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夫君归家带回一女子,说只当她是妹妹,可她怀了夫君的孩子

栀子欢乐 2024-06-02 06:25:59

我同霍不舟成婚的第五年。

他带了位同我眉眼相似的少女回来。

少女有个很惹人怜爱的名字。

霍不舟叫她:“鹊鹊儿。”

后来。

有小厮来传话。

霍不舟叫我别惊了他的鹊。

……

我同霍不舟成婚的第五年冬。

外放为官快两年的霍不舟终于回来了。

他是因为政见不同,被政敌排挤外放出去的。

我很是为他觉得不公。

我甚至想求求我爹,让我爹替他多周旋周旋。

但霍不舟不同意,他说只是下放为官而已、兴许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别为此折了自己的面子。

我只好咬着唇点头,说那我不去求我爹了。

霍不舟蛮高兴地捏捏我的脸说:“夫人乖。”

后来他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我也想跟着他去。

但霍不舟怜惜我,舍不得我吃苦。

所以最后。

还是他一个人去了青州。

我则就留在京城等他。

现在霍不舟终于要回来了。

伺候我的小丫头鹿儿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因为我并未收到来自霍不舟,或者朝里的消息。

但等通禀的人来说霍不舟已经快到府门口时。

我坐不住了。

我央鹿儿快些给我收拾装扮。

近两年没有和霍不舟见过面了。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第一次背着我父母翻墙出去找他一样——兴奋,心跳得像怀里揣了只小兔子。

最后发饰都没戴全,我就实在忍不住提裙跑出去了。

昨夜落了层薄雪。

整个院子都银装素裹。

尖尖的亭角上也欲落不落地垂着点儿雪。

我提着裙角不甚端庄地飞奔于廊间。

后面是丫鬟小厮们大惊小怪的“夫人!”“夫人小心脚下!”

一路跑到大门口时。

霍不舟刚好下了马车。

他还是原来的模样。

雪色的衣袍都掩不住他那副清瘦俊逸的身子。

他在冷风中回头。

发丝被风吹得扬起。

即便如此。

我还是能不差分毫地勾勒出他那张同样清俊的脸。

我的夫君。

霍不舟。

我忍不住扬唇笑:“霍……”

这个“霍”字刚出来。

我就看见霍不舟好像表情并无多欣喜高兴,他顿了顿,终是伸手去掀车帘。

车帘里探出一只玉瘦的女儿手。

那只手稳稳搭上霍不舟的手。

一位佩珠戴玉的娇娇少女被霍不舟牵着下了马车。

一时间。

四下都静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愣住了。

过了几瞬。

霍不舟牵着那位少女来到我面前。

我感觉我在做梦。

要不然就是睡糊涂了。

我的夫君霍不舟怎么可能这样?

但霍不舟确确实实这样做了。

他仔细牵着少女,担心路滑弄得她摔倒。

走到我面前时。

霍不舟大概也有些无所适从的尴尬。

他没敢正眼对上我的视线。

他偏过头低声提醒少女:“鹊鹊儿,这就是我夫人。”

我也是这时才看清少女——她长了张同我眉眼极其相似的脸。

见我不出声,就那么打量着少女。

霍不舟加重语气叫了声:“鹊鹊儿。”

“鹊鹊儿”这才被吓到似的,袅袅行一礼,细声细气叫我:“夫人。”

我没应她。

我转去看霍不舟,跟他微闪的视线撞上。

其实刚才为了见霍不舟一路跑过来,我后背还沁出了些薄汗。

此刻薄汗好像被冷风冻了,黏黏糊糊的。

糊作一团黏在我后背上。

很难受。

霍不舟这时叫我:“夫人。”

他说:“事情有些复杂,我跟鹊鹊儿一路赶回京实在奔波,等我清洗过后再去找你解释,好吗?”

