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萍,近代著名军阀张作霖的儿媳妇,西安事变主角张学良的弟媳妇,丈夫张学思在新中国第一代海军司令部担任参谋长。
她本人则是资深老八路,1938年十八岁到延安参加革命,2022年去世,见证了我国从抗日战争到国家成立近一个世纪的沧桑历程,她不仅仅是历史的见证者,更是历史的参与者。
历史从来不是大人物英雄事迹的一次次累加。
在大事件的纵切面处,有无数小人物的声音被淹没其中,我们不应该忽略这些声音,正是因为这些声音,我们才能见识到历史最为的鲜活一面。
以下内容是根据谢老的著作《从延安出发——开国少将张学思夫人谢雪萍口述历史》改编而成,以个体生命的见闻为角度,展现某些历史的细节。
早年生涯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我的讲述呢?就从我的故乡广西苍梧开始说起吧!如今,我已经年近百岁,故乡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
我的父亲在我尚不记事的年龄,就离开了人世间,战争年月,养活一个孩子不容易,家人就把送给一个姓谢的亲戚。
其实我本该随父姓——李,可因为小,没有自主抉择的权利,就跟着人家姓了谢。
这户人家一开始相当富裕,可随着养父的去世,家道中落,过惯了好日子,就很难适应窘迫的生活。
那时候我正处于十三四岁,养母想让去给人家做小老婆,换一些足够他们生活一段日子的金钱,我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便连夜逃向了广州。
我在一家针织厂找了份工作,生活不算好,但好歹能够养活自己。
工作之余,我参加了由“左派”人士组织的夜校,也是在那里我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国家动荡,个人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1938年,日本人轰炸广州,工厂成为了废墟,没法继续开工,也就意味着我失去了工作。
忽然,我想到在夜校读过的一本杂志——《激流》,杂志里提到延安的抗日军政大学向全国的学子发出读书的邀请。
听说在那里读书,管吃管住管学习,还不用交学费。我本就是一个人,这样的条件非常具有诱惑性。我想过去,但是广州到延安有千里之遥,没有路资,根本不可能抵达。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个跟我平时压根儿没什么交际哥哥找到了我,他正在和我的堂姐恋爱,表示愿意带我过去。
于是,我就坐上了前往延安的火车,那时候的交通网不像今天这么四通八达。
我们经过武汉,经过西安,最后是靠步行走近最终的目的地——抗日军政大学。
我是在1939年九月份才入的学,是一所新成立的学校,叫做中国女子大学。
学校分为高级班和普通班,高级班主要是受教育程度较深的人,我则是进入了普通班。
这里的分班并不存在歧视,而是根据个人的情况进行的安排,毛主席、周副主席有时亲自给我们上课。
由于方言的问题,很多时候我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说是听课,实际上不过是坐在教室里感受上课的氛围罢了。
适应了一段时间后,我跟同学们也互相熟悉起来。
因为我来自于广东,方言里带有当地的口音,年龄又小,同学们便戏谑地称呼我为小广东。
同班有一位名叫顾红的女孩,她来自于东北,有一天突然来问我:“小广东,你去不去新市场?”
刚好我的笔记本用完了,便和她一起前往,在路上我发现一个人骑着马,一直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我们,顾红还上前和对方打招呼,并且热情地介绍对方。
从顾红的口中,我得知对方的名字叫做张昉,同样来自于东北。他是个老党员了,现担任抗大二大队的队长。
看对方的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大概入党的时间较早。
到了市场上后,我们再一次遇到了他,关于这些事情我本来没有多想,事后顾红向我解释道他早就中意于我。
从第一天上课时就注意到了我,以后每次上课他都提前过去,目的就是占一个和我相近的座位,当知道我的座位不固定时,才停止了这一做法。
在延安谈恋爱,不同于大城市,它让明白一个人只要浪漫,就可以在任何地方感受生命中的美好。
婚姻和家庭我永远忘不掉那一天,他站在门口处,沐浴在早春的阳光里,见到我之后,他问我吃饭了没有,在那个贫困的年代,吃饭是一桩大事,我当然说没有。
他说要带我去临近的小餐馆吃饭,到了之后,他点了一个法国面包,我有些懵,这个地方难道还有法国面包?
