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裔电影作品潮井喷:究竟谁是这种“四不像”美国故事的讲述者?

雨后初晴时 2024-12-20 14:08:37

最近,美籍华裔导演王湘圣的《弟弟》在北美一系列影展中备受好评,即将冲入2025年美国电影工业的颁奖季。

近年来,每年至少有一部华裔题材电影走入院线,接触广泛的美国观众。

当被问及“华裔题材走入主流的起点”,很多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摘金奇缘》,认为它是分水岭一般的存在,并对它给环境带来的变化感同身受。

上一次投资够大、商业上也成功的全亚洲班底及卡司的作品,还是1993年的《喜福会》——小说作者谭恩美、导演王颖都是华裔,卡司有相当一部分没有在好莱坞发展过——但这已经是25年前的事了。对于华裔电影人来说,这是一个可以回溯(华裔电影)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巨大断档的时机,也是一个可以重新出发的时刻。

在《摘金奇缘》之后,《别告诉她》、《尚气》、《青春变形记》、《瞬息全宇宙》,以及即将冲进2025年颁奖季的《弟弟》。

华裔电影是否在好莱坞开启了黄金时代?

在这波显而易见的潮水涨起前,好莱坞对华裔的关注已经销声许久。

尽管还有赴美发展的李安、王子逸等电影人在好莱坞成功,也有中美合拍片如《长城》和《巨齿鲨》试图找到市场维度的通路。

但直到2018年《摘金奇缘》问世,好莱坞已有25年没有将主流作品的镜头对准在美定居生活的华裔族群。

在这个市场里,华裔故事的本质依然是美国故事。

正如其他美国少数族裔,比如非裔、拉丁裔、爱尔兰裔影视作品里呈现的,也许人物乡音难改、衣食风情异域,但他们生活在美国,有一副被美国社会影响甚至彻底塑造的面孔,身份认同上的困惑也许带来烦恼,但他们必然不会脱离美国认同。他们的沟通主要用英语,思维方式是美式的,华裔是华人,但更是美国人。

在美国讲美国故事,依然是取得商业成功的关键。少数族裔电影想要在好莱坞立稳脚跟,也势必讲述美国故事。这是所有少数族裔获得更高声浪、更多关注、以及未来电影的发展资金的唯一途径。

《摘金奇缘》:里程碑的前与后

华裔在美国生活的历史不过短短170余年。

张纯如所著的《美国华人史》记录了早期华人因淘金热在19世纪中期涌入加州,其后成为修建加州铁路的主要血汗工人的经历,身处社会底层,生存艰难,因为1882年颁布的《排华法案》被加倍排挤。二战期间,美国颁布了主要针对日本人的《排亚法案》,亚裔移民被彻底杜绝在美国之外,而已移居美国的华裔族群连带着受到了更严重的歧视和欺凌。

1965年,美国颁布《移民与国籍法》,对非白人与非基督徒移民的限制彻底放开,生活在亚裔及太平洋岛国族裔(AAPI)的社会贡献得到承认,同时数以万计的亚洲人开始移民美国。

华裔群体扩大兴旺,聚居区遍布美国。

在这之后,亚裔文学或电影创作勤奋者众,美国出版市场逐渐能看到亚裔作者作品的身影。

但好莱坞对AAPI创作者的开放更迟也更保守。

从选角到制作,来自主要是白人群体的掌控都非常明确。

比如成龙闯荡好莱坞的《尖峰时刻》系列,除了两位主演,其他主创基本是白人。根据华裔作家邝丽莎小说《雪花与秘扇》改编的同名电影也有白人休·杰克曼,虽然他并非电影主角(核心角色是李冰冰与全智贤所演的两位女性),但该片在北美的一系列宣传活动中,他是被推广的核心。 2005年的《艺伎回忆录》虽然主演都是亚洲人,但依然不是全亚裔卡司,导演罗伯·马歇尔与小说原作的作者阿瑟·高顿都是土生土长的美国白人,选角的标准是演员们在好莱坞的知名度,而非“足够日本”。

