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生物都在阳光下按照各自的生命规律活着,唯有人类却受着自己所制定框架的约束,屈从于未必全部正确的种种条规”。
这是德国作家黑塞曾毕生思索的一个问题。
其实,这也是贯穿我们每个人生命的一个课题。
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的生命,我们,究竟该如何存在?
若是没有自由意志的觉醒,生命无非就是生下来,活下去,生活也不过如此,日复一日的重复、麻木,似乎也无妨。
但若有朝一日,伴随着认知的提升、内在的成长,那沉睡的自由意志,突然觉醒,且迸发出新的生命张力,一切都不同了。
你会痛苦,会自我怀疑,会思考人生的意义,会回顾这一生的选择,会复盘这一路的得失,会重新审视当前的状态,也可能重新规划未来的方向……
这段相对痛苦的时光,会让我们更加看清自己,也更加确定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究竟想如何存在着——包括但不限于:让自己置于何地、坚守何种信念、成为何种人、做何种事,以及过怎样的生活。
很喜欢这样一段话:
“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人各有不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人都不稀奇。无论活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说三道四,这个世界我们只来一次,看喜欢的风景,做喜欢的事。你不一定非要活成玫瑰,你愿意的话,做茉莉,做雏菊,做向日葵,做无名小花,做千千万万。”
011906年,黑塞早期的一部作品《在轮下》得以出版,作为一部控诉德国旧的教育制度的小说,这本书也被一度认为带有浓厚的自传色彩。
小说中两位主人公,汉斯和海尔涅,也被认为是黑塞少年时期的双极性结合体:
一个认真,一个率真。
一个被从小灌输固化的教育思想而成长,在盲目求学中迷失了自我。
一个虽然在同样的教育环境下成长,但一身反骨,追求个性解放和自我救赎,不屑功名利禄,敢于蔑视权威,并向大环境发出挑战。
少年黑塞曾与文中两位主人公一样,考入了毛尔布隆神学院。
在那里,黑塞度过了一段并不愉快的时光,所受教育与他内心的追求相背离。
对于一个自由意志有了初步觉醒的人来说,若不能精神自由,无异于被囚禁。
黑塞逐渐患上了抑郁和神经衰弱症,甚至企图自杀。
而作品中的汉斯,也在被教育裹挟着前行的过程中,患上严重的神经衰弱症。
不幸的是,作品中的汉斯最终因不愿痛苦地活着,选择了以自杀求得解脱。
而作者黑塞经家人帮助,看过心理医生,克服了精神障碍,后从喜欢的文学中得到某种救赎,成为知名作家,且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家。
关于《在轮下》一书的书名,印象比较深刻的,书中校长对主人公汉斯曾说:
“这就好,这就对了,亲爱的。千万别松懈,要不然就会滚到车轮下面去的!”
但悲剧的是,汉斯其实在被“车轮”推着向前,被推向一另一种极端,而后又被车轮碾压。
02《在轮下》这部作品所描述的那个时代,当时正值宗教思想盛行,学校教育也严重受其影响,教育的重点,不可避免被打上时代的烙印。
最为鲜明之处在于,教育者不关注人性的自由发展,而是以遵循宗教教义为主,鼓励学生学习刻板的神学理论,为其灌输不利于学生个性发展的思想。
在这种本末倒置的教育环境的影响下,学生从很小的时候,就只好被时代的“车轮”推着向前走。
不是他们不想选,而是根本没得选。
他们需要无条件服从权威,不由分说任命运摆布和碾压。
孩子的天真得不到保护,孩子内在的心声不被倾听,孩子的自由意志不被尊重,个性逐渐被泯灭,他们眼里曾闪烁着的纯真的光芒,也逐渐变得黯淡。
大部分孩子,慢慢压抑了自由意志,被动接受勉强束缚于他们身上的枷锁。
他们中的一些,最后沦为功利教育的牺牲品,或间接成为下一代继续摧残学生个性发展的接班人。
另有极少数的孩子,渴望挣脱束缚他们的教育和环境。
随着自由意志逐渐苏醒,极个别学生以叛逆为“盔甲”,以公然漠视神学和教育制度为“盾牌”,选择无声地反抗。
但为抵制荼毒他们个性的教育制度,这些孩子也不幸受到排挤与压迫。
即便最后自由意志获胜,但这少许人,注定永远不再能融入那个环境,也不能被那个环境所接纳了。
他们被时代“吐”了出来,索性转向孤独求索,去另辟蹊径。
为了捍卫自由意志,他们选择逆时代潮流而行,哪怕被厌恶和唾弃,哪怕被贴上一个“坏孩子”的标签,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极少数人,无疑是勇敢的,也是清醒的。
