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以内的西安夜晚,你可以将它理解为另一个不夜城。每天夜晚,顺城南路会同时出现至少二十个许巍、五个郑钧以及一到两个黄家驹或者伍佰。有大约一千个身穿汉服,妆容精致的娘娘在钟楼打卡拍照,还有两三百位娘娘因为抢不到钟楼打卡位置,选择在鼓楼打卡。
西安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城里永远不缺醉鬼,流浪者以及露宿街头的人。没有人知道身穿青蛙装卖气球的小贩到底长什么样,是男是女以及住在哪里。不要担心在西安会饿着,你会看到夜市摊老板跟早点摊老板坐在一起聊天。假如是周日,西仓的档子最早在四点就有人开始摆摊,这并不令人惊讶,令人惊讶的是,摊位前竟然有顾客。
当有人在网上发出“西安人晚上不睡觉吗”的疑问时,人们心情复杂,一些西安人回答说,白天在坑里站岗当兵马俑,下班了总得出来消费消费。而另一些西安人则表现得云淡风轻,见怪不怪,因为城里头一直如此热闹,除此之外,一些西安人回复到,都是外地人,西安人现在都不进城了。
01
双仁府改改豆花泡馍在早晨六点过五分迎来第一批四位吃早饭的客人。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是第二天早晨的样子了,天光大亮,眼前一切变得清晰可见,此时这条街上行人稀少,往南走到路口再左拐直行,路北边一扇玻璃窗户内,监控仍旧在尽忠职守的运行,画面记录无事发生的所有瞬间,值班保安左手支着脑袋趴在桌上,尚未醒来。
几百米外的小南门早市已经变得繁忙热闹起来。五点半,摊主们就已经基本布置好了一切,从含光门往小南门方向,依次是应季的蔬菜,水果,卖核桃的摊主在泡沫板上写着“鲜核桃补脑,谁吃谁聪明”,一部分核桃已经被夹开,让人想起网上流行过的 “被门夹过的核桃,吃了还能补脑吗?” 讨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三轮车构成的小吃摊——过一会儿游客将要抵达,总不好让他们空着肚子。
在变成网上热门打卡地之后,小南门早市比以往变得更加拥挤——大量游客依据网上给出的攻略,手持手机或者相机在早晨涌入小南门,拍上一堆照片,最后心满意足的买上一个肘子夹馍或者在街口排长队买一个牛肉葱花饼,又或者是坐在室外吃一碗胡辣汤或者泡馍——总之,无论如何,大家最后都在社交媒体上宣称在小南门感受到了西安地道的烟火气。
尽管一些西安本地朋友讲,自己从小到大,压根就没吃过肘子夹馍。但这并不能作为烟火气就不地道的依据——毕竟,正宗的老西安人据说连城墙都没上过。
除此之外,这一天的小南门早市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有一位站在人群中,身穿着浅绿色防晒衣黑裤子的中年女性是一名流浪者,晚上的时候她就睡在粉巷西边一家酒店门口的草坪上。在小南门早市卖小吃的小贩们有一部分是从龙首村方向过来的,晚上,他们在龙首夜市摆摊,又在凌晨出发,早晨四点,三轮车组成的车队驶过北大街一路向南,直到小南门才停止。
在西安,城里头跑出租车的司机们都知道,凌晨四点半到五点二十分,从桥梓口到洒金桥是一路畅行无阻的,街道两边绝大多数店铺此时还未开门,没有摩肩接踵的游客,当然车速不能过快,要注意正在打扫街道的环卫工。这或许是西安环卫工工作量最大的区域,她们要在凌晨清扫游客们离去之后留下的满街垃圾,在四点五十已经被扫帚划拉成一小堆接一小堆,堆放在路边,等待清运车运走。
凌晨四点半,在洒金桥,一家糊辣汤店已经开始营业,门口排着几个食客,令人肃然起敬。这种敬佩,既是因为他们能在凌晨四点多就过来吃早点(或许是一夜未睡),也是因为他们对传统老西安人生活方式的坚守——网上有一种说法是,真正的老西安人不去北院门吃饭,而是会去洒金桥——尽管如今的洒金桥与北院门没什么区别,老板们才不会在意买糊辣汤或者甑糕的是西安人还是外地游客,无非就是游客来得晚一些罢了。
出了洒金桥,莲湖路上车流稀少,街上的声响来自于环卫工手里挥动的扫帚划过柏油路面的声音,或者是放心早餐摊位搬东西时发出的声音,这或许是全西安最早出摊的放心早餐,凌晨四点二十,厢式货车停在摊位前,车门打开,工作人员开始搬运车内食材。
