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老张有个豆制品公司，生意做得挺大。

快六十岁了，他依然喜欢我行我素，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在家里，都是一言堂，从来不听取他人的意见。

老张精瘦，不爱笑，咯吱窝底下常年夹着一个皮包。除了开公司，老张还有个副业，就是卖保险，而且还卖得不错，也挣了不少钱。

他喜欢挣钱的感觉。

别看老张挣钱不少，有个事儿挺头疼，那就是儿子还没结婚。也不是没有女朋友，谈过几个，老张都不满意，不是嫌弃人家长得丑，就是嫌弃人家出身不好，要不就是学历不高，总之，就是没有一个满意的。

他自己给儿子介绍了好几个，儿子也不满意。这事儿就一直这么拖着。

一天，儿子破天荒给他打来电话，说是要带女朋友回家吃饭。老张并没有太高兴，因为高兴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当天晚上，儿子果然带回来一个女孩子，嚯！这回这个女孩子看上去还不错，身高得有一米七，瘦高个儿，大眼睛，没有夸张的妆容，没有穿什么奇装异服，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方简洁。

老张笑了，对这个女孩子很满意。

一家人边吃边聊，当然，跟所有家长都一样，老张也问了一些女孩子家庭的事情，父母是做什么的，多大年龄，身体怎么样；女孩什么工作，什么学历，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

老张就这么个人，不喜欢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也不会拐弯抹角什么的。女孩子也不介意，问什么答什么。

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父亲是个大货车司机，已经车祸离世了。

老张跟老伴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这个女孩子不管是学历还是个头，还是模样，跟自己的儿子都很般配，可以相处试一试。

老张一高兴，让老伴给了女孩子一万块钱的见面礼，就盼着儿子跟人家好好相处。

打那以后，老张开心了，觉得儿子的婚事差不多了。结婚无非就是买房、买车、准备彩礼，这都不是事儿，只要小两口能好好过日子，钱不是问题。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老张时不时打听一下儿子跟女孩子的进展，盼着儿子早一天结婚。

本来挺好的一件事，如果老张不是跑保险，可能还不会发现其中有问题。

那天他是去拜访一个老客户，顺便开发一下新客户，结果就这么巧，在一栋写字楼里遇见了儿子的女朋友。

那女孩跟去家里的时候不一样，穿着职业套裙，头发也绑了起来，看着很利落。她进了一家婚恋公司。

这让老张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拜访老客户了，直接躲在旁边暗暗观察起来。

在走廊里的优秀员工宣传栏图片上，他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她面带微笑，很有亲和力，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名字写得清清楚楚：阿媚。

他猛然想起，就是她，儿子带回去的就是这个女孩子。

什么意思，婚恋公司，优秀员工，难道她是个托儿？

老张惊出一身冷汗，她不是说在幼儿园工作吗？当初她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笑容，甚至是语速，都不曾让人怀疑。

得谨慎。先拍了照，接着立马给儿子打了个电话，问他女朋友的事。

儿子不知道是不知情，还是刻意隐瞒，非得说女友阿媚就是在幼儿园工作。他还开车送过女友，就是图书馆旁边的那家。

老张立马打车去了儿子说的那个地方。老张有两辆车，两个司机，但他自己不会开车。跑保险的时候他都是打车。

幼儿园是有的，但是有没有这个人，还不好说。

阿媚具体叫什么名字，老张不知道，只好拿出照片给幼儿园的保安看。三个保安看了又看，确定幼儿园没有这个人，不管是老师，还是生活老师，还是后厨，还是保洁，都没有这个人。

老张的头一下子就大了，这么说，儿子被骗了。

他本来想着，儿子结婚的时候要给他买一栋联排别墅，或者是复式的房子，好让小两口生活好一点。好家伙，还没结婚，竟然出了这档子事。

打电话，马上打电话。

他就站在幼儿园门口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让他立马过来一趟。语气强硬，让人不寒而栗。

二十几分钟后，儿子小张开着车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老张绷着脸，立马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跟儿子说了一遍。

说完还狠狠剜了他一眼，“也不弄清楚就往家里带，还好被我发现了，那个人是个托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幼儿园的老师，别说是老师，保洁都不是。她在一家婚恋公司工作，还是优秀员工。婚恋公司，你知道什么是婚恋公司吗？”

老张气急败坏地又瞪了儿子一眼，“这事儿到此结束，以后不要再提了，也不要跟那个什么阿媚见面了。想想就生气。我还打算给你们买房子，买车，没想到先遇到骗子了。”

说完，不等儿子反应，老张气呼呼上了车，“送我回去！”

一路上小张大气不敢喘，他从没想过阿媚会骗自己，还给她买过不少礼物，不过，这事儿在父亲面前就不要提了，省得他再大呼小叫。

说到底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小张，还不是父亲逼得太紧，女朋友又要长得好看，又要学历高，方方面面都得出众。

自己也就是个普通人，老子有本事，不一定代表儿子也很优秀。老张有点过于自信了，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找个优秀的女人。

不过，这事儿小张可不敢在老张面前提。以前不敢，现在更不敢。以前不敢是真不敢，现在不敢是因为长大了，怕老张伤心。

老张再强势，也是马上六十岁的人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别看有白发，老张的精神头还是不错的，不停奔波，也是想给儿子攒一些家产。

其实他还有一个孩子，是个女儿。那可是个省心的孩子，从恋爱到结婚，都是听从老张的安排，到现在也过得不错。

“你打算怎么办？”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老张问道，一脸严肃。看来他自己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不过想让儿子自己说。

到了这个年龄，老张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强势，不喜欢听他人的意见，导致两个孩子都有点懦弱，尤其儿子。