本质上,《艺伎回忆录》是一部白人对亚洲人的戏说,和真正的亚裔电影毫无关联。

这种境况是“白人救世主”观念在好莱坞大行其道造成的。

在政治正确观念冲击好莱坞之前的千禧年前十年,所有的超级英雄或特工主角都是白人,蜘蛛侠、钢铁侠、007,连拯救小孩童年的胡迪和巴斯光年都是白皮肤。

少数族裔的出现主要是为了白人能更大程度地一展身手,他们的自主性和攻击性都被刻意弱化。

在此期间,美国黑人作为少数族裔中较为庞大且有更长历史积淀的人群,在主流作品中出现的比率较大,但反对白人统治好莱坞主流的标志性推特话题——奥斯卡太白2015年才出现。 2016年的中美合拍片《长城》依然让欧洲佣军参与中国人自己的战斗中,将“白人可以帮助其他人种拯救自己”的观念体现得淋漓尽致。

《摘金奇缘》改编自关凯文的同名小说,讲述了美国华裔经济学教授与超级富豪男朋友的现代“灰姑娘入豪门”故事,剧情无甚新意:高知的平凡女主角意外发现男朋友是个隐形富豪,未来的婚姻即将面临豪门压力、刁钻婆婆和无止境的雌竞。

但到了故事的最后,压力不再、婆婆退让、其他女性纷纷却步。

这是一个换族裔或性别都很好成立的一套“爽文”剧本。

但特殊之处是,“爽文”的讲述者是亚洲人,还讲得很叫好叫座。

华裔之于好莱坞:局部与整体

在《摘金奇缘》前一年,其他族裔已经开始实现话语权的突破。

2017年的北美颁奖季已经出现了更多少数族裔和外国人的面孔:

印度裔演员戴夫·帕特尔主演的《雄狮》、法国女演员伊莎贝尔·于佩尔主演的《她》、聚焦美国种族隔离历史的《藩篱》。而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北美独立制片A24公司的《月光男孩》,一个以黑人LGBTQ+群体为主角的电影,在那一年的奥斯卡颁奖礼上击败了声浪最高的《爱乐之城》,拿下了最佳影片。

2018年《黑豹》问世,引发了“黑人也可以做超级英雄”的讨论。

无论是文艺作品还是商业电影,一旦在大众电影市场取得成功,就会为少数族裔争取到更多话语权。在一切向钱看的好莱坞,哪怕模版化的故事会让影评人和记者态度不屑,卖座就会让制片公司保持投资兴趣。

一个少数族裔的故事可以卖座,意味着其他少数族裔群体也有同样的可能。

美国的多民族混合背景和好莱坞文化熔炉的本质,让亚裔群体更加团结。比如《摘金奇缘》虽然是华裔作品,但它也惠及AAPI整个群体。

在好莱坞,亚裔、华裔,和来自不同地区的华族,并没有在作品中被细致区分。

美国亚裔族群之间并非界限分明的状态。

你可以让韩裔电影人去拍华裔电影,就拿《弟弟》举例,虽然这是一部台裔作品,但它的意义超越了“族裔”所框定的狭窄区域,亚洲各族裔同属一个团体,“如果一部电影取得了胜利,整个亚裔族群一起赢。”

这种集体性确实体现在主流制作中:没有人会计较《瞬息全宇宙》里的华人家庭是什么地方来的,主演杨紫琼是马来西亚华人,关继威生于越南后移民美国,许玮伦是在美国出生的台湾裔,吴汉章是出生在美国的香港人,《瞬息全宇宙》拿下演员工会表演团体奖时,他还提到了自己的香港背景。

大家的来处各有不同,但他们共同的身份是华裔和亚裔,在美国找到了共通的生活方式和近乎一致的语境。

漫威的《尚气》将眼界放得更宽阔,让梁朝伟演反派。

尽管梁朝伟在世界影坛举足轻重,他还没有在好莱坞埋下根基。

如今他可以略过亚洲明星进军好莱坞总需要演配角跑龙套的惯例,就直接在超英宇宙里留下了重要一笔。

这在《摘金奇缘》的成功之前是难以想象的,此前被好莱坞这样青睐有加的亚洲演员可能只有成龙,但他是特型演员,并非是工业对所有亚裔演员的标准。

美国主流重视的是各类族裔之间的共通性,对亚裔族群之间的区分并不感冒。无论什么肤色和口音,好莱坞电影都必须是美国人讲美国故事,对其他族裔必须通俗易懂才有可能卖座。

这种情况让所有华裔忽略他们之间的微妙区别,化入了美国观众熟悉的套路中。

但这场景是在家里,亚洲人内部有什么矛盾还是要关上门解决。

面对主流市场,合作共赢是唯一站稳脚跟的方法。

这种团结同样体现在资金上。

2018年成立于加州的非营利文化组织Gold House为多部在好莱坞制作、宣传、发行的AAPI电影提供了支持,除了前文提及的全部好莱坞华裔电影,它们的资助版图还囊括了有潜力走出亚洲、在好莱坞取得成绩的作品和导演。