这次他没再叫我“夫人”,而是喊我的小名:“阿谣——”

周围的丫鬟小厮们都伸长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我抻了抻后背,试图减轻后背上的那种黏腻感。

在霍不舟哀求般的目光中,我终于还是答应下来,我说:“好。”

我没去管霍不舟和他那位“鹊鹊儿”。

一回到自己房里,我就让鹿儿吩咐下去给我准备水沐浴。

太难受了。

后背的黏腻感简直就像霍不舟和他的“鹊鹊儿”一样,攀在我身上,黏糊糊得、甩不掉。

沐浴过后。

我终于觉得浑身轻松许多。

我没再让鹿儿给我重新打扮。

我本来就是更喜欢自己素面朝天的。

更何况其实我也不是很需要妆容替我这张脸锦上添花。

简单收拾后。

我披着狐裘,抱着汤婆子静等霍不舟到来。

过了没一会儿。

他来了。

他的“鹊鹊儿”暂未跟来。

他推门进来时,带进来一阵冷气。

我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他随即很快将门重新关上。

随意扫视了眼屋内,他皱眉:“舍不得给夫人烧炭吗?怎么屋子里这样冷?”

鹿儿想辩解但又不敢。

我捏捏她的手,跟霍不舟说:“不怪他们,许是今年雪下太早,没有足炭运进京来。”

霍不舟这才想到什么似的,顿声:“这样。”

霍不舟要同我仔细解释。

于是我将鹿儿打发了出去。

等屋内就剩我们二人时。

霍不舟仍未开口。

我猜他或许是无话可说,或许是不知从何开始辩起。

低头摩挲了好久的案几后。

霍不舟低低开口:“我是在青州遇见鹊鹊儿的。”

我没应声。

他继续道:“她同你长得很像。”

我打断霍不舟,说:“你不爱我吗?霍不舟。”

成婚五年,彼此相互喜欢了近七年。

“你不爱我了吗?”我实在难以理解,“你喜欢上别人了?”

霍不舟摩挲案几的动作一滞,他言不由衷:“……没有。”

这句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阿谣,”霍不舟求我,“鹊鹊儿除了我再没其他可投奔之处了——”

“她自幼无父无母,不像你有那样好的出身和父母。”

“我遇见她时,她险些就要没命了。”

“若不是我救下她,她可能早就死了。”

“在青州的时候,我初去乍到,多凭鹊鹊儿对那里熟悉,我才能在两年之内就在那里做出成绩。”

“有次差点儿遭了山匪,也是鹊鹊儿替我挡了一剑,否则我绝无命活至今。”

“我不喜欢鹊鹊儿,鹊鹊儿也是拿我当哥哥的。”

“所以这次回京我也将她带了回来。”

“鹊鹊儿在这京城无依无靠,阿谣……”

……

霍不舟每句话都离不开他的“鹊鹊儿”。

也唯有在提及将“鹊鹊儿”在京城的安置时,他才也叫了我。

但言外之眼,无非是想我“大度些”、别将他的“鹊鹊儿”赶出京。

我垂眼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

想自己握了这只手几回,这只手握了我几回。

又想起方才“鹊鹊儿”下了马车,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他将“鹊鹊儿”的手握住担心她滑倒。

“霍不舟,”我几乎都疑心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能夺舍的妖魔鬼怪,它夺走了我夫君的身体,还扮做我夫君的模样在这里同我周旋,“你真是我夫君吗?”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

当然,霍不舟理亏,没敢跟我闹起来。

鹊鹊儿被他安置到了府内角落的小院里。

大概一是怕我不悦找她麻烦,二是担心府内风言风语伤了他的鹊鹊儿。

就这样彼此冷落了几天。

我还没理出头绪要如何处理跟霍不舟之间的关系。

唐府传信儿来。

让我和霍不舟回去吃顿团圆饭。

唐府是我的娘家。

我爹唐巍是朝中的阅文殿大学士,本是前朝老臣,陛下体恤他、所以给了个阅文殿大学士的闲职。

虽是闲职,但余威尚在。

霍不舟的官儿跟我爹比起来,实在不够看的。

但户部侍郎好歹也算不错。

毕竟霍不舟原来是那样清贫的出身。

……

回唐府的日子定在第二日。

前一晚。

霍不舟来跟我同房。

我没给他开门。

他贴在门外,哀哀叫我:“阿谣——”

我心颤了颤,还是说:“不许进来。”

他跟我幼时养的狗似的,用手刨门:“阿谣——”

我听不得这种尖刺的声音,打断他:“你去找你的‘鹊鹊儿’。”

他哑声:“夫人,我说了我不喜欢她,她也只拿我当哥哥。”

我心累:“我已然没有赶她走了,霍不舟,你还要我如何?”

他不说话了,大概也是觉察出了自己的过分。

又过了一会儿。

他说:“让我抱抱你好不好?我去青州这两年,真的很想你。”

鹊鹊儿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想我吗?

