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解放前的一个春天,我們的游击队根据地在滇西北的山里,那时我只有十六岁,在游击队里当通訊员。
有一天早晨,我剛从第三分队完成任务回到班里,支队部又派人来叫我,我知道又有什么任务来了,三蹦雨跳地往支队部跑去。
在支队部的小山洞里,刘参謀把一封信递在我手里,要我在当天晚上經过牧場把它准时送到另一山头的大队部,并且还把这次任务的艰巨性、重要性,反复地向我説明。
离开支队部时,刘参謀拍拍我的肩膀説:“小紅蘿卜,你可得打扮打扮,这样可不行。”我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想:首長連我的綽号也知道了。
回到班里,我急忙化装停当,嘿!你看吧,头戴毛帽,脚踏羊皮靴,腰插小刀,完全跟藏族同胞一样了。同志們生怕我有什么破綻,前后左右对我瞧了又瞧。
我又把信縫在羊皮靴里,肩上掛了个袋子,里面放了草药,正准备向同志們告別,刘参謀悄悄地走来了。
刘参謀紧握着我的手,还叮囑我无論如何要把信送到,后来他又仔細地檢查了我的装束,很滿意地誇獎了几句。
我滿怀信心,告别了同志們,就大踏步地下山去。只听見同志們在身后压低嗓子説:“小紅蘿卜,祝你胜利呀!”
来到山下,就隐約望見牧場那边,那个駐紮国民党反动軍队的小鎮。要到另一个山头去,是必須經过那里的。
我不敢冒失地闖过去,先爬上一棵树偵察一下情况。我扒开树叶望去:哎呀,街上冷清清的,一条直街没半个人影,街口有二个黄狗兵守卫,他們抱着枪,背靠着背站着。
我心上不免盤算起来:糟了,不是赶場天,人都没一个,怎能說我来卖葯呢?回头一看,太阳快升到半山腰了,山上的同志們或許还在望着我呢,我得赶快过去呀。
我跳下树,抓了几把土,把手脚弄得髒髒的,并往身上抹了几把,这样可更象个赶路的藏族卖葯郎了。
我背着药袋,在树林里繞了几个弯,哼着藏家的山歌,一路向鎮上走去。在街口站崗的黄狗兵看見了我,嗓子象破鑼似的吆喝起来,刷地把枪一端,远远地就瞄准着我。
我心里虽然有些紧張,表面上还是裝上无所謂的样子,慢腾腾地走过去,微微弯了弯腰,对他們説:“麻-撒。” (藏語:不懂)黄狗兵搖着头命令我講汉語。
我故意把汉語說得顛顛倒倒,弄得黄狗兵莫名其妙。他們互相望了一下,又对我吼叫起来。
我又把药袋高高举起給他們看,并告訴黄狗兵説:“卖药的!”說完,我把黄狗兵三支枪筒一分,就想走过去。
可是,那高个子的黄狗兵一把抓住我的衣領,另一个黄狗兵狠狠地搶着我的药袋,嘴里还叫罵着。
我知道这些家伙想发过路財,便装着舍不得的样子,轉了一个身,才把药袋打开。这一来,我就和他們調了位置,原来我在街外,現在我在街里了。
兩个黄狗兵发現药袋里都是虫草(葯名,吃了可补身体),都咧开嘴笑了。没料到就在这时候,身后傳来一陣馬蹄声。
我回头一望,馬在我身后丈把远地方站住了。棗紅馬上坐着个三角眼滿臉毛胡子的軍官,很神气地問道:“什么事?”
一个黄狗兵吃了一惊,說:“我們檢查这卖葯的小古宗!”(对藏族同胞的卑称)其中一个忙着过去,仰着头嘰哩咕噜討好了一陣子。只見那黄狗軍官連連点头。
那兩个黄狗兵見長官点了头,便放下枪过来搶我的药袋,我把葯袋抱在胸前,故意嚷着:“不能呀,我花本錢的呀!”
“咚”的一声,那个毛胡子从馬上跳了下来,一把拉开了我,药袋掉在地上,虫草撒得满地。
毛胡子手叉着腰,站在我面前,翻来复去地盤問我。説話时酒气冲鼻,我心上恨极了,可是表面上装出害怕样子,乱叫“麻撒”。
“麻—撒!”毛胡子学着我的口气,跨上前一步,我极力想閃开,但是来不及了,他伸出一支毛茸茸的黑手,托着我的下巴,这样,我的臉就仰起来,和他臉对臉看着了。
毛胡子突然又掀开我的毛帽子,哎呀!这可糟了,他看清了我額上久戴五角帽(是游击队戴的帽子,形似五星)所留下的印子。他咬着牙狠狠地罵着:“是个小游击王八,你还想騙我!”