包括宫崎骏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和《寄生虫》。

给亚裔电影筹集资金在任何时候都会遇到困难,但广义上的侨民群体已经看到了支持项目与项目成功之间的直接关联,以及这些成功如何反哺群体,让他们的形象正常化,增加代表性,并看到即时的社会影响。

卖座和叫好:美国制片商在意些什么?

《摘金奇缘》打开了华裔叙事的通路后,创作者获得了更大的自我表达空间,可以追求更高的艺术性和表达个性,作品品质也更被看重。

在艺术片和独立制作领域,郭共达的《杨之后》和曾佩裕的《蓝色太阳宫》先后杀入戛纳影展且获得不俗口碑,后者还拿下了今年影评人周的奖项。

商业制作方面,漫威《尚气》、焦点影业《弟弟》、皮克斯《青春变形记》、Netflix《飞奔去月球》等大公司都在随后几年参与到华裔制作中。

创作者涌现和资本纷纷入局是双向作用。

一整代美国高校毕业的华裔及华人留学电影人在美国工作,使电影工业的华人比率变高是一个因素,这意味着华裔的社会参与度也在升高。

更重要的原因是,制片公司从一些华裔项目上看到了回报的可能。最近十年在美国异军突起的发行制片商A24在这股浪潮中起到了关键的推动作用。

他们参与了《杨之后》、《别告诉她》、《瞬息全宇宙》三部重要华裔作品。

韩裔作品《米纳里》和《过往人生》也杀入了奥斯卡,助推力度肉眼可见。

华裔与故土:走出去的很难走回来

有过几部优秀的口碑票房双收作品,华裔电影已经不再需要证明自己在好莱坞是否可以成功了。

然而,一旦脱离了好莱坞语境,华裔题材的处境就陡然艰难。

在资金方面,华裔如果完全自己靠自己,或想要靠大中华区,几乎是一个幻想。

在美华裔的数量本身就有限,有能力和资金去支持电影创作的纯粹的华裔及组织就更少。不少人用“天方夜谭”一词来形容华人想要靠自己单枪匹马闯荡好莱坞的可能。

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是因为大家对于“华裔”这个概念概念划分得非常清楚,在美的非美籍华人并不会都凑在一起说:我们来支持一个华人电影。他们会台湾地区华人支持台湾题材,香港地区华人支持香港题材这种……

在美国,支持少数族裔电影项目的基金面向的人群会更加多样化。

这是一种其他亚裔较少面对的困境。

韩国人的境遇就相对平顺,来自韩国本土的帮扶往往集中又直接。

除了钱不好找,华裔乃至亚裔电影出海去亚洲,也不一定会有好的境遇。

而能进入大陆这样值得在意的大市场的片子普遍反响不佳。

除了海外华人的心境长期不被大陆观众理解熟知,美国电影的叙事方式也不是中国观众熟悉的。

例如导演王子逸是美国出生的华裔,将《别告诉她》的故事搬到自己的中国故乡长春,影片大部分拍摄和取景都在长春完成。

中方的制片人郑菁表示,王子逸觉得“长春是她熟悉的,更原汁原味的”,她有意图希望电影可以和中国的环境融合得更好。

然而电影在中国上映后还是遭遇了恶评,观众非但觉得美国华裔镜头下的中国不具有代表性,还上升到对主演奥卡菲娜的面貌羞辱,认为选她做女主是在丑化中国人。

本质上,这些美国电影之所以在中国会水土不服,因为肤色相同的人却讲的根本不是中国故事。

中国观众不喜欢,是因为他们不熟悉美国可以将所有明明都那么不同的黄种人归为集体的语境。

反之,中国作品往好莱坞用力,也很难做出成绩。

纯中国题材在美国很难走!