等端上来之后,我才知道所谓的法国面包,不过是馒头片上裹一层鸡蛋。在那个年代,这就算是一顿好饭,我们吃得非常愉快,谈得也很开心。
我们两人很快确定了关系,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张作霖的儿子,有一次还问我是否知道他的身份,我说我知道他是一名老党员。
他笑而不语,直到结婚后我才知道他的原名叫做张学思,张学良的亲弟弟。
当时,张学良在全国的名声很高,敢于兵谏当时的总统蒋介石,他应该是第一人。
由于这件事,大家对这位富家公子的评价极高,认为他是一个由爱国主义情怀的人物。
结婚很久以后,我们俩曾谈论过父亲张作霖与兄长张学良,他告诉我他的母亲是父亲的四姨太许夫人。
父亲是土匪出身,他童年受尽了委屈,靠着一身的单量蹚出了一条道。从身为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评价他,他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
奇怪的是他从小与父亲就相处不来,在父亲的眼中,自己的利益高于国家,他不肯为了国家去做出牺牲,在各种权衡利弊下,致使他多次被日本人利用。
因此,他很早就逃离了家庭,改名张昉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这一层关系。
十七岁那年他在同学王金竟的介绍下加入了我党,从此走上了和父亲完全不同的路子。
成为党员在很多时候意味着要为了一个崭新的国家牺牲小我,要克服千难险阻去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要扔掉原来许许多多的生活习惯。
这些我深有体会,结婚不久,组织就安排我们前往晋察冀,那时候我们去什么地方,凭借的全是一条腿,最便捷的交通工具就是马匹。
学思手上一共有两匹马,一匹是为队伍中的伤员准备,一匹供他使用,由于路途遥远,危险重重,很快两匹马都成了伤员的专属。
我没有让他丢脸,即使在怀孕期间,我仍旧和大家一起步行。
强行军的要求非常高,最低的要求的一天行走一百里,印象中有一次在日军的追赶下,我们连续走了一天一夜。
孩子出生后没几天,我们就再次踏上了征程,带着孩子毕竟是累赘,只能忍痛将其寄养在农民的家中。
后来我们再次去到那个村庄,发现哪里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儿子到底是生是死?去了什么地方?成为了永远的谜。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党史突围”,日军试行了三光政策,又布置了一层又一层的封锁线,就是要彻底消灭我们。
实话说,比在夹缝中求生存还困难,我亲眼看着一个个人在我的身边倒下。
在那个年代,人命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像是后来的屠宰场,身在那样的环境里,最渴望的就是短暂的宁静,最害怕听到的就是枪声。
一旦枪声响起,就要立即投入战斗,残酷的场景就要再次上演。
个人和国家在那些年月里,在日常的交谈中,学思多次谈到父亲,多次谈到兄长,一座大帅府,半部民国史,他说自己许久没有回到那个地方。
若不是父亲当年和日本人妥协,日军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进入东三省,如果这个国家多一些像毛主席、像周副主席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他认为兄长在西安兵谏必定会载入史册,正是因为他的举动,国共两党达成了合作,早一步阻止了日军的进一步进攻。
如果没有西安的兵谏,日军如今还不知道猖狂到什么地步。
有人问我如果知道学思是张作霖的儿子,还会选择他吗?问这个问题时,当时正处于一段特殊的时期,学思因为不肯向某些人妥协正被人陷害。
我告诉那人,我爱的是学思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
后来,学思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已经因为重病被送到了医院。
因为长期遭受非人的折磨,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他最牵挂的还是手头的工作,询问我那些人有没有拿到本不属于他们的权力。
我摇了摇头,他才放心地离开,那一年他才五十四岁。
后来,我带着他的念想第一次去向大帅府,院里的场景与几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公公张作霖已经去世,生命留在了柳条湖。
我似乎看到了幼年的张学思,那时候的他无忧无虑,他本有资格享受家族的恩赐,不必去受那些不必要的艰难困苦。
但是他仍旧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那条路,勇往直前的往前走,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说公公张作霖对这个民族有什么贡献的话,那就是他为这个民族培养几个优秀的后代,他们为推进这个民族独立自强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学思去世后,我还去了几次美国,探望兄长张学良。
学思生前曾对我说过,他多想兄长能够归来,他一定会陪着兄长返回大帅府,去哪里追忆往事,回顾往昔。
我也询问过兄长对于曾做过的事情后悔吗?他本来可以在蒋介石的麾下博得一个更好的前途,就是因为这件事落得一个终身软禁,值得吗?
他笑着告诉我这是一个根本无需考虑的问题,但凡他当时想到了这些,就不会做出这件冒险的事情。
也就是从那个时刻,我才真正理解了学思,他为何对那般佩服兄长,为何面对任何事情的时候,总要把个人的得失放到身后。
正是因为这个国家有无数像他们这样的人存在,才能一次次从磨难中走出,迎接一个又一个新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