一再退让的人,退到最后,会发现无路可退。
而勇敢的人面前,不会没有路。
他们选择了孤独地清醒着,清醒地孤独着,哪怕无人问津,不被理解。
03主人公汉斯生于一个小商人家庭,自小没了母亲。
父亲约瑟夫·吉本拉特先生做些小生意,沾染了不少市侩之气。他敬畏上帝和权贵,对中产阶段的名望和权贵也极尽谄媚之态。比他穷的,他骂人家是穷鬼,比他富的,他又觉得人家臭显摆。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又透着功利世俗之气的人,自然少不了常以儿子汉斯为荣。
因为汉斯是个天赋异禀的少年,机智敏锐,举止文雅,与众不同,是小镇上多年以来少有的人物。
汉斯的天赋,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公认,校长、老师、邻居、牧师、同学等都深信不疑:这孩子天生一副好头脑,将来定会不同凡响。
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即便是才华最出众的孩子,也逃脱不掉被安排的命运。
他们在选择兴趣爱好和个性发展方面没有话语权,注定要走一条被规划好的道路。
在施瓦本地区,对于有一定天赋的孩子而言,除非父母实力雄厚,否则他们只能走这样一条狭窄的路:
参加全国统考——进入毛尔布隆的神学院学习——继续深造,进入更大的教会神学院——毕业后不是成为牧师,就是走上讲台。
汉斯显然也不例外。
临近州试,全国各地数以万计的家庭,都在向着首都的方向,或祈祷,或祝福,或忧心忡忡。
国家将从各州选出“好苗子”加以培养,日后好成为国之栋梁。
汉斯将作为他所在的小镇上筛选出来的唯一考生,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去参加那场激烈的竞争。
荣耀加身的同时,也意味着枷锁的共生。
为了让汉斯顺利通过考试,老师们开始对他格外关注,倾尽全力想把各自的知识和智慧,传授于这个被寄予厚望可带来荣耀的孩子。
他的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全部用来学习和备考。
一天下来,要写的、要背的、要复习和预习的作业,常常需要熬到晚上十一二点。
汉斯的父亲尽管对于儿子如此无节制的点灯耗油颇有微词,然而看到儿子这样努力上进,又内心无比自豪且欢喜。
人们一味地关注荣誉和成绩,对于这个小孩内心的压力和身体的负荷充耳不闻。
他们嘴上喊着:
“要有节制,当然要有节制,每周去散个一两次步,还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接着便补充道:
“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带本书到野外走走,你会发现,在户外清新的空气中学习,是一件多么轻松愉快的事。总之,要打起精神来!”
小孩对于权威唯命是从,他真的连散步的时间也利用起来,丝毫不敢懈怠。
接着便会看到,这个小小的身体,每日顶着一双乌青的黑眼圈,双目疲惫无神,背后如同有人驱赶着,他则无力反抗,只是沉默着到处晃悠。
孩子本该有的天真烂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以忧郁、疲惫和不安。
他偶尔怀念自己孩提时代,游泳、潜水、划船、钓鱼,那是怎样美好的时光,然而现在都不会了,几乎都被荒废了。
可他当时又能比过去大多少呢,也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说起来,倒是有一个人真正关心汉斯的。
当所有人都关心他努不努力,成绩是否优异的时候,唯有鞋匠师傅弗莱格真正关心汉斯过得快不快乐,吃得好不好,睡得是否踏实。
其他人都盼着汉斯一举成名,他们也好荣誉傍身。
唯有弗莱格认为,考不过也没关系,并不丢脸,每个人终究会找到自己想走的道路。
但汉斯当时正处于叛逆期,且以他的年纪,还不能理解那份真诚的善意。
自从他成为老师的骄傲,对于真正善意的领路人的忠言,是不大听得进去的,且与之渐行渐远。
他听从着大多数人的建议和引导,继续整日将自己的时间用学习填满。
有时候看似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中,恰恰存在着某种荒诞性,然而当荒诞被奉为真理,少有人去质疑它存在的必要性。
汉斯就这样背负着沉重的压力,和时不时会犯的头痛病,参加了州试。
幸运的是,他不孚众望,获得了州试第二名。
不幸的是,更深的枷锁还在后头。
04假期来临,父亲兑现了考试前的承诺,准许汉斯去钓鱼。