除此之外,街道寂静,此时的西安城内是个完全不同的,大部分人被睡眠包裹。路北边银行门口的一辆面包车里躺着三个人,有一个还未睡着,躺在副驾玩手机。路对面,店铺的台阶上还或坐或躺着几个人。
环绕着城墙,包括城墙以内,夏天的晚上能看到很多因各种原因露宿于街头的人,有单纯因为家里热出来纳凉的西安人,有开货车跑远单为省住宾馆钱干脆睡车里的人,有喝多了走到哪里算哪里睡街头的醉鬼,有居无定所的流浪者,有因为家庭矛盾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老人……最后,他们都被夏夜的西安所接纳。
北大街最大的声响,是在凌晨三点四十分开始。两个年轻人,看样子二十岁出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仿赛摩托车,趁着凌晨街上人少,两人共骑一辆摩托车,练习车技,在机动车道、辅路、非机动车道、人行道来回穿梭切换,摩托车发出的巨大轰鸣与两人激动的尖叫纠缠在一起。也许有正在梦中的居民被吵醒,在迷迷糊糊中骂一句傻逼,但这俩年轻人完全不在乎,就像他们也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不小心跟路上疾驰而过的车辆相撞。
在西安这座城市,虽然不缺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但冰柜中的饮料绝对不会二十四小时都是冰的,便利店里的夜班员工不会给顾客解释为什么这个点没有冰饮料,只会在顾客选好喝什么之后,迅速地报价,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交流。同样的,顾客也根本记不清楚店员长什么样。
02
城墙内的夜晚是这样的,从北门沿着城墙到火车站是属于流浪猫的,它们大多在晚上成群出没,由强壮的喵咪带队,在城墙根划定地盘,也许有好心的路人,会给他们投喂点吃的。要是没有,他们就逮老鼠或者翻垃圾箱。有时候双方会因为地盘发生冲突——或许是被西安这座城市的人类影响了,即便是有冲突,也不会直接动手,而是双方发出低吼或者尖叫,有点像西安人吵架的样子,咋!你咋!你能把我咋!哦~额,看把你牛批滴!来来来,你把我吃了!
凌晨三点钟十分左右,一个本地男性,年龄大概五十来岁,骑电动车来回绕着火车站晃悠,见到醒着的人,就用方言谨慎发问:你是干啥的?一些人对这个问题感到惊讶,搞不清楚这老头的用意。另一些则干脆低头玩手机,连人带问题都选择视而不见。不过没关系,老头骑着电瓶车会继续发问,直到遇到合适的人——那些打算住宾馆但又不想花太多钱的人。
在互联网上,关于西安火车站附近的宾馆,永远都是一个复杂的话题,它演变成了新的都市传说,这里希望与绝望交相辉映,循环往复,如今,胆大的短视频拍摄者们,用猎奇的视角记录眼前所有心照不宣的秘闻,以博取流量。尤其是在本地的社会新闻中,关于火车站宾馆的报道,只会出现在暗访或者苦主的爆料中,无论是最新的新闻还是更早之前的新闻,都不断提醒人们,在这里,最应该注意的就是提高警惕,但总有人会入住火车站跟前的宾馆。
或许的确因为夏天的缘故,也有一部分人,选择睡在火车站外面的小广场上。分不清是太早来西安还是打算一会儿坐车走,反正都在沉睡中。
两点多,有个中年大哥从梦中醒来,起身活动一下,然后从行李箱中掏出毛巾以及洗漱用品,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刷牙洗脸,完了再脱掉短袖,光膀子用湿毛巾擦汗。他说自己是从外地来西安找活儿干的,最近没活儿,就准备离开,打算先坐火车回老家休息一阵,然后去别的城市看看。
在火车站一侧的停车场入口,一个穿保安服的年轻人,显然也熬不住了,坐在台阶上,胳膊支着脑袋,一下子陷入梦乡中。
城墙根下的夜生活,南北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模样,从时间上看,北边比南边休息的更早一些。
这与两边的业态有关系,靠近城墙,北边居民区多,近几年又新建了一些别墅区,到晚上早早就变得安静下来。而南边面向城墙都是各种热闹小店,从酒吧到咖啡馆再到饮食小店。但如果是在凌晨,有人想夜游城墙根,从火车站出发沿着城墙根步行直到长乐门,最好是打上手电筒,这样足以避免不断地踩到地上的狗屎。
