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哲学家埃皮克提图Epictetus有一句格言：“Sustine et Abstine”，大意是“忍毅与自我克制”。16-17世纪的加尔文主义中，这句严厉的短语因为契合社会环境而被推崇：现代工商业正起步，人们节俭、勤劳，追求商业成功和财富积累。

1602年，瑞士日内瓦城邦遭遇进攻，当地百达Pictet家族奋力守城、击退入侵者。之后，该家族将座右铭从“竭尽所能、评说由人（Fais bien et laisse dire）”改为更严厉、内敛的“忍毅与自我克制（Sustine et Abstine）”。

这段历史为人所知，与瑞士百达家族后裔的事业，以及瑞士银行业的特殊地位相关。

壹

16世纪之后，欧洲各地新教徒逃往安静的小镇日内瓦，一批私人银行应需而生，有些至今仍由创始家族后裔经营。数百年间，一代代的欧洲富人穿越山脉，悄悄将财富委托给瑞士银行家打理。现在，这些银行家遍布世界各地，销售更复杂的投资工具，吸引高净值人士与机构客户。这里不乏同一家族的几代银行家，为同一家族的几代客户提供服务的故事。

218岁的瑞士百达集团是其中之一，成立于1805年，是全球最大的财富管理公司之一。它和同行在日内瓦的堡垒里守护着来自全球的金融资产，将最初的小型邻里银行变成了坚实的财富避风港。与大型机构不同，瑞士百达最初专注于瑞士养老基金，从1980年代开始日益国际化，在东京、卢森堡和伦敦设有大型办事处，但最出名的仍然是其私人银行业务。

2000年之后，伴随着越来越多的瑞士银行家进入海外市场，他们面临着来自世界各地同行的竞争，迪拜和新加坡也建立了成熟的私人银行中心；如瑞士银行家移居海外一样，花旗银行等外国银行也纷纷涌向瑞士。

瑞士百达前身De Candolle, Mallet & Cie银行成立时合作协议原件

竞争不仅来自异国他乡，2000年之后，瑞士私人银行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正在与“饥饿且凶猛”的巨头作斗争，比如瑞银和瑞信，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拥有100万以上瑞郎资产的高净值客户。那几年，小型私人银行的收益下降幅度比巨头更严重。2002年，两家都成立于1700年代的银行隆奥Lombard Odier和Darier Hentsch合二为一，一起管理约900亿美元资产。

但古老的瑞士银行业并不缺乏创意，在改造产品和自身方面循序渐进。20年前，瑞士银行业从瑞银、瑞信到规模较小的瑞士百达、隆奥Lombard Odier、嘉盛Sarasin开始采用特定的投资主题来吸引社会意识觉醒的富裕人群，将资金投向水、清洁能源、环保等对社会更有益的项目；一系列不但能盈利且政治正确的基金诞生，围绕有利于人类和地球的主题投资受到追捧。

十来年前，瑞士传统的银行业保密文化悄然变化，瑞士百达在其200余年历史上首次公开了财务业绩，首份数据让外界窥见这家传统银行的从容：2014年年中，瑞士百达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为21.7%，远高于瑞士金融市场监督管理局要求的最低比率12%。

忍毅与自我克制（Sustine et Abstine）的家族格言，影响着银行的行事准则。

时任瑞士百达高级合伙人Jacques de Saussure表态：“我们的财务稳健，有在不受外部股东或债权人压力的情况下制定商业战略的能力，这与我们的思想独立、严格的风险管理和不受短期诱惑的自由密切相关。”

当时，有些巨头更愿意在承担风险中创造利润，比如瑞信赢得了亚洲客户，成为一些更激进客户的首选银行；他们的银行家特别擅长从东南亚富豪和中国科技新贵那里赢得业务，为他们提供财富管理和投资银行服务。瑞信在亚太地区管理的资产从2015年的约1640亿美元增长到2021年的2380亿美元。

但保守与稳妥不是坏事，看看2023年所发生的——“大到不能倒”的瑞信差一点引发无可挽回的经济动荡，为了让瑞士和国际金融稳定，政府紧急协调下瑞银同意收购瑞信。

稳定与谨慎原本是使瑞士成为全球金融中心的特质，如今经受考验、不足暴露。这场被仓促化解的危机前后，瑞士金融业的体面担当回归那些古老且小而美的机构，保守特性弥足珍贵。

