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所谓的“知行合一”,岂不就是北宋传下来的一个“敬”字?阳明所谓的“致良知”岂不就是北宋传下来的一个“义”字?但北宋以来所谓的“敬、义夹持”,本来是分成两段的,此刻到阳明手里,便浑化为一了。……
“知行合一”和“致良知”,须得牢记阳明所谓的“精一”和“纯”,又须得牢记阳明所谓的“一则诚”之“诚”。所以,讲王学的良知、知行合一和致良知,便不得不讲王学里所谓的“诚意”和“立诚”。
阳明说:“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
又云:仆近时与朋友论学,惟说“立诚”二字。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虽私欲之萌,真是红垆,点雪。天下之大本立矣。
他又说: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刘宗周云:诚无为,便是心髓入微处,良知即从此发窍者,故谓之立天下之大本。
看来良知犹是第二义也。明得此意,又何容后世伪良知的出现。
《传习录》上还有一段关于黄直的记载:
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直体验此个功夫着实是难。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又夹杂去了。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如何不是圣人?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已。
阳明常用“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指点知行的本体,可见知行本体实只是一个“诚”字,诚意之极,知行自见合一,便是真能好恶的良知。阳明自己说:
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诚意来说,正是学问大头脑处。
阳明用“致知”代替了北宋传下来的“集义”和“穷理”,又用“知行合一”和“诚意”代替了北宋传下来的一个“敬”字。
阳明已给了北宋以来理学传统上难决的问题一个圆满的解答,但他实不曾树着革命的叛旗来打倒北宋以来的前辈。后来讲程朱的人,硬要痛斥阳明,而讲阳明的硬要轻视程朱,却为何来?
——钱穆先生《阳明学述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