治理,不想多惹事端,于是又一次隐忍答应下来。
次年汉明帝永平八年(公元65年),时任越骑司马的外交武官郑众奉命出使北匈奴,却被北匈奴单于强迫行下跪之礼,郑众拔刀相向,誓死不肯屈膝,这才保得汉使尊严安全归国。
是年秋,北匈奴再次撕破面具,倾巢而出,大举袭扰汉朝最薄弱,也最鞭长莫及的河西走廊,焚烧城邑,杀掠甚众, 以至河西城门昼闭。
北匈奴的强硬军事外交手段,与东汉朝廷的隐忍退让,终于使得部分南匈奴贵族惶恐异常,竟打算勾结北匈奴叛变,万幸阴谋被郑众及时识破压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东汉重设度辽将军一职,秩比两千石,屯兵五原郡,给护匈奴中郎将部监护南匈奴的任务再加一道保险。
其实在这个时侯,以东汉之国力已足够支撑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伐,来好好教训一下嚣张的北匈奴人。但汉明帝迟迟没有动手,就是为了省钱做一件造福天下千秋万代的大工程——
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汉明帝刘庄以著名水利专家、乐浪(今朝鲜平壤西北)人王景为总工程师,征调民夫数十万,耗资百亿,疏堵结合,不仅修筑了从濮阳城南到渤海千乘的千余里堤堰,以分隔汴水与黄河,还疏浚河道,大力整治汴渠渠道,并在沿途修筑水门,清理淤沙,解决了困扰中国数千年的黄河积沙泛滥问题。
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丰功伟绩。自王莽之乱时黄河改道,侵入鸿沟,泛滥为害已六十余年,年年祸害百姓,而百姓年年遭灾,国家年年抗洪抢险,却治标不治本。另外六十多年的黄河泥水,也让中原的水运系统鸿沟诸渠尽数淤塞,难以通行,严重阻碍了黄淮经济区的商业物流,濮阳、定陶、睢阳、彭城等鸿沟经济重镇都随之萧条。黄河问题,已成为了影响东汉发展的最大短板。
所以,明帝刘庄才不惜用将近两年的国库收入来治河。而事实证明,这是中国历史上最值的一笔投资;公元70年4月,黄河水利工程正式竣工。在这项工程中,鸿沟水系虽因淤塞严重而不复存在,但鸿沟的支流汴渠得到了极大的拓宽与疏浚,黄河也得到了一条稳定的全新河道。从此,河汴分流,水运恢复,而黄河更是安澜了八百年。基本上,从东汉直到晚唐,黄河流域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水灾。而黄河再次改道,要到一千多年后的北宋了。
以两千年前的科技水平,这种工程质量令人叹为观止。我们不敢想象,如果这一千年间黄河再来几次王莽时那样的大改道,中华民族在胡马、冰期及水灾的三重打击下,会不会像其他几个古文明那样消失在世界舞台上。我希望我们中华子孙要永远铭记这项伟大水利工程的总策划人汉明帝刘庄,以及总设计师王景。他们拯救了无数苍生,甚至可以说他们拯救了中华民族,他们的贡献堪比大禹!
王景治河成功后,又担任庐江太守,对江淮一带芍陂等水利设施进行了大规模整修,使淮南一带日益富庶,五谷丰足,为我国中古时代南方的发展也做出了奠基性的贡献。
总之,东汉帝国一劳永逸的解决了水患问题后,天下连年丰收,东部富庶地区的钱粮,亦得以通过汴河漕运快速输入洛阳,使东汉的军事储备日益充足。明帝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在有生之年解决这该死的北匈奴问题了。
明帝既有志于北伐,现在就缺一个摇旗鼓动的人了。也巧,马上就有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跳了出来,开始接连不断的上书请求北伐。这个年轻人,自然就是我们本篇开头说的耿秉。
同志们,耿家将的时代来临了。
耿秉,字伯初,耿弇二弟大司农耿国之子。此人相貌魁伟,博闻强记,精通兵法,尤好将帅之略,时承父荫任谒者仆射一职,负责与少数民族外交礼宾之事,故对北方边患颇有真知灼见。耿秉认为:今北匈奴虽遣使入贡,而寇钞不息,边城昼闭。若要解决之,西域乃是关键。如今,北匈奴的南呼衍(注2)一部正驻牧伊吾卢城(注3),控制着敦煌通往西域的交通咽喉与食粮补给站,实为我朝之大患。故而提出三步计划。
第一步:集合数万精锐骑兵,闪电出击白山(天山山脉中某高山,因冬夏积雪,故名),全歼南呼衍军队。
第二步:大军马不停蹄,立刻向西攻取伊吾卢城,再移兵西北降服车师,兵临伊犁河流域的乌孙,从而贯通天山北麓,迫使匈奴势力退出西域。
第三步,与以乌孙为首的西域各国互通使节,彻底斩断北匈奴 “右臂”!
这三步走完后,北匈奴“手足尽断”,“奶源”枯竭,我军就可以实施“直取其腹心”的后续战略计划了!
很好的战略,可惜,耿秉官儿太小,事情不能他一个人说了算。结果一通商量之后,朝廷对整个军事计划做了画蛇添足的修改,导致整个战略目标的达成竟被拖宕数年。本来一场即可放完的电影,硬被分成上中下集,而且峰回路转,一波三折,这大概就是好事多磨吧!