我不作声,吹熄了蜡烛。

霍不舟在门外等了大半夜。

最后终于走了。

不知道是回了自己的院子,还是去找了他的鹊鹊儿。

第二天。

霍不舟一大早就收拾好过来了。

我还有些困,靠在鹿儿怀里不舒服地哼哼唧唧半天。

霍不舟恰好进来听见。

他过来将我从鹿儿怀里拽过去,作势要亲我。

我那点儿瞌睡虫顿时吓没。

我捂住霍不舟的嘴,要他滚开。

以前……我们还要好时,我也有时这样对霍不舟。

霍不舟拿我当大小姐,自然乐得被我娇声娇气骂滚。

这次也差不多。

霍不舟毫不在意地咬了一口我的手:“夫人快起。”

我瞬间抽开手,顺便将手放在鹿儿递过来的丝绢上擦了擦。

霍不舟的神情在我动作间慢慢冷却,僵住。

我这时也终于整理好了心情,跟霍不舟说:“你出去等等吧,我收拾好就来。”

……

最后收拾好,跟霍不舟一起共乘一辆马车。

马车咕噜咕噜驶向唐府。

马车内,霍不舟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还是觉得困,干脆靠着马车壁又睡过去。

睡过去之前,我感觉到自己像是被霍不舟揽进了怀里。

可我实在太困了。

所以也再没挣扎。

后面霍不舟可能也是被我的困意传染。

他也睡了会儿。

但他做了噩梦。

我醒来时,正好听见他的梦话——

“鹊鹊儿!”

他的语气焦急惊慌。

仿佛即将失去他的宝贝鹊鹊儿似的。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冷眼看他。

他适时醒来。

不过片刻,他反应过来,又跟我解释:“我又梦到在青州遇到山匪的那天了……”

“夫人……阿谣……对不起……”

