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陕哈“带头大哥”的江湖往事

镐京笔 2024-09-10 20:55:21

在哈萨克斯坦做生意的难度还是很高的,被骗、涉险、出问题的中国商人层出不穷,陕西商会也成了“救火队长”。

仲夏之日,镐媒体·《中亚观察》在哈萨克斯坦前首都拜访叶海庆,恰逢有陕西老乡带着酥梨来阿拉木图探寻市场,来自蒲城的酥梨洗净上桌,老乡握住叶海庆的手,异国他乡终于找到了“组织”。

在哈国发展的陕西人,很少有不知道叶海庆的。

他是当地的“石材大王”,曾经供货阿斯塔纳总统府、阿特劳火车站等,被陕西人视为当地商界的“老大哥”。

老大哥圈子里,还有两位陕西老乡,也是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在哈国待了20多年的“万事通”何诚,曾在哈国前总理捷列先科办公室下的政策调研室工作;还有颇具胆识和判断力的任磊,在塔什干做建材生意,4个月就收回了2300多万的投资。

三位“带头大哥”,在哈国生意场结识,深知海外发展的难度有多高。所幸一拍即合,于2017年成立陕西商会,由此成为除中华总商会之外,唯一在哈登记注册的中国商会,致力于帮助在哈发展的陕西人,以及其他华人华侨。

“有事儿找陕西商会”,这已经成为不少生意人的共识。

哈国“石材大王”叶海庆

宽额、浓眉、黝黑、壮实,一身腱子肉显然是常年健身的成果,加之一口流利的俄语,叶海庆看起来几乎已经与当地人无异。但回到陕西老乡群体,一句乡音就能感受到这确实是个地道老陕。

在哈多年,他供应了阿斯塔纳总统府、阿特劳火车站等众多国家级大型项目的石材。后来,他娶了位俄罗斯姑娘,在哈国结婚生子。在陕西人圈子里,叶海庆俨然是个老大哥般的存在了。

和一般的商务人士不同,叶海庆不喝酒,他用当地的一种饮料来代替酒精,但这几乎不影响酒桌上的觥筹交错。一口陕西话就能串联起许多记忆,尤其还有陕西商会秘书长任磊的“助攻”。

任磊说话亲和,语速较快,总能适时地关切桌上人的状态。一位陕西老乡推荐的福建商人同在席间,也许是因为语言隔阂,他稍显内敛。但任磊总在适当的时机活络氛围,让这样的场合显得欢乐且温馨。

吃饭之前,叶海庆还在办公室忙碌,那是一栋隐藏在居民区的小楼,办公室就在一楼。墙上挂着各种石材的样板,在叶海庆的桌子上,放着几块石头。一位女士告诉我,叶海庆是真正懂石头的人。

蒙古国中华宁夏商会来哈,叶海庆(左二)任磊(右一)

这与成长背景不无关系。

他的父亲是地质队员,出国前叶海庆曾在河北地质学院(现河北地质大学)学财会,外语学的是俄语,后来在地质队上班。1992年,陕西省XX技术研究所与哈国某国企合作,成立合资企业,需要一位年轻懂俄语的财务人员,叶海庆正好合适,就应聘到了阿拉木图。

但当时在哈国经商的便利性与如今差距不小,其中汇率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比如同样1块钱,在银行能兑换的坚戈只有黑市的一半。中国企业在当地赚的钱只要回国,就得经过银行损失不少。

叶海庆与哈方财务商量,赚的钱能不能他们自己换好带回国,减缓企业损失,但被严词拒绝。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没过几年,这个由中哈两国国资合营的公司就倒闭了。几年后,叶海庆在大街上碰到那位财务,他对叶海庆说,当初要是听你的就好了。

而无奈的叶海庆早已投身商海,开启了创业之路。最初他受朋友委托到中国采购石材,逐渐生意越做越大,2005年,他已经成为哈萨克斯坦最大的石材经销商之一,甚至为迁都阿斯塔纳的总统府供应了石材。