这个修改版的军事计划为:汉朝诸边郡边防军与属国各族骑兵(包括羌、南匈奴、鲜卑、乌桓)组成国际骑兵纵队,合计四万四千骑,兵分四路北伐,以分散北匈奴的兵力与注意力,防备其救援白山。
第一路:拜显亲侯窦固为奉车都尉,以骑都尉耿忠(耿弇长子)为副,率酒泉、敦煌、张掖三郡郡兵与卢水羌胡,共一万二千骑,出击白山,实现耿秉最初之战略计划。
第二路:拜耿秉为驸马都尉,以骑都尉秦彭为副,率武威、陇西、天水等三郡郡兵和羌胡部队,共骑兵一万人,由大同盆地横越沙漠六百里,进入西蒙地区,进攻北匈奴之匈林王部落。
第三路,以骑都尉来苗,与护乌桓校尉文穆,率太原以西七边郡郡兵和乌桓、鲜卑部队,共骑兵一万一千人,进攻北匈奴东部一带。
第四路,以太仆祭肜,与度辽将军吴棠,率领河东、河西的羌、胡及南匈奴的部队,共骑兵一万一千人,进攻北匈奴中部一带。
看这架势,是不是有点像西汉时对匈奴的第一役龙城之战,整个儿把铁拳出击弄成了撒胡椒面,最多只能给人点教训,却打不中人痛处。另外,相比西汉,东汉一向实行的是财政紧缩的政策,所以这次远征,也并未大量征发内地兵力,而是动用了边郡部队与附汉的少数民族雇佣兵去攻打匈奴,这样可以把对国内经济社会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只是这样的混装部队,很考验统帅的统筹协调能力,且其战斗意志也要比纯汉军低一些。
果然,永平十六年一仗除了窦固这路攻坚部队稍有收获,斩首千余级,打跑呼衍王,占领西域南北枢纽伊吾卢城,留汉军千人屯田于此;其他三路则毫无所获,北匈奴人避而不战,来去如风,早跑没影了。名将祭肜与度辽将军吴棠更被人举报逗留畏敌而革职查办,混了一个晚节不保。
从军事上来讲,汉军兴师动众,最后却只让北匈奴之南呼衍部吃了一点儿小亏,实在有点得不偿失;好在窦固颇有些眼光,他慧眼识珠,发现了一风华绝代之奇人,于是让他率领一支传奇的小分队,出使天山以南的西域诸国,从而引出了东汉王朝最壮丽之英雄主义凯歌,这就是我们下一章要讲的虎胆英雄班超班定远,此处且卖个关子,先不详提。
另外,从政治上来讲,东汉帝国在此战后不仅恢复了与西域诸国的联系,给予了西域亲汉国家抗击匈奴的信心。
第三,从经济上来讲,占据伊吾,不仅阻断了北匈奴与西域诸国之间重要孔道;而且从伊吾到车师一带(即哈密到吐鲁番一带),是西域最大的一个绿洲区,因其周边数千平方公里的区域位于海平面以下,可以修建大量“坎儿井”引水灌溉发展农业(注4),足以供应数千汉军在此屯田防御匈奴并经营西域北道。总之,形势还是一片大好的,汉明帝表示满意。
注1:研究发现,从殷商晚期开始的暖期,在西汉时便已结束,气候开始逐渐转向寒冷,至东汉三国时期,气温更是急剧下降,魏文帝黄初六年(公元225年),曹丕为了征讨吴国,行幸广陵故城,也就是今江苏扬州,却由于天气大寒,水道结冰,船只不得入江,因而退兵引还。长江都结冰了,如此奇寒,足见冰期之可怖。
注2:东汉时匈奴除单于之族虚连题氏外,另有呼衍氏、须卜氏、丘林氏和兰氏四大名族贵种,世官世位,代代相传。呼衍氏在四大名族中位居首位,“常与单于婚姻”,故南呼衍一部得以驻扎在此要地,肩负为北匈奴控制西域“奶源”之重任。
注3:即今新疆哈密,由此翻越天山至巴里坤,再西行穿过达坂城进入吐鲁番盆地(即车师国一带)而到达北疆,比原先经由楼兰的道路要更易行;因而东汉以后,伊吾成为了西域东部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与屯田基地,而楼兰的地位逐渐衰弱,并在4世纪前后随着水源转移而彻底湮没。
注4:由于新疆四面都是高山,形成“雨影效应”,即云层将降水倾泻在山上,中间区域却没水了。故公元前64年,汉宣帝派大将辛武贤率大军在敦煌白龙堆之间穿卑鞮侯井,通渠屯田,这种卑鞮侯井就是后来的坎儿井,即一种地下灌渠设施(如在地上会被剧烈的太阳蒸发掉),将四周渗入山体下的大量雨水,以及冰川及积雪融水全都引入盆地中,使其成为绿洲沃土。这种开渠技术,早在汉武帝所开凿的关中龙首渠就有所应用了,龙首渠的地质环境较差,傍山的渠岸经常崩塌,所以发明了地下渠道的办法。为了地下作业便于出土和通风,每隔一段距离就要挖一井。因地势不同,井的深度也不一样,深者多达40余丈。
东汉这么强啊!为啥一直都没宣传过呢
不懂乱说,东汉为了阻止南匈奴统一匈奴部落,自己动手灭了北匈奴。东汉的对外政策也就南北匈奴做的比较好,其他的高句丽,羌乱,乌桓,鲜卑都没有太好的解决。而且灭北匈奴以后,南匈奴不再被东汉需要,慢慢被同化,鲜卑直接做大,在之后造成了更大的灾难
大汉风骨,遗世独立!这不比什么爽文强吗
点个赞[点赞]难得那么详细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