连日晴朗炎热的天气,偶尔会有那么一阵猛烈且短暂的雷雨,不过大部分时候,群山上空都是一派祥和的蓝天。
小河被晒得温温热热,晚上甚至可以在水里洗澡。
小镇上时常弥漫着干草和麦茬的清香。
小溪边长满小花,小花上还会布满很小的甲虫。
树林里,生着各种各样的菌菇。
树林边缘,大丛的毛蕊花光彩夺目,将整个山坡染成了紫红色。
小镇的乡村气息浓郁,让人感觉舒适且安心。
然而汉斯从前紧锣密鼓地备考,身边这一切如此稀松平常,都似乎来不及欣赏。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偶尔从忙碌中抽离出来,才看得见日常生活中的细碎美好。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要把那些已经失去的美好时光都加倍地夺回来,再一次如同一个小男孩一般,感受彻底的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钓鱼的快乐仿佛让汉斯再次重温了孩提时代,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痛苦却是持久的。
很快他就对钓鱼也没什么耐心了。
他的头痛没有从前那么厉害,但还是时不时光顾一次。
过去漫长的一年,他无休止地学习希腊语、拉丁文、语法、修辞、数学、背诵……
一切痛苦的折磨,随着温热的让人昏昏欲睡的暑假而暂时偃旗息鼓。
如今,他比任何小孩都自由,然而这份自由付出了高昂的代价,且自由是有限度的,是奢侈的。
几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它的保质期。
暑假还未结束,汉斯就被安排去牧师家里学习神学,好为接下来进入神学院可以名列前茅打下基础。
为此,他不得不比从前更努力,更有韧劲。
除了老师和父亲如此期望,汉斯自己也坚信,名列前茅就是他想要的,但他并不真正了解原因。
更为荒诞的是,教授他神学的牧师,对于上帝并无虔诚的信仰。
一个人教授着连自己都不愿相信和敬畏的东西,无非是为着满足那可怜的功利心和虚荣心。
汉斯经受着潜移默化的神学洗礼,内心渴望攀登知识的高峰。
学习,那该死的让他经常头痛的学习。
可他却为了取得好的成绩,不得不更加努力地学习。
事物都有两面性,一旦超过了某种限度,弊端也会随之暴露出来。
进入神学院以后,汉斯夜里时常带着轻微的头痛醒来,但一想到老师和校长如何器重他,他又如何与其他学生拉开差距,那份优越感和自豪感就油然而生。
于是,他又继续烦躁不安地督促自己上进。
然而在汉斯所处的那个教育环境下,当时的老师,与其说是老师,毋宁说是没有灵魂的教条主义者。
他们只欢喜看到学生一个个极度认真,变得严肃、聪明、禁欲主义,眼神深沉、目标明确;与此同时,他们也力图清除学生身上那些野蛮、无序、粗鄙的东西。
“正如我们必须对原始森林加以砍伐、修剪和强行限制一样,学校也得打破自然人初始的秩序,征服他们、对他们加以强有力的限制。”
汉斯作为这被过度砍伐的对象之一,当然“长势喜人”。
他几乎自己主动放弃了到处闲逛和嬉戏,他脸上很少有欢笑,也戒掉了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兴趣爱好。
他比从前更用功了,也比从前更加忧郁。
哪怕偶尔去散个步,都会让他良心不安。
校长和老师的督促声并未消停,对他的关注与期待,也一如既往地殷切。
汉斯的作业比从前更繁重了,常常深夜埋头苦读。
父亲看到儿子如此明事理,内心颇为自豪。
与很多平庸之辈一样,父亲那并不聪明的脑袋里,仅有一些模糊的理想,就是期待着从他那棵树干上,能长出一根枝条,不断生长,超越枝干,甚至达到让他崇敬的高度。
然而一个人灵魂可以蒙上尘埃,看不清本质,却也改变不了因果。
不尊重知识,缺乏敬畏之心的父辈,单纯地想将期望寄托在子女身上,想要让孩子帮忙实现自己未能如愿的梦想,这谈何容易。
这就好比一个自己整天刷手机的人,却要求孩子看书学习,或是自己不想吃的食物,勉强塞给孩子一样,孩子服从了权威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也有一些身心受损的地方。
黑塞说:
“树被砍掉了主干之后,会在根旁萌发新芽,同样,在患了病和被摧残之后,人的心灵往往会回到春天般的萌芽时期和充满遐想的童年,好像它能在那里发现新的希望,把被扯断的生命线重新连接起来似的。这些根部萌发的枝条虽然茂盛多汁,生长迅速,但这种生命只是表象,它永远也不会再长成为一棵真正的树。”
比起身体上显而易见的伤害,心灵上看不见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
而现实的残酷之处在于,清醒的少数人唤不醒沉睡的大多数。