因为中国人在美国拍电影还是外国人思维,华裔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美国观众至少对“华裔”有一定程度的认知,但对“中国人”就太陌生了。

美国电影与中国电影相互输出难,合拍也在变少。

中美贸易战和后来疫情几乎彻底断开了中美电影工业之间的往来,像《别告诉她》这样有官方认可、中美双方各有发行的制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了。

郑菁认为像《别告诉她》这样的合作制片也不至于成为一个孤品。

从题材上,这个故事讲述的情感能和全世界的观众产生共鸣,类似的合制可能会几年再出一个,但很难去用这个片子的成功作为案例。如果去分析和复制它,这就悬了!

反观韩国,他们的本土制作能杀进美国,因为两国的电影工业结构高度相似,电影制作思维相似,所以并没有水土不服的情况。

《寄生虫》就是表现最好的例子。

这是大中华区羡慕不来的情况。

故土没有与好莱坞进行工业合作的可能,资金匮乏,回去也不受欢迎。似乎华裔在美国只能背靠“亚裔”好乘凉。

华裔的未来题材:家庭写够了吗?

提到近几年的大爆华裔作品,如果主角的战争对象不是妈妈,也会是和家人,《尚气》是和父亲,《别告诉她》是和大家族,所有作品都挤在“家庭”类型中。

无论创作者如何强调作品的个人性,华裔主流作品反复在家庭矛盾上做文章,是不争的事实。

《瞬息全宇宙》在2023年奥斯卡颁奖典礼上大获全胜,席卷了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在内的七座奥斯卡。

丹氏兄弟领最佳导演奖时说:“这个奖献给所有的妈妈们。”

从制片角度来说,美国的片商和观众都还没有对重复的题材感到厌烦。

亚裔为主角的内容其实在市面上还算是非常少数,得走到一定量才能让大家觉得厌倦,但现在还没到。

亚裔的家庭冲突文化在电影中的表现时,认为虽然亚洲人自己看得有点腻烦,但是更多美国人也没看过。 大部分美国观众还是对少数族裔不是很熟,就看个热闹,一切和自己不太一样的东西都是新鲜的。

这也道出华裔的生活在美国依然没有足够被人熟知和了解,所以很难去讲述更复杂、更边缘、更奇情的故事。

所以李安的《喜宴》能让我们透过本质看到很多事情。

这是讲述一个生活在海外的男同性恋者屈服于父母的压力不得不形婚的故事。

时至今日,《喜宴》探讨的内容依旧前卫,不管是那句“你正见识到五千年性压抑的结果”,还是“形婚”这一现实在华语同性群体中的特殊性,都是热门话题。

即使影片上映了30多年。

也会有人怀疑这是不是炒冷饭,好莱坞这几年的翻拍热潮也让外界质疑电影工业的原创能力在下滑。翻拍是否应该这么快就轮到华裔作品?

华裔原创作品的能量去了哪里?

《花木兰》的真人化电影票房口碑双输还没过几年,这也许和迪士尼的经典真人化策略有关(《小美人鱼》真人版也票房口碑双遇冷),也许和逻辑不通顺的剧本改编有关,当然也和疫情对院线的冲击有关,但无论如何,翻新没有让经典焕发新生,反而巩固了动画版《木兰》地位,更加让它无法超越。

当现在的华裔影人写出更多元的剧本,电影项目更多还是在独立制作市场里打转。

《杨之后》与《蓝色太阳宫》在题材和类型上都是华裔作品的新颖表达,前者是软科幻类型,后者聚焦移民生活,都没有陷入华裔商业作品的家庭冲突与追求和解的窠臼。

但如果它们无法从文艺片中破局、走入主流,就意味着华裔自身的多样性无法被更广泛的群体了解和接纳。

而《喜宴》刚好迎合了华裔“多样性”的需要,像《月光男孩》那样,它既是少数族裔又是性少数群体。

在一定程度上,新版有可以借鉴的成功案例。

而旧版本身就在美国获得过成功,票房盈利,还提名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

现在翻拍,也许正是最合适的时机。

除此之外,李安的《李小龙传》也在制作中,可以想见北美的华裔作品的热潮,在未来依然会得以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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