瑞士百达218年的历史里，经历过战争、严重的通胀、1918年的流感和不久之前席卷全球的疫情。在日内瓦1846年革命前成立的合伙企业中，瑞士百达是唯一一家直至19世纪后期仍能以家族为名的企业。

在此时期，瑞士百达成为日内瓦最稳固、最具声望的银行。延续至今，到2023年上半年，瑞士百达的净利润达到3.66亿瑞郎，管理和托管资产为6380亿瑞郎；新资金净额超过150亿瑞郎；总资本比率保持强劲，达到29.3%，这在全球银行业都处于极高的水平。

1975年，瑞士共有约30家家族式私人银行，2012年减少为12家，到了2016年仅剩6家。瑞士宝盛Julius Bär、嘉盛Sarasin和瑞士百达Pictet曾是瑞士最负盛名的三大家族式私人银行，时至今日，仅有瑞士百达一家仍由早期的创始家族所控制，“忍毅与自我克制（Sustine et abstine）”的行事风格得以延续。

这里的银行家总能为经济大潮的极端变化做好准备，并一如既往地致力于推动局势向积极的方向转变——2022年对于金融市场来说，是极为残酷的一年。经济增长停滞、通胀飙升导致全球股市和债券同步下跌，投资者“无处可藏”。但这一年，瑞士百达经营业绩从9.24亿瑞郎上升至9.3亿瑞郎，综合净利润维持在7.68亿瑞郎。

高级合伙人彭礼诺(Renaud de Planta)说：“世界在变，但瑞士百达在市场周期和混乱中始终坚持自己的路线。我们从不采取短期激进策略。我们致力于保持稳定，我们的独立性和长期承诺确保我们的投资领导地位。我们相信，凭借该方法，我们能够为客户提供最佳服务。”延展开来，这是瑞士百达五大原则延续至今——

第一独立性：扎根于瑞士传统并得益于封闭持股制，没有外部股东的压力意味着银行能够全身心地专注于客户、员工、社区及企业的利益；

第二长期思维：能够抵御短期的诱惑，作出利及长远且可持续发展的最佳决策；

第三合伙制：除了法律层面的股权合伙制，合伙理念还贯穿于所有利益相关者之中，基于尊重和信任相互依存；

第四责任担当：与长期思维相辅相承，不仅对当前世代负责，也对未来世代负责；

第五创业精神：许多企业无法摆脱僵化思维及官僚主义，瑞士百达的哲学是在掌握错综复杂的业务细节基础上，进行创造性思考，保持最初的创业精神。

贰

如今，瑞士百达集团旗下拥有四大业务部门——资产管理、另类投资顾问、财富管理以及资产服务，除日内瓦总部外，瑞士百达在全球19个国家设有30个办事处。五大原则是这里5300多位员工的行事准则，他们放眼长远、不为短期流行观点所动，选择采取可持续性的决策。

而可持续性的决策、更长远的焦点，来自于周密的洞察和前瞻的眼光。

2000年前后，你向任何一位私人银行家询问业务未来的方向，他都会指向亚太地区。有人早已行动。1999年，瑞士百达TF新兴市场基金4.4亿美元的投资组合中，在亚洲的持股比例高达74%。

此前的1998年秋季，韩国正努力从金融危机中挣扎脱身、投资者逃离，瑞士百达的基金经理Polunin逆向决策，抄底了零售商新世界百货和电信公司Dacom。随着韩国经济复苏，这家当地最好的零售商取得了惊人业绩，1999年7月其股价达到顶峰时，基金经理Polunin卖出了最后一笔。不足一年，投资回报率高达10倍。而电信公司Dacom当时因为失去固话业务而失色，但韩国马上进入互联网时代，它作为基础服务提供商业绩随之大爆发。