任磊跌宕辗转扎根哈国

当叶海庆已经在哈国风生水起时,2007年,任磊才刚刚踏上中亚这片土地,距离他们认识还有七年时间。任磊选择的第一站是距离阿拉木图1000公里之外的塔什干——乌兹别克斯坦首都。

后来任磊形容起塔什干和阿拉木图的差别,他说阿拉木图至少领先20年。但落后也意味着机会,任磊在塔什干的生意红红火火地做起来了。

那是2007年,国内一平方米的PVC扣板,比如卖一两块钱,在塔什干能卖到8元。加之当地只有一个PVC扣板的供应商,产量、质量都不是太高,任磊和同伴们入场了。

他们一起在塔什干开了若干个建材厂,包括石粉厂、PVC扣板、塑钢型材、踢脚线、纸箱厂。建厂后生意很好,以石粉厂为例,订单交货期排到两个月。工厂是连轴转的,每个月只停两天机,“一天天美金就不停”。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乌国要求本地员工的配比很高,常常有老板不给中国员工办理工作签,就让过来工作。相比之下,任磊一行人的生意本地化非常成功。一个工厂40个人,只有5个中国技术工,剩下全是当地人。

不过,这也为后来的变局埋下隐患。

任磊(左五)2010年在塔尔迪库尔干州某工厂

但当时,形势真是一片大好,他们总共2300多万元的投资,4个月就回本了。当然,快速吸金的背后成本不低,原材料是极度缺乏的,几乎都要从国内运过去。这样的生意任磊做了两年。

2009年,当地的合伙人告诉他,打算将厂址地块卖了。然而,厂房是搬不走的。这意味着前期投入很大程度上要付之东流。任磊心里很清楚,商人逐利,他想自己玩了。对方既了解中国原材料进口的方式和渠道,也掌握生产技术,走到这一步几乎是必然的。

工厂打包卖给了这位实力雄厚的乌国商人,任磊决定回国躺平两个月。

转机出现在贸易公司上,那个年代出来的商人都是跟着贸易公司,他们负责联络当地,组织考察市场。两个月后,贸易公司计划考察两个海外市场:第一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第二巴基斯坦的拉合尔地区。

回忆起这段经历,任磊很幽默,感叹“我们当时也可怜啊,选错地方了”。他说,当时去拉合尔可能发展得更好,因为巴基斯坦有1亿人口,而那时哈萨克斯坦只有不到1700万人口,“市场差别太大了”。

但当年只走了一站,他们就觉得阿拉木图也不错,顺势留了下来,一待便是十几年。

从俄罗斯到哈萨克的何诚

与叶海庆和任磊的商人经历相比,哈萨克斯坦陕西商会的另一位会长何诚,走到这里的道路迥然不同。他曾在哈萨克斯坦前总理捷列先科办公室担任中国事务助理一职,帮助捷列先科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国,间接促使哈国开始向中国学习。

何诚是西安人,他的父亲是老三届,俄语非常好,但生不逢时没有用上。所以,何诚17岁那年,当有机会去莫斯科留学时,他毅然前往。1996年,在莫斯科大学预科语言班里,何诚成为最小的中国学生,许多同学甚至是他的叔叔辈。

为了减缓经济压力,当年12月圣诞节他开始勤工俭学。

去应聘餐馆洗碗工时,何诚放下豪言,老板,你把这两个俄罗斯大妈裁了,她们300美金,我给你干一个月200美金。

老板没多说,只说你先试试。

一天无数个盘子,手泡得像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何诚很快败下阵来,但老板看中他是中国人俄语又好,就调他到销售部门,每天给他100美金经费去机场揽客。

这份工作何诚干得很好,一直做到了新年元旦。

用美金结完工资已经是晚上11点,但美金不能直接花,他揣着身上仅有的5卢布走到地铁站,才发现地铁都关了。

1997年的第一天晚上,年仅17岁的何诚在莫斯科街头走了5个小时,终于回到宿舍。

通宵庆祝新年的舍友们围过来,何诚豪爽地请全宿舍人喝酒狂欢。第二天被舍友拍醒时,他在睡梦中呢喃,再不给人打工了,我要自己干。这以后,他开始在莫斯科做点批发零售的小生意,没再问父母要过钱。