这时马车刚好行至唐府大门口。

停了下来。

我顺势出了马车。

……

在唐府吃的这顿团圆饭并不痛快。

饭间,我爹问起霍不舟在青州的经历。

被霍不舟囫囵吞枣避重就轻地应付过去。

我娘还催我快些跟霍不舟有个动静。

我想说我想跟霍不舟和离,所以恐怕没机会跟他生孩子了。

但又被打断时机。

霍家的小厮匆匆跑过来说有消息通禀霍不舟。

我后来才知道。

是鹊鹊儿。

鹊鹊儿有孕了。

我同霍不舟,是在八年前认识的。

当时霍不舟远没有如今风光。

他那时还是个穷书生。

少年偏偏长了副不肯折腰认命的心性。

他一路缩衣节食饱食风雨来到偌大的京城求学。

几度被拒之门外。

最后用坚韧过人的心性博得了某位如今已仙去的长者青睐。

我在一次诗会上遇见他。

那时诗会上多是公子小姐,霍不舟这种出身贫寒的书生是被人“顺带”捎进来的。

我向来不通文墨,只是为了热闹才参加什么诗会。

但霍不舟与我不同。

他苦学多年,又一路自食其力来到京城求学。

他随口一句文绉绉的话就能把我唬住。

当时他说了什么句子,我不记得了。

但我记得,那群一贯自诩诗情过人的佳人才子们都被他的出口成章折服。

据说他整篇诗每句都只用同一字开头,却能将诗写得漂亮又不俗。

他人又长得好看。

瘦长瘦长的,像一枝清俊的柳。

我对他一见钟情。

他对我,大概算是二见钟情。

第一面,霍不舟觉得我浅薄但漂亮,是个名贵花瓶。

第二面,是在我解救某个险些被拐的小孩儿的时候。

霍不舟惊讶于我竟然不是全然是个笨蛋。

后面我看见他对他下意识嫣然一笑。

他就动心了。

这些朦胧的爱恋都仍未破土而出。

真正让我们对彼此越来越在意的,是在一次又一次巧合又刻意的诗会花会茶会踏青上。

有时是霍不舟被迫被拉来,有时是我闲不住来凑热闹。

后来有时是他刻意来碰见我的运气,有时是我怀揣着某种心思主动去看他在不在场。

戳破我和霍不舟之间窗户纸的,是七年前那一次。

那次踏青忽逢大雨,大家找了个亭子避雨。

不知哪个鬼才找到暂未湿掉的木枝架起火堆取暖。

出来踏青大家都带了些糕点肉干果脯。

这会儿也出不了亭子,于是开始彼此分享食物。

出行的人不少,亭子中间又架了火堆。

于是更显得逼仄。

霍不舟将自己的果脯递给我,过近的距离令我们之间的莫名氛围不断燃烧发热。

我望进他黑涔涔的眼里,不自觉吞了口唾沫。

他极为清冷克制地也看我,喉结动了又动。

最后是有人惊呼了一句“雨停了”。

我们之间的奇怪氛围才被打断。

后来回城。

趁着夜晚的灯火不清。

霍不舟往我手里塞了只亲手雕刻的木簪。

他的手滚烫极了。

一如他在昏暗的光中看我的眼神。

我被烫得整颗心发慌。

但我的心里又是欢喜的。

木簪的含义不言而喻。

于是那之后我跟霍不舟之间越走越近。

变故是我爹发现我同他私下有交往。

我爹娘都不许我再同霍不舟有牵连。

为此我被关了禁闭。

可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孤勇和鲁莽。

少年时人总以为自己可以为了爱抵抗全天下。

我递了信儿出去给霍不舟。

我要翻墙出去找他。

某个午后。

我支走了所有人。

满心雀跃地爬上围墙,一个不稳摔进刚好过来的霍不舟怀里。

四目相对。

我的心脏狂跳。

霍不舟的心跳声也震耳欲聋。

他克制地说:“唐小姐,这样于理不合。”

我极其大胆地问他:“那你不想我吗?”

这么露骨的直抒胸臆,实在是第一次。

霍不舟被我的热烈直白击得措手不及。

他忍了又忍,滚着喉头告诉我:“想。”

最后拐了个弯儿。

霍不舟又把我送回了唐府。

他不愿我担上私奔的坏名声。

他这次坦诚认真地跟我爹谈了许久。

最后我爹出来说,如果这次科举霍不舟名次不俗,就许我同他在一起。

临走前,霍不舟忽地又折回身来。

我看出他想抱我。

但所有的欲念都克制成了一个深深的折腰礼。

我等着霍不舟再来见我。

霍不舟果然在放榜后准备了薄礼来拜见我爹。

……

后来就一直都很顺利了。

霍不舟做了官。

我也在我爹娘的不舍中出嫁。

新婚当晚。

霍不舟不甚餍足地一遍又一遍叫了我许多遍“夫人”。

婚后我同霍不舟也一直和谐。

他一如婚前爱我疼我,视我如珠如宝。

直到,他被外放青州。

霍家的小厮不知跟霍不舟说了什么。

再次回到席间时,霍不舟的脸色很是凝重。

他跟我爹娘告辞,却没说要带我一起回去。

我总觉得奇怪。

于是过一会儿也跟着偷偷回府。

结果就看到他一路焦急地赶回鹊鹊儿住的小院。

我悄悄跟上去。

听到他气势汹汹进去。

鹊鹊儿带着哭腔喊他“不舟哥哥”。

那声音好似弱柳带雨般。

叫人听了都忍不住心软成一滩水。

霍不舟自然也不再气势汹汹了。

他像是追究责任、又像是怜惜疼人:“那碗药你没喝?”

鹊鹊儿哭着说:“没……不舟哥哥,我、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霍不舟默了默,说:“……好。”

鹊鹊儿这时又问他:“那你夫人——”

霍不舟说:“……我来处理,你乖乖养胎,一切、有我。”

我听到这儿才真正确信。

原来鹊鹊儿有孕了。

并且孩子是我夫君霍不舟的。

什么“不喜欢她”“她将我当哥哥”,一如我想都是假的。

他们早不知在青州滚在一起了多少次。

恐怕也曾在情到浓处彼此咬耳朵说些黏糊糊的情话。

甚至现在鹊鹊儿想生下和霍不舟的孩子,霍不舟也眼睛都不眨地同意,还说要来处理我,鹊鹊儿的一切有他。

虽然早在他们一同回府时,我心里就有了猜测和计较。

但真正亲耳听到。

又是另一番感受。

我恍若被雷劈,愣在原地,心神飘忽天外。

霍不舟推门出来时我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他失声叫了我一句“阿谣”,我才回神。

我呆愣愣的。

脑子里一会儿是那年踏青递给我果脯的霍不舟、是后来红着耳根趁昏暗灯火将木簪塞进我手里的霍不舟、是接住翻墙而出的我的霍不舟、是满眼欲念但只克制着对我深深折腰的霍不舟、是婚后不知餍足叫我“夫人”的霍不舟;

一会儿又成了外放青州两年,回来却带了位同我眉眼相似少女的霍不舟,成了跟我扯谎说不喜欢鹊鹊儿的霍不舟,是方才怜惜地对鹊鹊儿说一切有他的霍不舟……

回过神。

我的目光跟霍不舟的对上。

霍不舟说:“你都听到了?”