如鞋匠弗莱格那样,肯对一个孩子灵魂深处发出真诚关切的人,放眼四下,竟再找不到一个相似的存在了。
固守教条的人永远固执,但年轻人当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同寻常。
05毛布尔隆神学院的寄宿生活,就此拉开了学生之间缔结友谊的序幕。
汉斯结交到一个诗人、文艺青年赫尔曼·海尔涅。
他身上兼具年轻人不成熟的多愁善感和轻率鲁莽。
他看上去比同龄人更成熟一些。
当几乎所有学生,都按部就班地走被安排好的路时,海尔涅已经开始尝试走自己的路了。
他看似很少在学习上花时间,却知道很多,同时也藐视这些知识。
他有自己的一套思想和言论,和其他人相比,他活得更热情、更自由,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充满鄙视。
他活在自己打造出来的幻想世界里,那里生机勃勃,而现实则死气沉沉。
他灵动、任性、放浪形骸,他忧郁且似乎享受自己那份哀伤。
汉斯对于这位与众不同的朋友产生了好奇。渐渐地,他们的友谊也越发深刻起来。
海尔涅每天学习烦了,就来找汉斯。
汉斯为了陪他,占用了学习时间,他不得不利用其他时间加倍努力,以免耽误学习。
海尔涅面对朋友如此兢兢业业,他说: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奴役。”
“你根本不喜欢这些,也不是自觉自愿去做这些,纯粹只是出于恐惧,害怕老师或是你父亲。这样学习,你就算是得个第一、第二,那又怎么样呢?我拿个第二十名,也不代表就比你们这些追求名次的人笨。”
汉斯对此颇为吃惊。但即便他们追求的方向并不一致,似乎也不影响友谊的继续存在。
青年内心的需求是朴素的,而现实是苛刻的。
尽管汉斯努力去弥补因为陪伴朋友落下的功课,老师们对于个性乖张的海尔涅,还是充满了偏见。
他们屡次警告二人,想尽一切理由阻止他们往来。
迫于现实的压力,汉斯不得不与他的朋友疏远了。
但随着他们当中一位同学的溺亡,周边的环境第一次弥漫着死亡带来的威胁,事情又有了变化。
原本这是有惯例的。根据以往的经验,神学院的每个班级,在四年的修道院学习生活期间,总会莫名其妙流失一个或多个学习。有的因为各种原因死掉了,有的或自愿或被勒令退学。
但当不幸真正发生在眼前时,学生们还是无不感到震惊和害怕。
当溺水孩子的父亲前来认领孩子的尸体,看着那孤独凄凉的身影,好多学生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这次事件深深触动了青年的心。汉斯决定向朋友忏悔,并试图挽回友谊。
海尔涅起先倔强地守着那份曾被伤害的自尊心,但随后也与汉斯和解。
他们又同往日一样继续交往,甚至比之前更加明目张胆起来。
在海尔涅的影响下,汉斯越是对在校的成绩不满意,就越是冷若冰霜地切断与其他同学的往来。
他也逐渐不再有理由,以模范生自居,去蔑视别人了。是的,骄傲和自负不再适合他。
对于遵循常规的人而言,身边有那么一两个特立独行的人存在,就是一种威胁。
同学讽刺挖苦他们,老师和校长明令禁止他们往来。
但汉斯也比以往更加坚定地,想要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
他开始公然与校方做对,与此同时,他的神经衰弱症也日益明显了。
他总是感到疲惫,总想躺下、睡去,甚至还在课堂上晕倒。
他的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已然不愿再吸纳任何事物。
他看似一天比一天虚弱了。
而校方这边,依然不允许汉斯和海尔涅往来,甚至散步也被明令禁止了。
这样的没有边界的干涉,以及教条主义的环境的约束,终于让海尔涅忍无可忍,他索性通过一场出走来表示抗议。
海尔涅的出走,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在大家认定他走上自我了断这条路时,他被警察完好无损地送回来了。
这件事最后当然以海尔涅被校方开除而落下帷幕。
一开始,人们大肆贪谈论海尔涅和他的逃跑,后来,那些负面的言论却逐渐改变了风向。
“一些人甚至将那个自己曾畏惧地回避的逃跑者,看作一只飞走的鹰。”
海尔涅挣脱了神学院的束缚,勇敢地飞往自己的天空。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摆脱外在的期许,成为真正的自己。
而成为自己,有时候也需要漫长的挣扎,也需要蓄势待发,以及奋力一跃。
06汉斯失去了挚友,而他在老师和同学心目中的好名声又一落千丈,成绩也直线下滑。
虽然他曾数次短暂而无力地振作,却总是徒劳无功。
老师们对他的责备声纷至沓来,然而他仅报之以善意和恭顺的微笑。
