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华大学破格录取说
吴晗怎么考入清华大学的?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吴晗于1931年先是报考北京大学史学系,因为数学零分而未被录取,继而报考清华大学历史学系,数学依然零分,然而清华却以吴晗文史成绩特别优秀,将他破格录取。这个说法成为吴晗和清华的一段佳话,多部研究吴晗的著作都采用此说。
清华大学上学时期的吴晗
但是2010年清华大学校史研究室刘惠莉的一篇考证文章,为吴晗正了名——既不是北大不中改投清华,也不是被清华破格录取。
她引用了吴晗在得知自己被清华录取的当天,致小学恩师杨志冰的信札内容,其中说到:
“生本届报考北大、清华二校,一摈一取,系7月13日至15日北大考试……清华自16考至22日,考生1780人,史学系二年仅取5人,考目为党、团、英、中史、西史、论理六门,幸终场。于8日发榜录取,入学证亦已正式送来矣。”(——摘自《吴晗自传书信集》)
从这段话可知,北大、清华的录取考试是紧挨着,连续的,不可能当天考完便知不会被录取然后转考清华。另外吴晗信中提到清华此次考试并未考数学,又何来数学零分而被破格录取之说?
▲《大家都要补课》 吴晗手稿2页 尺寸不一
于中共北京市委《前线》杂志1961年22期发表
为考证信札内容真实性,查1931年《国立清华大学本科招考简章》,可知该年度历史学系的招生考试确实无数学科目。另外,吴晗好友千家驹写有一篇《缅怀吴晗同志》,提到“清华本科是不考数学的,被录取了”, 虽然用语不很严谨(不考数学只针对某些系的转学生),但吴千同在北京上大学,交往密切,当亦能佐证。
佳话虽“佳”,但不合事实,可以休矣。
建国后热衷政途于史学无多建树说
很多人对吴晗有误解,认为他在建国后就一心扑在政途上,于史学基本无建树,变成了彻底的官员。
事实上吴晗本色未改,仍是书生,他曾经数次执意辞官,想要回归学者之路,终因种种因素未成功。即便如此,他也依然为新中国的史学研究和历史知识普及做出了极大贡献。
悦园收藏了数通吴晗的亲笔信札,其中,致文献学家赵万里、致中华书局总编辑金灿然、以及致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的信札分别涉及了他在建国后的三项史学贡献。
▲吴晗致赵万里信札 约上世纪50年代
众所周知,吴晗的史学代表作《朱元璋传》前后数易其稿,从1943年一直改到1964年。尤其是第三次改写,是在毛主席评价完《朱元璋传》书稿之后,吴晗因为深感自己准备不足,决心先把大部头《明实录》和《朝鲜李朝实录》全部啃完再写,遂求助老朋友,北京图书馆善本特藏部主任赵万里,借阅两书及其它相关书籍,得到了赵的鼎力相助。据说北图当时有两个书架就是为吴晗研读史书而特设。
▲吴晗与谭其骧往来信札 4通10页 1962年
吴晗的另一大史学工程,是受毛主席的钦点主持了改绘杨守敬《历代舆地图》。这是一项大协作的工程,是建国以来最权威的中国历史政区地图集编撰工作。吴晗出面召集、邀请了诸多单位和历史学者参与,其中就包括他的清华老同事谭其骧,编绘工作具体便由谭负责。悦园所收藏的吴谭来往信札,均作于1962年,是这项重大史学工程的真实记录。
从1954—1965,十一年间,吴晗在改编“杨图”上付出了巨大心血。可叹的是还未等到出版,他已身罹浩劫,含冤去世。工程被迫中断,直到周总理过问才得以恢复,最终在谭其骧手中完成。
▲吴晗致金灿然信札 1960年 19.5 × 26.5cm
吴晗还有一项贡献为其他史家所不及,就是他对普及历史知识的大力倡导。早在1935年,他就和张荫麟等人计划编辑《中国历史小丛书》,以期普罗大众鉴古知今,开启民智。这个夙愿在建国后终于得以实现。1958年秋,他与金灿然、季镇淮,潘絜兹、白寿彝等人组成编委会,开始了编撰过程,从1959年至1966年,中华书局陆续出版了“中国历史小丛书”147种,这也是建国后第一套大型普及性历史知识读物,受到了广大群众的欢迎。悦园所藏吴晗致金灿然信札,里面提到的“小丛书已开过动员会,布置了任务。若能抓紧,估计可以完成。”便是指此项工程。