何诚与同学在莫大主楼前留影

2003年,何诚毕业回国,去了陕西粮油进出口公司。

当时正值公司要恢复扩大对俄贸易,何诚沿着边境线从丹东出发,开始考察边贸。从绥芬河到海拉尔,从满洲里到霍尔果斯,他在寻找:公司到底在哪里能打开一个突破口?

当时,普京刚刚执政,俄罗斯经济还未摆脱此前影响,下坠得比较快。

何诚在中俄口岸看到大量乱象。“我们卖给对方假冒伪劣产品,对方给我们假钞假币,两国的边境贸易处在极度无序状态。卢布太多来不及数,就直接称。那时候我提三麻袋卢布,里面还给你垫两块砖。”

但回到乌鲁木齐,他有了新发现。

那一年,乌鲁木齐早已拥有国际一类口岸,主要对外贸易就是中亚地区。

“乌鲁木齐有几个大市场,像边疆宾馆、西域市场,每天都是人山人海,中国厂家都在这里设办事处、设仓库。在酒店里面,他们过来看货交易,一谈这东西多少钱,好了我要了,大包小包就开始装车。”

当然,另一方面,对应的现实是,解体后的前苏联国家物资极度匮乏。

回到西安,何诚给公司汇报:中国的北方边境贸易中,中俄之间的秩序快要重改了,但是中国新疆向中亚的贸易正在蓬勃发展。不过这一观点没有得到重视,当时中国的外贸重点在沿海地区,他供职的公司自然也顺着大流往东南方向发展。

不久后,何诚得到一个机会,决定去哈国发展。

他的家人很不解,你从苏联老大哥的首都莫斯科回来,为什么要去那儿,不是代表一种倒退和落后吗?

何诚是这么回应质疑的:以我对哈萨克斯坦的理解,这个国家是个巨大的宝藏,只是现在被沙尘蒙着看不见,我相信,当我们国家的高层将目光向西部边陲转移时,迟早会发现这里。

由此,他开启了自己在中哈两国来回奔走的二十年。

哈国陕西商会诞生

陕西商会也在这时悄悄埋下种子。

这一时期,一大批陕西或与陕西渊源颇深的企业来到哈萨克斯坦,因为从事的行业各有不同,他们分散在哈萨克斯坦的四面八方,但阿拉木图始终是一个大本营,向各地辐射开来。

爱菊粮油的方龙飞、阿拉西姆水泥的范鹏程、陕汽驻哈代表戚亮、亿丰建设的黄涛、星光矿业的何顺等,他们陆续来到哈萨克斯坦。

后来,这些人都成为了陕西商会的骨干成员。

但扎下根不是那么容易的,每个创业者的经历,都是一部荆棘与鲜花并存的个人发展史。

即使经验丰富如叶海庆,也难避免意外发生。

正当他的石材生意蒸蒸日上时,一位大客户突然离世。当时,他们正在合作一个大型工程,项目不得不终止。在这场变故中,叶海庆损失1000多万元,差点一蹶不振。

而任磊更是在工厂的集装箱里住了六年。那些年,阿拉木图的中国人不算多,但任磊还是在这待了5年之后,才认识叶海庆。因为在此之前,他几乎一直在厂里待着。

也就是这一时期,哈萨克斯坦开始向中国学习。

2003年,何诚在哈萨克斯坦的第一份工作是负责翻译来自中国的商业案例,在哈国前总理捷列先科办公室下的政策调研室工作。

何诚(左二)陪同捷列先科(左一)赴咸阳访问

捷列先科是苏联时期哈萨克斯坦最后一任副总统,又是独立后的第一任总理,主持了哈萨克斯坦与中国的建交。何诚到那儿的时候,捷列先科担任的职务是哈萨克斯坦常务委员会常务副主席,而主席是时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

有一次,捷列先科问何诚,我们国家财力不集中,但是城市要扩建还要满足老百姓的休闲需求,你们中国是怎么做的?