当年，瑞士百达年轻且敏锐的基金经理还推荐过中国为数不多的金融公司和钢铁公司。推荐后者的逻辑在于：1998年底钢铁供应过剩，日本和美国公司开始减少供应。但瑞士百达判断亚洲的需求复苏会比预期的强劲，而日元在升值，日本钢铁制造商肯定不愿意低价出售产品。基金经理转而押注其他货币疲软的新兴市场钢铁供应商，包括南非的Iscor和巴西的Usiminas等，在它们业绩和股价起飞之前抢到了股票。

从2001年底中国加入WTO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前夕，新兴市场股票的回报率为300%。瑞士百达TF新兴市场基金成为该类别中规模最大的基金之一。很少有投资领域像那个年代的新兴市场一样，提供如此多的成功机遇和毁灭风险。除了常规分析，大趋势对长期金融基本面和投资回报构成影响，执掌财富的专业人士要前瞻判断诸多结构性趋势。

结构性趋势关乎社会、人口、环境和技术，对于那些最有能力利用这些力量的公司来说，它们是实现长期营收和盈利增长的重要来源；反之，那些不能适应这些力量造成的压力的经济领域来说，它们也可能是生存风险的来源。

一种趋势要成为可投资的大趋势，必须表现出在至少10年的时间里对全球经济的很大一部分产生持久影响的潜力；它还必须推动长期增长，并带来新的商业机会。不同时代，瑞士百达会更新知识库，理清当下世界的结构性趋势，以确保自己的投资策略准确、与时俱进。

最近的更新是2023年8月，瑞士百达与哥本哈根未来研究所（CIFS）一起对话杰出的从业者、学者和政策专家。在这份研究报告中，资源稀缺、向服务驱动型经济的转变，以及全球化和去全球化的交错趋势，被认为是改变国家治理方式、企业运营方式和人们生活方式的结构性趋势。这些趋势将创造新的商业机会，并改变全球经济；只有适应环境的企业和行业才能成为赢家。

叁

对资源稀缺的精准判断，让瑞士百达的投资早已先人一步。

2000年，在瑞士百达诞生了全行业首个专注于水务投资的基金(Pictet Global Water Fund)，这支在卢森堡注册的基金最初吸引了1.18亿美元资金。时任投资组合经理Herve Gaudart前瞻地判断，进入21世纪水将是“蓝色黄金”，会有长期吸引力以及许多私有化和IPO。

那是在23年前，几乎没有人真正关注这一领域，但瑞士百达发现有一些小公司管理良好、拥有新技术，涵盖水处理、过滤设备产品和服务，比如生产水过滤膜的奥地利公司BWTAG，股价短时间内翻番；拥有紫外线消毒技术的德国公司Wedeco AG，每年销售额增长20%-25%。全世界对纯净水和水处理的需求将会越来越多；如果能保证水价稳定，这将是一笔极好的生意。

瑞士百达的投资视野是全球性的，在日本拥有了生产水泵的Ebara，在巴西有水处理公司Sabesp，更多的投向则是在欧洲和美国，包括法国Vivendi SA、英国水务公司Wessex、美国水务公司Azurix等。

对于瑞士百达等较早认识到这一机会的机构来说，一些资产已被证明是一座金矿。根据标普Micropal的数据，瑞士百达的水务基金是当季表现最好的离岸共同基金，上涨了17.3%。这支基金诞生若干年后，在全球经济增长放缓、低利率时期，许多主流基金经理才开始对相关的公用事业股票感兴趣。

2007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发布报告，预计在未来25年公路、铁路、输配电、电信和供水服务将需要53万亿美元；约一半用于满足中国、印度和拉丁美洲等地不断增长的需求，另一半用于发达国家的维护和设备更新。而许多政府不愿意承担这些资本密集型项目的成本，转而与企业合作来共同承担风险、获得回报。

不管是收费公路还是供水系统，这些投资都能提供稳定的收入来源，并随着经济发展而增长；而且许多项目拥有垄断地位，投资者有机会获得安全、可靠的长期业绩，免受不稳定都经济周期影响。

同年，全球推出了许多新的以水为重点的投资基金。当时，许多可再生能源技术，如风能、太阳能、水力也已经成熟，即将展现市场潜力；其他替代技术，包括燃料电池、地热和海洋能等也贡献了有趣的投资机会。