我表情有些空地点头。

他又说:“夫人……”

事到如今,还叫什么“夫人”呢?

我后退一步:“霍不舟,你先让我自己冷静冷静。”

说完我就挺直后背,撇下他回了自己的院子。

留下霍不舟站在原地,还维持着想抓我衣袖但没抓住的动作。

鹊鹊儿好像听到动静也出来了。

她说:“不舟哥哥,都怪我……”

霍不舟又哄她,听起来又好像也像在叹息:“鹊鹊儿……”

回去后。

鹿儿一直在院子里等我,所以见我神色不对劲地回来,她小心翼翼问我:“夫人,您怎么了?”

我没说话。

这种沉默一直维持到晚上。

我点着烛火一封一封看完了这两年跟霍不舟之间的通信,最后惨白着脸色将书信烧尽。

看着烛火一寸一寸吞噬掉信纸。

我终于想起,好像自从霍不舟带着鹊鹊儿回来那日起,我还没哭过。

大概就像一直未有听到自己刑罚宣判的阶下囚,我一直吊着一颗心,现在“刑罚宣判”,我终于能哭得出来。

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但我的想法却愈来愈清晰——

我一定、一定要同霍不舟和离。

第二天我将这个想法说给霍不舟听时,霍不舟脸色大变。

他说:“不行。”

他说:“阿谣,我是爱你的。”

我一阵反胃。

我说:“别恶心我,霍不舟。”

他仍旧固执:“和离,不行。”

我闭了闭眼,又睁开,说:“滚。”

霍不舟顿了顿,又说了一句:“我不会同意与你和离的。”

然后才离开。

……

霍不舟不同意和离,我自然要想办法回唐府另寻别法跟他和离。

但我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鹊鹊儿第一次邀请我去她院子里坐坐。

我敏锐地感觉到也许这是她的算计。

但我仍然去了。

果不其然。

鹊鹊儿自己摔了一跤。

她的孩子没事。

倒是霍不舟,晚间他派小厮来跟我说,以后别去鹊鹊儿的小院了,别惊了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我还没说什么,鹿儿抢先替我委屈说:“哪儿是夫人惊了鹊鹊儿,分明是鹊鹊儿还有……”

从鹊鹊儿的小院回来的那天起。

我被霍不舟变相囚禁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刚开始霍不舟还时不时过来,说自己爱我,说鹊鹊儿那般柔弱实在经不起磋磨。

后来被我奚落了多次,他也就不来了。

廊间亭角的雪越来越厚,厚得挂不住了。

终于在某一天,雪“啪”得掉到了地上。

这段日子监视我的府卫渐渐松懈,我找机会让鹿儿送了个消息出去。

霍不舟这段日子时常去看鹊鹊儿。

鹊鹊儿在他怀里娇笑个不停。

他二人过得十分快活的消息都传到我这儿来了。

鹿儿一边跟我一起听,一边小心地看我脸色。

见我神色日渐平静,她也松了口气。

倒是霍不舟。

他在我听完关于他和鹊鹊儿的消息后,又来我这儿了。

当然,没进来。

听说是在我院子外面站了会儿,自己走了。

晚些时候。

前段日子鹿儿递出去的消息,这天夜里得到了回信。

我计划带鹿儿逃走。

逃走当天。

这天霍不舟不在府里,下午像是接到什么急信,他都没来得及陪鹊鹊儿用饭就走了。

于是我又去了鹊鹊儿的小院。

霍不舟大概很看重鹊鹊儿和她的孩子。

所以整个院子都布置得找不到一样尖锐的东西。

我不无失望地想:看来霍不舟真的很怕我伤害他的宝贝鹊鹊儿。

我被一脸好像什么都没察觉的鹊鹊儿迎进屋内。

她倒了杯茶给我。

我没喝。

我细细看着她跟我如出一辙的眉眼,说:“看来霍不舟的审美很固定。”

鹊鹊儿抿了口小厨房专门为她炖的热汤,也说:“是呢。”

她的声音不再细声细气,而是带着某种尖刻:“他实在没什么眼光。”

这话像是贬我,又像是在贬她自己。

我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鹊鹊儿又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说:“我有时候挺恨自己长了这张脸的。”

我对她挑衅一样的话没什么反应。

她呼了口气又说:“但我也恨霍不舟。”

“他怎么能拿我当你的替身?”

