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扯淡这一点上，东西方大约殊途同归。不过，也许，法兰克福大概没领教过，还有一地扯淡的浓度恐怕要超过他的认知。

看见最近有人在批掼蛋，算是扯淡最新的例子。我将它归结为一本正经的扯淡。扯淡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本正经的扯淡。

掼蛋，老百姓的乐子而已，有什么好批的。官员掼蛋，也不要动辄扯上什么消颓之气、躺平作风。因果关系不要搞颠倒了。没有掼蛋，也必定有新的替罪羊。逻辑如同把贪腐怪茅台一样，茅台卖不出去怪掼蛋一样。这些逻辑，总让人生疑。但在某些特殊材料构成的红口白牙里，张口就可以来。

一本正经的扯淡，本质是什么？是颠倒黑白，避重就轻，混淆视听；是语言腐败，一种百分百的文字游戏、语言形式主义；是拒绝探究真相，还原本质。法兰克福说：“就影响效力而言，扯淡远比说谎更严重，是真实的更大敌人。”张维迎说，语言腐败本身一种不诚实，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一样。其实这三方面是一体的，一体三面。

一本正经的扯淡，在当下很有市场。表面看，一本正经，义正辞严，实则经不起推敲，外强中干。你若反驳一句，他立刻青筋暴露，显示出一副权威受到挑战的模样，好像人家天生高人一等，你只有俯首听命的份。所以，扯淡是不需要探究问题真相的，一旦回归真相，扯淡就会原形毕露，扯的蛋也就不那么好看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一本正经的扯淡不啻一种暴力。它就是试图制造一种形式上的强大、礼序，以形式取代内容，掩盖人们探求真相的可能，无暇去思考世界的真实逻辑。

有一种讲话，你我都耳熟能详，套路是一二三四：第一高度重视，第二周密部署，第三精心组织，第四加强领导。也不一定非是标准的四件套，有时候还可能是五六件套。四字句，五六条，对仗工整，振振有词。通篇大话套话，永远正确，却没有一句分析解决实际问题的干货。台上的人读得朗朗上口，台下的人听得昏昏欲睡。

这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正确废话、“新八股”，算不算一种一本正经的扯淡呢？自己琢磨，虽然看起来它不像批掼蛋那样神经错乱，其实危害一点不比它小。

什么危害？不说别的，起码是浪费台下听众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台下的人回去也复习一遍，就会浪费更多人的时间。不要大惊小怪，你得相信，台下的人十之八九甚至百分百地回去照本宣科表演一回。真正干事的，往往只有最后一环，因为已经再也找不到扯淡的对象了。生命不息，扯淡不止。

要我说，与其这样一本正经地扯淡，倒不如大伙儿一起去掼蛋的好，起码还可以伸伸胳膊，练练脑子，有利于减缓老年痴呆。

开会只是一例。很多一本正经的扯淡，也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样的扯淡多了，对于社会生活而言，不啻一种公害，不仅耽误正事，浪费社会资源，还污染社会风气，降低社会整体智商。在一个正常人或者正常社会看来，扯淡的逻辑一定会出自一个怪物。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生在其中，司空见惯，也许不觉得有什么。但在洞外的人看来就很奇怪。这种强烈对比产生的戏剧效果，想必你也不陌生。所谓鸡同鸭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但扯淡者从不关心这个，它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完全不以别人是否相信为目标。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表演是否已入无人之境，不管他内心是否相信。有时候，他甚至可能真的相信自己了，显示出一种试图让人感动的真诚和坦然。

王国维论诗，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依我看，这种扯淡者已属物我两忘的“超我之境”了。蛋扯得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不仅扯得大，还想扯得真。但在形式和自嗨中求真，如同缘木求鱼，距离真相只会越来越远。

一本正经的扯淡，表面上看是一种语言游戏，实则是一种人性的异化和堕落。张维迎说，语言腐败导致道德堕落。我以为恰好相反，是道德堕落导致语言腐败和一本正经的扯淡横行。语言不过是人性的皮肤。让语言回归真实，拒绝撒谎，远离一本正经的扯淡，就是让人性回到正常状态来，让世界回归真实。但这路，不知道有多长。最近，在网上看见真有单位发文，要整治掼蛋了。看来这一本正经的扯淡病，确已入膏肓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