没办法，已经成习惯了，你说马上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是有那么句话，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老张就属于这种人。

“我还没想好。”小张眼下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只想赶紧把父亲送到之后，自己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他要把认识阿媚以来的前前后后捋顺一遍，看能不能找到漏洞。

说实话，阿媚是小张认识的女孩子里边最适合结婚的一个。如果父亲说的是真的……

难道她是个红娘？在婚介公司上班可不就是个给人介绍对象的。这种事情他听过，就是婚恋公司的女员工自己做托儿，去跟找对象的男人相亲。

不能吧，小张脑子有点乱，不敢往下想。老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确实也不差钱。父亲老张经营的豆制品公司有不少员工。除此之外，父亲还喜欢利用闲暇时间去跑保险，又是一笔收入。

在这方面，小张确实不如老张。

话说回来，老张有钱是老张的，小张还是希望找对象的时候姑娘看上的是自己这个人，而不是家里的财富。

放下父亲，小张独自一人驾车去了海边。看着浪花过来又回去，回去又过来，他心情很复杂。

跟阿媚认识纯属意外。

一个雨夜，他开车往回走，路过富民路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街边招手打车。她的左手遮在额头，肩上斜挎着一个小包，踮着脚尖不时朝车流中张望。

那天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光彩照人。心软的小张打了右转灯，把车停在了路边。

“姑娘，不好打车，我送你吧。”小张降下车窗大声喊道。

他对女孩一见钟情。

开始她并没有上车，只是看了小张一眼，不过实在是等不到车，只好拉开车门上了陌生男人的车。

或许，是因为小张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不像个坏人。

没聊几句，女孩在幸福家园下了车。为表示感谢，她主动加了小张的微信，说是要付车费给他。

确实，后来小张也收到了她发的红包，不过没有收。举手之劳而已，收钱就不好了。

就这么着，两个人认识了。慢慢才有了后来的事。如果说阿媚是设计好的要认识有钱人，没必要认识小张，比他——准确地说是比老张——生意做得大，更有钱的人多得是，也有不少优秀的男青年也是未婚。

小张是听说过有些年轻女孩子为了嫁入豪门会动用一些手段，尤其会刻意制造偶遇什么的，可是，他们家好像还没有富到那种地步。

那么，会不会阿媚就是真的。这也不对，如果没有什么企图，为什么要编造自己的职业呢？明明是在婚介公司工作，是个红娘，为什么偏要说自己是在幼儿园工作呢？

小张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种时候，他喜欢找朋友商量。这个朋友不是别人，是他一个同窗十二年的同学。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学，不过，是个女同学，叫乔乔。

两个人以前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之所以说以前，是因为乔乔后来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大学同学。再好的朋友，毕竟是异性，为了少给乔乔添麻烦，两个人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越想越心烦，他还是习惯性地给乔乔发了条信息。之前都是打电话，乔乔的老公小张也认识了，但还是觉得应该有点分寸，起码不要给乔乔的老公造成困扰。

正好乔乔有时间，两个人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聊了一遍。

女人更了解女人。乔乔的意思是，阿媚不一定是骗他，可能就是觉得自己的职业不是多好，才编了个谎话。从小张的描述来看，应该是个不错的女孩子。

跟乔乔聊完之后，小张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他也不能听父亲的一面之词，尽管父亲一定会为他好。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他必须亲自去弄明白这件事。

万一错怪了阿媚，岂不是错过一个好女孩。

这么想着，小张拨通了阿媚的电话，约她晚上在西餐厅见面。具体什么事他没说，阿媚还以为是跟往常一样请她吃饭，欣然就答应了。

到了晚上，两人如约而至。阿媚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及脚踝连衣裙。她不像那些喜欢穿超短裙的女孩子，而是喜欢穿长裙，最短的也在膝盖以下。

饭吃到一半，小张终于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当然，他没有说是父亲看到的，而是说自己从那里路过，看到了走廊里的信息。

说完，小张屏住呼吸，紧盯着阿媚的眼睛，等着她的回复。

只见阿媚明显愣了一下，马上就红了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她先是舔了舔嘴唇，接着拿起桌上的果汁用吸管猛喝了几口，放下杯子之后，又低头整理了一下刘海。

“我，那个，就是，”她说话突然变得结巴起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看着她的表现，小张心里一沉，坏了，该不是个骗子吧。

“我不是骗子，”阿媚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接着说：“确实，我是在婚介公司上班，通俗点说就是红娘。不过我可不是骗子，之所以没跟你说实话，我是觉得想要在你面前保持好的一面。我一直都想去幼儿园工作，喜欢孩子，”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脸一直很红，像是喝醉了酒。

小张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她。眼睛虽然是看着阿媚，脑子里想得却是好朋友乔乔的话，说不定，阿媚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确实骗了你，在职业这件事上，不过，请你相信，其他方面我并没有骗你。我一直想换一份工作，尽管做红娘收入还不错，工作环境也好，但是我不大喜欢。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跟孩子们打交道，单纯。”

原谅还是不原谅，小张并没有马上表态，因为他必须认认真真考虑一下，还要观察一下阿媚以后的表现。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更得慎重。

父亲那边，小张准备实话实说，他不想隐瞒，是什么就是什么。

结果，老张很果断地做出了决定，要求小张马上跟阿媚断绝来往。说：“既然她在这件事上骗了你，保不齐在其他事上也会有水分。人长得再漂亮，人品不行也不可以。”

听到父亲质疑阿媚的人品，小张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反驳。

家里、公司，里里外外都是老张说了算，他不允许儿子跟阿媚来往，就一定不让两人继续下去。作为父亲，这点威严还是有的。

才一个多月，阿媚就跟别的男人结婚了，还特意给小张发来了请帖。这件事，真让他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