校长向汉斯的父亲写信控诉了汉斯的行为,父亲则写信给儿子表达自己的愤怒及恨铁不成钢。
一时间,所有人的矛头都直指汉斯,这个往日勤奋好学的少年,被认定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变得顽劣、懒惰,无可救药。
曾经他作为佼佼者,被众人追捧。
“现在这匹小马驹被驱使过度,已经瘫倒在路边,不中用了。”
最终,校长和医生各自给汉斯的父亲去信,将这个无望再拉回到正轨的孩子打发回家了。
一切报复,一切希望,就此破灭。
此时的汉斯,别无所求,只想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尽情做梦,在饱受各种折磨后,唯一渴望能有一方清净。
然而现实终究接纳不了他,学校淘汰了他,父亲则小心翼翼观察着他,言语间不乏客套与陌生。
短暂的休憩之后,汉斯想通过求学走出一条路是不能了。他被安排去铁匠铺子学习求生技能。
在此期间,他结识了鞋匠弗莱格的侄女艾玛。艾玛个性活泼,唤醒了这个男孩懵懂的情愫,引导他初尝爱情的滋味。
但汉斯的神经绷得太紧了,也太久了。有些习惯早已不知不觉成为他的束缚。
他从懵懂无知,一下子被推到爱情面前,就好像把一个不会游泳的孩子直接扔进水里一样,他会茫然不知所措,会拼命挣扎,还可能会溺水。
汉斯的爱情也不可避免地破灭了。
他的人生似乎从来都不属于自己,而是被一个个外力所掌控着,被推着向前走。
他感到无力、疲惫,人生没有方向,没有希望。
渐渐地,他学会了饮酒,学会了把酒杯重重地拍在桌上,学着别人的样子大喊一声:“姑娘,满上!”
在一次醉酒之后,汉斯走向了冰冷的河水,彻底终结了他的痛苦。
好多人出席了汉斯的葬礼,这其中,包括曾以他为荣的老师、校长、牧师、以及鞋匠弗莱格师傅。
校长轻声叹息:
“这孩子本来能有出息的。只可惜天妒英才,真是太不幸了!”
可是,真的是天妒英才吗?
父亲哀叹道:
“真是不明白,他本来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孩子,一切也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上学、考试——怎么突然间不幸就一个接一个地发生在他身上呢!”
真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吗?这位父亲到汉斯死去,都看不清真相。
唯有鞋匠弗莱格默默陪在一旁,内心明了如镜。
末了,他指了指那些穿着礼服穿过教堂墓地大门的人,低声说道:
“把孩子逼到这步田地,他们也有份儿。”
让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可能是一片沼泽,而身陷其中的人们全然不觉。
07黑塞在《在轮下》一书中,控诉了德国当时的神学教育的弊端,也为现代教育敲响了警钟。
究竟什么样的教育,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究竟怎样才能保护好孩子天性的同时,发掘他们更多可塑性,保护这些“树苗”茁壮成长而不被过度“砍伐”?
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思贝尔斯认为:
“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爱,施教者必须是具有爱心之人,才能唤醒孩子蒙昧的灵魂。”
“教育的本质意味着:一棵树摇动一棵树,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一个灵魂。”
这部作品堪称一部时代的悲剧,而悲剧有时候就如同一面镜子,照出社会存在的问题。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励。
汉斯与赫尔曼·海尔涅,分别象征了黑塞的种自我的拉扯,一个被束缚得“变形”,一个渴望自由竭力挣脱束缚。
最终,那渴望自由的挣脱出去了,为自己觅得一方天地;而那被束缚的,则永远地被扼杀了。
现实人生有时候亦如此,杀死一部分懦弱的自己,才能换来新生和成长。
尼采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
世俗的标准,外界的评判,他人的期待……这个世界上有形的枷锁与无形的枷锁无处不在。
但生命就仅有一次,仅有一次的人生,不要轻易将自己交给你所不喜欢的环境去摆布。
我们终其一生,都为找到自己,成为自己,而不为他人期待而活着。
文/素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