凌晨一点四十,东关南街一家啤酒吧的老板接到一个电话,对方想要六袋2.5L装的啤酒,希望老板尽快装好送过去。他先是问清楚电话那头的具体地址,然后在电话里耐心解释,如果是附近的小区,他可以亲自送,但如果太远的话,就得叫跑腿送过去。以及,到现在原浆啤酒已经完全卖完了,要喝的话只有白啤或者其它。最终,这单生意谈成,老板挂了电话,开始联系跑腿。
一个背着吉他骑共享单车穿过长乐门的年轻人,在凌晨一点零七分这个时间点之前,可能是顺城南路西段上那四十个许巍或者二十个郑钧里的一个,也可能是某个地下通道里的伍佰,酒吧里的平替万青,又或者是南门外的黄家驹。关于顺城南路西段,粗浅的可以把这段路理解成西安人自己的318。一入夜,这段路上就会出现太多的许巍与郑钧,要么是独唱,要么与围观的路人一起循环唱《蓝莲花》与《私奔》。
03
一些从外地来的游客经常会在网上问,西安人晚上不睡觉吗?到晚上十二点街上全都是人。而一个西安人到了外地,经常会发出类似感慨,怎么这地方没有夜生活,晚上九点就都关门了,走路上心里有点发毛。
毫无疑问,西安的夜生活总能给游客们带来一些震撼,《2023年中国城市夜间经济发展报告》显示,西安夜间经济繁荣指数与北京、上海、广州等10个城市共同位列全国第一梯队。去年6月,西安市统计局曾对西安市民夜间消费情况进行了调研,在所有夜间消费活动中,餐饮类一骑绝尘,占比96.0%。在顺城南路西段(从永宁门开始),热闹一直要持续到凌晨一点甚至更久。
如果说,从火车站沿城墙到长乐门,要避免的是踩到狗屎。那从长乐门往南门,要避免的就是踩到醉酒之人的呕吐物。
西安人的夏天与啤酒紧密相连,既与炎热的天气有关,也与这座城市的饮食结构相关,西安有大量的烤肉店,截至2023年7月,西安拥有近6千家烧烤企业,这个数量在全国范围内排名第八。同时,西安酒吧数量排名全国前十。无论街边、饭馆,吃饭、喝酒都是一体的。西安人对于酒水的态度是,如果发生了什么坏事,那就喝点忘掉坏事;如果发生了什么好事,那便喝酒以示庆祝;而如果什么事也没发生,那便喝点酒弄出点事来。
白天的长乐门附近(顺城东路南段路口小公园)有个自发形成的旧货市场——卖的东西,看上去几乎全是垃圾堆里捡来的玩意儿,摊主们大多是在这个城市里收垃圾的,最后他们把收到的这些旧物全拿到这里售卖,胸罩5块钱,短袖10元,运动鞋15元,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破烂被摆在这里,比如家里的一些摆件。在晚上,顺城东路南段整条街还在营业的是今年新开的酒吧。凌晨一点的时候,酒吧门口产生一点小争吵。原因是网约车司机把几个乘客送到之后,发现乘客只顾着下车而未关车门,于是说了一句鸹貔,下车连车门都不关。其中一个坐车的乘客立即反击,冲到车跟前怒问,鸹貔你说谁呢,嘴里放干净点。但争吵没持续多久,双方就在互相指责对方是鸹貔之间告别,司机驾车往长乐门方向而去。
东南城角内,如果你在路边发现一只流浪猫,打算掏出点东西来喂猫,那就要做好同时喂十几只流浪猫的准备。这里的猫比顺城东路的猫更加聪明,会派出最好看的一只,站在显眼处。
晚上十二点半以后依旧在老菜场的有三种人,一种是没喝够还想再喝点的,一种是喝醉了完全走不动的,还有一种是卖小吃或者卖酒给前两种人的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一些酒吧依旧营业,但没有喧闹。
摊贩们陆续撤离,这里重归安静。年轻人们喜欢来这里,这里更像是想象中的西安城市夜生活,一切都恰到好处,装修上充满设计感的店铺,在夜灯映照下比白天更有情调,适合打卡。十二点之前,这里挤满了人,路两边都是摆摊的,从手绘到手串,再到烤香肠、烧鸟、鸡尾酒之类的小摊,熙熙攘攘,连空气都在嗡嗡作响。
到了下马陵,虽然路上还能看到东张西望打量四周的年轻人,但路边喝酒的,大多数就变成了西安本地的中年人,卷起袖子,卷起衣服下摆,桌上以及脚边都摆满酒瓶,有一种“迈死嚯(往死了喝)”的气质。