吴晗主编的《中国历史小丛书》《外国历史小丛书》
力主拆除北京城墙和古牌楼说
今人批评吴晗时,常常引用的一大罪状,是吴晗主张拆除北京多处古建筑,与之相反,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力争保留,林徽因甚至指着吴晗鼻子骂“将来你们是要后悔的”。
对比梁氏夫妇的光辉形象,吴晗则成了北京古建的罪人。然而细究这段史实,我们会发现,有些看法未免片面。
2009年,原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85岁的罗哲文著文《吴晗对古都北京文物保护的重大贡献》,文中说:
“……我作为一个与吴晗先生接触较早而又亲身经历者之一,有责任有义务做一个客观的澄清与说明,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罗哲文彼时担任文化部文物局郑振铎局长的秘书,是数次首都古文物建筑处理问题座谈会的参与者,最重要的,他还是梁思成的弟子,他的视角是客观的。
被拆除前的北京东四牌楼
在文中,他列举吴晗对北京市文物保护的贡献,如亲自主持成立北京市文物调查组、筹建首都历史与建设博物馆、保护元大都古城墙遗址等等,对吴晗的文物保护工作予以认同。对于北京市那些城门、牌楼被拆问题,他说:
“据我所知,他已经做了他力所能及的努力,很多问题不是他所能决定的……就连彭真市长也不能轻易决定。”
罗哲文特别提出,回顾这一问题要从当时的历史条件出发。时值抗美援朝,台湾也磨刀霍霍,江山待稳,百业待兴,而当时的领导层又早已将北京的文物古建,城墙城楼,与“留恋过去”还是“着眼将来”联系一起,再加上当时古牌楼影响交通导致事故频发,民众意见很大,如此一则是经费考虑,一则是上层思想,一则是百姓呼声,综合许多史料来看,此时主导吴晗拆建筑的“意”,实则是“上意”和“民意”了。
尽管“拆”已经是必行,吴晗仍然前后数次召开首都文物建筑保护问题座谈会,聆听梁思成、林徽因、郑振铎、叶恭绰、罗哲文、华南奎等专家意见, 1953年8月20日的座谈会上,吴晗提出了折中办法,成立文物机构进行调查,将古建筑分为3类:一类是有艺术价值的应该保存;一类是有艺术价值应该保存但必须迁移的;一类是无历史价值的应该拆除。国家文物局局长郑振铎赞同此建议。值得一提的是,后来周总理也旗帜鲜明地发表讲话,支持吴晗的决定。
▲政协第一届全体会议期间,周恩来与民盟部分代表合影。左起:沈志远、吴晗、周恩来、沈钧儒、剪伯赞、楚图南
吴晗在拆除牌坊问题上抱着慎之又慎的态度,数次召开座谈会征询意见,在听到梁思成的反对意见后仍然展现高度的包容,表示“这样的会今后应该常开,而且要把范围扩大一些,以便各方面更多地交换意见”。会后,他亲自写信上报彭真市长和周总理,如实汇报会议形成的各方一致意见和分歧之处,其中写道:“和梁个人交换意见,他同意拆除右安门雍城”,可见吴晗对梁思成的尊重及努力沟通,并不是后人以为的那样“一意孤行”。
▲吴晗颂 潘絜兹绘 袁翔重摹 文怀沙题 79.6×58.8cm
【题识】
清官酷吏容何判,覆手翻云孰可争
故友潘絜兹为纪念海瑞罢官作,此画为其门人袁翔临摹本,得乃师真传。壬辰秋,捍东命题,撷昔年悼春晗兄之拙句归之。燕叟文怀沙
【钤印】
「怀沙」「犹有微情一往深」
吴晗毕竟不同于梁思成等人,梁可以站在纯粹的学者角度来看待问题,吴晗的副市长身份让他必须更多地从其他方面来考虑和解决问题。这也正是他后来被人苛责的原因。但在半个多世纪前,恐怕不是一个吴晗,而是整整那一代人,都只能站在历史的基点上去认识,理解。
无论如何,一分为二地看,吴晗对待拆除古建工作有他的务实开明之处,他对北京文物建筑的保护功劳也终究不可抹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