那几年里，投资者对净水、水务公司的兴趣引发了收购浪潮，由于对净水短缺、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需求增加、更严格的法规的担忧日益加剧，自来水公司成为珍贵的收购目标。通用电气、陶氏、3M、西门子等都收购了水行业中具有良好增长前景的设备公司；其他大型投资者，如Pentair、Blackstone也收购了有吸引力的资产。

2007年，瑞士百达全球公用事业基金经理Hans Peter Portner判断，投资者对全球公用事业的兴趣将继续增加，原因包括电力行业监管变化、电价上涨；水力、风力发电等无污染技术中获得利润的公司将从电价上涨中获益，比如当时芬兰水力发电公司Forum的收入增长了约1/3，而成本保持不变。

Hans Peter Portner如今仍旧供职于瑞士百达，是资产管理主题股票团队主管，也是瑞士百达管理和可持续发展委员会成员，继续致力于继续在资源稀缺中前瞻性地寻找机会。

近年来，传统化石燃料工厂在没有清洁能源能力的情况下纷纷关闭，能源市场扭曲，乌克兰战事加剧了问题的严重性；而清洁能源的有效存储依旧是个难题。Portner的判断是，“当前的危机是痛苦的，但也是有益的，因为它加快了适应性改变和进程。危机中蕴藏着机遇。”

基于技术进步，瑞士百达如今更新和细化了认知：“世界上没有充足的水资源”或者“水量会随着气候变化而变化”的说法，其实并不正确。天气事件的变异性和严重性加剧，导致了重大且相互关联的挑战。蓄水和集水领域的公司通过生产雨水系统和水箱解决方案（如先进排水系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瑞士百达判断水资源的供应和需求已经改变：参与从不寻常来源回收水资源的初创公司有可能成为不错的投资对象，无论是从农业废水中重新利用水、从大气中捕获水，还是通过海水淡化来净化水。

那些在家电制造商内部提供技术解决方案，以及参与提高大量用水工业和灌溉效率的公司将迎来重大机遇；提供防泄漏解决方案的公司，如赛莱默Xylem将在这一投资领域发挥作用。2023年春季，赛莱默Xylem刚刚在上海成立了创新中心，以增强其智能水务服务。

在中国追求可持续发展的推动下，赛莱默Xylem中国在过去十年中发展迅速，2011年至2021年间销售额增长了五倍；污水收集、污水处理和清洁饮用水安全，都是该公司擅长的领域；赛莱默Xylem预计在未来几年能继续实现两位数的年增长率。

赛莱默Xylem似的机会还有许多。根据麦肯锡估计，为了到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世界各地的政府、企业和个人将需要额外支出105万亿美元，这相当于未来30年每年3.5万亿美元。而世界银行分析显示，绿色经济转型中每投资1美元，平均可产生4美元的效益。

中国市场蕴含机会，这里是全球最大的清洁技术生产国，75%的电池产品由中国提供，太阳能光伏在全球的份额也高达75%。彭博社NEF估测，到2027年，中国有望维持在电池制造领域的主导地位，从2022年的893GWh增长至6197GWh，领先于美国、德国、匈牙利等国。纵观全球，中国对能源转型的投资也最多，2022年中国可再生能源、电气化运输的投资分别为2740亿美元、2340亿美元；美国的这两项投资则分别为500和570亿美元。

瑞士百达中国环保机遇基金认为，在这里提供环保解决方案的公司将获得持续回报，瑞士百达结合对创新和颠覆性环保商业模型的研究，来识别适合的价值驱动因素和股票。目前，基金关注着可再生能源（发电、能源存储和智能电网），绿色交通（智能出行、电池技术和公共运输），工业脱碳（工厂自动化、高效制造和致能技术），资源效率（建筑效率、软件解决方案和可持续农业林业），环境保护（控制污染、供水、废弃物管理回收）。

前所未有的ESG浪潮正涌入亚洲，这已不再是流于表面的投资理念，而是会实际影响企业表现以至资金来源的大趋势。推动落实ESG目标的真正推手，也由过去的监管机构，逐渐变成手持250万亿资产的私人投资市场。（注：头图为《The Banker》剧照，与文字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