十二点十分,在一个烧烤店门口,一个北北坐在桌前深夜独自抽烟,短暂停歇。桌上放着一瓶三斤装浓酱兼香型白酒,瓶子上印着一条龙,53度,已经喝的剩个底儿了。他是附近小区的住户,很热情,如果你对他桌上的酒感到好奇,他就立即会邀请你坐下来喝一杯,原因是这酒少见,不好弄。完了就跟你讲今晚的经历,晚上八点,他跟四个伙计坐下来开始喝酒吃烤肉,鏖战四小时,最后大获全胜,用他的话来讲就是:几个怂熬不住跑咧。
六个中年大哥们的酒局在十二点零五分结束,他们集体摇摇晃晃从下马陵走到文昌门斑马线跟前,然后探头张望路上是否有出租车经过。
等车间隙,他们忽然决定集体合唱一首歌。在这条满是许巍与郑钧的路上,他们令人惊讶的选了一首披头士的《Let it be》,中文译名是《顺其自然》,这首歌创作于1968年披头士乐队解散前夕,。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也就只会“Let it be”这一句。所以整个场面看起来多少有点怪异的感觉,深夜的柏树林——西安知名丧葬一条街——路口,几个中年大哥正手舞足蹈的反复吟唱“Let it be, let it be……”,或者是因为这句更适合人到中年的心境,无论是失业还是伤心,经历顺境或是逆境,都如歌中所唱:Whisper words of wisdom, let it be/And when the broken hearted people/living in the world agree/There will be an answer, let it be。
04
一个穿着到长相甚至是胡子长度都很像艺术家的老头,总会夜里十二点出现在书院门附近的顺城巷,熟练的翻垃圾桶,即便是不远处坐着一对正在拥吻的情侣,也丝毫不影响他翻垃圾桶的速度。
城墙下的夜生活就是如此,无人注意身边正在发生什么,即使看到了,也丝毫不在意。三个从外地来旅游的小姑娘,正嘻嘻哈哈地在城墙根下相互拍照,有别于大多数人选的汉服妆造,她们选了清朝的格格妆造,小脸画的煞白。此时临近晚上十二点,如果是港片爱好者,看到了保不准会吓一跳。但这是在城墙根下,人们见多识广,丝毫不觉得奇怪。
在南门里,一个工作人员跟另一群游客讲,你们来晚了,乐队只让表演到晚上十二点,大部分来听城门洞演出的人早就散了,城门外,还有歌手没离开,正在唱水木年华的《一生有你》,细听起来有点跑调。
夜里十一点半,书院门意料之中的歇业了,对游客来讲,穿的再美,晚上这里又不出片,歇业早点倒不觉得可惜。时间往前拨十分钟,安居巷北边还算热闹,一家串串店门口坐满了人,相比凌晨四点多就在洒金桥排队吃胡辣汤的人,这些食客明显更令人敬佩——因为离得不远的安居巷口是个的垃圾点,倒满了厨余垃圾,在这个夏天晚上,发酵过的垃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中柳巷——这个被互联网打卡改变的西安破旧街道——歇业的更早,十一点以后所有店铺全都关门了。骡马市的彩票摊前,也没有人光顾了。也许这个点,回家做梦比妄图在彩票上刮点钱出来更实际,毕竟睡着了,梦里面什么都有。一家体验分娩疼痛度的小摊前也没有人,工作人员显得无所事事。夜里十一点,笼子里的猫猫狗狗早已经困顿不以,在笼子里一声不吭,笼子外全是嘴里发出咪咪或者喌喌声,以吸引猫狗给出回应的年轻人。
钟楼依旧热闹非凡,每天大概能有一千或者更多身穿汉服盛装出席的娘娘,出现在钟楼。身穿汉服,到钟楼打卡,如今在西安是一件实在平常不过的事情了。直到晚上十二点,这里都是人潮汹涌。钟楼一圈围满了摄影师,手里拿着iPad揽客,见到人就上前打招呼,问要不要拍照。但一些娘娘,显然是有备而来,早已经有专门的跟拍摄影师,今晚的钟楼也许只是她们打卡行程里的最后一站。
三四年前,一到晚上钟楼跟前就站满了直播的人,唱歌的,跳舞的,翻跟头的,还有几个精神小伙以钟楼为背景,对着手机摇花手,然后在评论区收获一片骂声。两年前,钟楼还是野生演唱会的地盘,在西边的下沉广场,或者是东边的开元商城楼下,都有乐队在这里唱歌。但现在,精神小伙以及这些乐队全都消失无踪,拍汉服的摄影师们包围了这里,他们比找对象都精准,能从任何角度找到客户跟夜里发光的钟楼合影。
来钟楼打卡拍照的人实在太多了,因为争地盘引起同行以及因为手艺差跟客户之间的冲突在这里也时有发生,就连这里的管理者们都为此采取了一些措施。最后一些摄影师,另辟蹊径,开拓新的拍摄场景——他们选择带着客户先在鼓楼拍照,然后等有钟楼跟前空位的时候,见缝插针的拍几张。