他罵着,揮起手来,狠命地朝我臉上一掌。我眼前一陣发黑,踉踉蹌蹌往后退了几步,跌在地上。
只見毛胡子轉过身去喊:“来人呀!”没有回音。原来那兩个黄狗兵远远地在街头西边分我的那袋虫草去了。我利用这一机会,霍地站了起来。
我摸了摸羊皮靴里的“任务”,迅速地向周圍打量,吓!刚才黄狗兵扔下的二枝枪,就在我身后牆上靠着,我很快的拿起一枝时,已給毛胡子望見了,他一下子掏出匣子枪来。
我先下手为强,撥动枪机,“呯”的一响,毛胡子就象塔似的倒了下去。
我不管他是死是活,一个箭步窜过去,翻上棗紅馬。一动韁繩,双脚一拍馬肚子,馬就一溜烟似的冲出街道,只听后面哨子声,人声,乱成了一片。
我紧貼着馬背,下勁踢着馬肚子,馬跑得飞一般快,可是跑不多远,后面就响起了枪声。回头一看,只見三五个黄狗兵騎着馬赶下来了。
有几颗子彈朝我头上飞过,我也不时的朝后开几枪,有一个黄狗兵被我打中,搖搖晃晃的从馬上倒下去了。
子彈射完,干脆把枪扔了。我双手拚命抓紧馬鬃,双脚不停地拍着馬肚,催馬快跑。突然,前面草叢里跳出一个人来,他的个子、衣服,同我差不多,举起手对我揮动着。
就在馬到他跟前的一刹那,他一个燕子翻身,已經跳到我馬背上来,一把摟住我的腰,我惊奇得叫喊起来:“你 是什么人?快下去!”
他不答理我,却把馬狠狠地一抽,馬跑得更快了。他喘着粗气迫問我是不是紅軍。听他的說話声音确是个道地的藏胞,我没开口,只点头表示默認。
后面的枪声更紧了,我搖着身子想把他摔下去,他却更紧地摟住了我說:“不!我不下去!你快下去!下去朝草叢鑽!”
我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那人却把我猛地一抱,他自己倒掛在馬背上,把我放在地下,搖着手示意我,快躲进草叢里去,一会儿他已經跑得很远了。
呵!原来馬上那藏族青年朋友是为了救我,他替我做了敌人的目标,好誠我逃走。我刚在草蒙里伏好,三五个黄狗兵一直追过去了。
黄狗兵不断地朝前面开枪。我抬头一望,红馬跑得很远很远了。我暗自祝福我那藏族朋友,别给敌人打伤了。
我刚想着,突然, “砰”的一声,只見藏族朋友滚下馬来了,来红马却一直向前跑。不用说,他被敌人打中了呀。 如果他死了,他是为我牺性的呀!我感到很难过。
我刷的一下子,从腰里拔出小刀,预备冲上去与那些黄狗兵拼了算啦······可是想起那皮靴里的“任务”谁去完成呢?我只好硬把激动的心情压制着。
我决定先完成任务,再报告支队司今替藏族朋友报优。 好容易等到黄昏时候,我才站起来整整衣服,准备出发。
我正在辨别方向,忽然沙,沙,沙,草里发出了声音,我握紧小刀,准备好抗敌的姿势,眼睛一联也不的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
正在这时,有人在后面輕地踢了我一脚,我急忙翻转身,拿着小刀就要猛刺过去,仔细一看,呵,是做夢么?在我面前站着的却正是救我性命的那个藏族青年朋友。
我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两颗心是跳动得那么激烈好象心和心碰在一起了!
他拉着我坐在草地上,笑嘻嘻地告我,他是怎样甩掉那此黄狗兵的,在他眼里,黄狗兵簡直一个也不值。
他告诉我,他是个孤儿,也是十六岁。父母被反动派害死了。他请求我带他去参加红车,替父母报优。
还要说什么呢?这样好的戴族伙伴。我俩又嵌了计多,直到月亮升起的时候,我才拍拍他的肩膀说:“去吧,我有在任务呢!”
这时,牧场上美丽极啦,远处黑云里还透露着落日的彩霞,我挺起胸腔拉着藏族青年朋友的手,登上另一个山头完成了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