何诚告诉捷列先科,你可以通过向社会融资,来建市政。他将西安大雁塔北广场作为一个案例,讲解如何通过周边土地变成高档住宅,来要求房地产商向社会建设公共休闲的中心广场。不久后,哈萨克斯坦几座大城市采取了相似的政策。

2005年,因为欧亚经济论坛的成立事宜,捷列先科受邀来到西安。回去后,他给哈国的官员们说,你们都应该去中国看看,不去看看你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发展。

同年,何诚升任前总理办公室的中国事务代表,负责接待哈国各行各业的人来中国考察,水电、航空、教育,他带着各领域的专家走遍了中国南北。三年后,因为哈国一体化基金在中国的事务代表逝世,何诚被派到了这个岗位,并设立西安代表处。

一体化基金是哈国的三大主权基金之一,控股管理着近150家合资独资企业,这其中就包括哈萨克斯坦第二大航空SCAT。也是因为这个原因,2016年,何诚推动了西安到中亚国家的第一个直航,飞往阿拉木图。

次年,陕西商会在哈萨克斯坦正式注册成立。

中哈商贸秩序重建

从上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的第一个10年,形形色色的人发现机会来到了距离中国边陲最近的大都市阿拉木图。在这里,他们白手起家,或做贸易、或干实业,见证了这个国家30年来的变化。

何诚将苏联解体后的哈萨克斯坦分为两个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是出原材料还苏联“欠账”的10年。第二个阶段,则是积攒国力的近20年。自此,哈国四大主力资源——石油、天然气、矿产、粮食都得到极大释放,又赶上了近20年世界大宗产品价格上涨,国力得到了快速增强。

与此同时,整个市场的贸易秩序也逐渐由无序向有序改善。

任磊说最开始做生意特别难,对方对我们不了解,阻力很大。最让人心酸的是,那时中国货在这里是制假贩假的代名词。他跟当地人聊天,有人说你们的鞋是一次性的,下个雨就烂掉了。

他解释,不良市场是双方推动的结果。

“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确实做过一些质量很差的商品;另一方面,哈萨克斯坦商人没钱,他们主动来国内要求制作便宜的产品。拖鞋明明要三块,但是他只出两块,国内的老板不愿意放弃订单,只能降低质量。因为经济发展的重心在南方,这样的商人有很多来自江浙。”

情况随着中国电动车、手机在海外拿下市场,逐渐改观。

浙江商人们的思路也在改变,浙江朋友告诉任磊:“我们要做质量好的产品,不再定制那些便宜货了。”

这也意味着,中国商人不再只是一个过客,他们逐渐参与到市场规则的制定中。

2019年何诚(右二)等人与时任总领事耿丽萍(左三)

但海外发展的难度还是很高,被骗、涉险、出问题的中国商人层出不穷,陕西商会也成了救火队长。

有人说哈国人做生意不讲信用,提前定的货到供应时要涨价。

何诚解释,这要看哈萨克斯坦的国情,很长时间内哈国都是资源型国家,它的某个产品是国际级的,只要连接期货市场就行,不用遵守国际准则。另一方面,哈国2015年才加入WTO,所以有时也不能说他们不讲规则,只能说对于这些国际准则还需要消化。

而这样的过程,必然伴随着巨量的案例,赴哈发展的中国商人就成为其中一环。

与此同时,陕西商会也深度参与了“一带一路”上各类与哈萨克斯坦相关的业务,农业示范园、水泥厂、新能源电站,甚至医疗卫生、文化教育都有他们的影子。

来考察的人络绎不绝,叶海庆等人就在这里迎来送往,成为了中哈之间的一座桥梁。前不久,何诚又去一趟哈萨克斯坦,他们商量着陕西商会新一轮的调整……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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