尽管从各种社交媒体上来看,人们夸赞西安夜经济繁荣,从大唐不夜城到小寨赛格,再到钟楼商圈,打卡出片的地方有不少。但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而言,人们更实际的期望是,能在这里挣到钱。
围绕钟楼一圈,有不少做生意的小贩,有两到三个卖糖葫芦的,至少有四个穿着不同颜色青蛙服装卖气球的小贩,五个卖各种小玩具的。当夜晚降临,无论哪种小贩包括摄影师们在内,人们都感觉在钟楼能有点挣钱机会——这其中,有些人是兼职做这些,有些人此前有别的工作,但失业了。
工作并不好找,今年六月份,南方周末一篇关于西安的报道中提到,通过社交媒体上的关键词分析,抱怨西安就业环境的较多,尤其是对比北上广深杭,年轻人能感受到明显的落差。在情绪相关的分词中,失望、焦虑、压力、后悔等词出现频率较高。
05
在夜晚,许多在钟楼的小贩似乎只有一个名字:卖气球的,卖糖葫芦的,卖粽子的,拍照的等等。或者说,整个夜晚,所有人都是面容模糊的无名者。
法国十九世纪现代派诗人波德莱尔曾经写到,巴黎的夜晚,每个窗口都亮着灯,我真想走到每个窗口去看一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的城市已经不再是可以沉下心来仔细游览的地方,而是被分成一个接一个的打卡点位,匆忙赶来的游客,只为了打卡。
尽管夜晚的西安,每个窗口都亮着灯,但没有人想走到窗口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南大街上一家火锅店,起先为了招徕顾客,在店门口墙壁上写上“西安”两个字,最后火锅店倒闭,但无人在意,只要西安两个字还写在墙上,依旧会有游客不断地去打卡拍照。波德莱尔逛一趟西安,最后手机相册里也免不了会塞满各种打卡照片。
哪里热闹,游客们就赶往哪里,即便是在晚上十点四十,被打卡带火的钟楼小区,依旧熙熙攘攘,坐满了吃饭的人。穿过大车家巷,十点半,粉巷西边一家酒店门口,执勤的保安,穿着一身铠甲,目不斜视,他对路上以及周边的一切都无感。酒店门口一侧的草坪上躺着一位身穿绿色防晒衣黑裤子的中年女性,周边嘈杂的声音,丝毫不影响她的睡眠,她将在第二天清早到小南门早市闲逛。
城墙内,西安夜晚的热闹不独属于钟楼以及钟楼小区,或者是老牌的北院门与西羊市,也属于太阳庙街以及湘子庙街一带,这里跟老菜场一样,吸引无数年轻人。周六晚上九点四十分,尽管空气燥热,但每个人都很平静,他们坐在太阳庙街或者湘子庙街的小店门外,低头玩手机,或者是与同伴交谈,过一种当代城墙根下无所事事的夜生活。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会转往别处,寻找新的乐子。
只要你愿意玩,西安就是一座不夜城。尽管关于夜生活的定义是从下午六点到第二天早晨六点,但城墙内真正变得热闹起来是在八点半之后,在夏天,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城市灯光接管了光明,城墙变得影影绰绰,夜生活正式宣告开始。
一些穿汉服的游客在九点出现在湘子庙,在摄影师的指导下,摆出造型。拍完照之后又匆匆离去,按照拍摄行程,在抵达湘子庙之前,她可能去过了大唐芙蓉园,去了大唐不夜城,在大雁塔打了卡,又在城墙拍过照,然后抵达湘子庙,但湘子庙不是终点,终点是在钟楼,在那里她会花费一些时间来排队等着拍照打卡。
当人们在说西安人都不睡觉的时候,他们是在说什么?人们都在夜里做什么?当人们在城内的夜晚看到街边坐满了饮酒的人,面对被汉服打卡包围的钟楼时,肯定体会到了某种与时代紧密相关的东西。
今年夏天临近结束的一个周六晚上的九点半,我跟几个朋友一起,打算从湘子庙出发,夜游城墙根。在见面前,九点初,他路过南门,穿过拥挤的人群,用手机拍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视频,尽管他在西安生活了快三十年,但目睹眼前的一切之后,依旧发出跟游客一样的感叹:西安晚上怎么这么热闹?他们都不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