我对她说自己恨霍不舟这句话有些惊讶。

鹊鹊儿审视着我脸上的惊讶,说:“啊……你不知道。”

“在青州时,他因为我这张脸才对我多看几眼,有好多次,他都对着我失声叫‘夫人’、‘阿谣’”

“那次我为他挨了一剑,昏迷间,我竟然听到他压低声音跟我说,还好你不是她。”

“两年啊,霍不舟有两年见不到你。”

“一开始他还忍得住,后来他就不忍了。”

“他很喜欢我全副身心依附他的样子,更喜欢我对他伏低做小叫他‘不舟哥哥’。”

“可那天,他又收到你写给他的信,晚上他就只叫我‘阿谣’了,他还要我跪着被他侮辱,所以第二天我没有喝他给的药。”

“……”

听完鹊鹊儿的自述,我的表情始终未变。

不过我还是顺着她的话问:“所以你跟着他回来,是想报复顶替我?”

她笑而不语:“夫人,你猜呢?”

我懒得猜。

鹊鹊儿又灌了一口热汤。

热汤见底。

她昏睡过去。

我终于起身拖着大腹便便的鹊鹊儿,打开门走出去。

鹿儿对我打了个手势。

接着我们一起将人放到了外面的廊下。

鹊鹊儿小院同时火光冲天。

府内所有的守卫都被那边吸引了注意力。

我带着鹿儿从侧门溜出去。

溜出去时跟回府的霍不舟擦肩而过。

有人跟他说:“夫人用火点了鹊娘子的院子,趁机跑了!”

他说:“为什么不看好夫人?!”

语气恶狠狠的。

我带着鹿儿一下都不敢歇。

没过一会儿,霍不舟反应过来扭头追上来。

好在,在回唐府之前,我跟鹿儿都没被霍不舟追上。

唐府厚厚的大门关上。

关上之前,我看到门缝里霍不舟神色不明的脸。

我的骤然回府,只有我娘搞不清楚状况,还在急声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将事情大概讲了讲。

我娘眼含热泪说,当初你就该听我们的,不要嫁给霍不舟。

我说,是啊,我好后悔啊娘。

我娘又气又急,以后可怎么办,女子嫁不对人以后可怎么办?

我比我娘思想跳脱,我说:那又怎样?

我娘还是着急。

我爹在府门外跟霍不舟交涉。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

他跟霍不舟说:“你先回去吧,我的女儿我来管。”

霍不舟自然当场忤逆不了我爹。

他在我爹的注视下离开。

后来我爹进府门回来。

我被他叫去书房。

我跟霍不舟和离的事情算是过了我爹娘这关。

有他们给我撑腰,和离一事不难办。

回府的第一个晚上,我难得睡了这段时日来的第一个好觉。

次日早。

霍不舟来唐府接我回去。

被我爹娘拒之门外。

又吃了几次闭门羹后。

霍不舟没再来了。

我松了口气。

再次有霍不舟的消息。

是听说他亲手杀了他的鹊鹊儿。

青州多炭矿。

霍不舟回来那日,我还同他提起过,许是今年雪下太早,没有足炭运进京来。

那时我并没有青州的炭矿和霍不舟联系到一起。

霍不舟是因为与人政见不同,所以被排挤出京的。

所以我一直坚信,他起码在这方面会是个好人。

多少人指着足够的炭度过难忍的寒天。

“路有冻死骨”,这是霍不舟小时候都可能常见的。

现在霍不舟长大了,成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成为的官儿。

他怎么可能会青州的炭矿有说不清的关系呢。

我对霍不舟起疑,是因为鹊鹊儿。

因为跟自己成婚五年的夫君又带了位少女回来。

我那段时间一直在反复想起霍不舟跟我说的每一句话。

后面鹊鹊儿手段并不高明地诬陷我害她摔倒,霍不舟派小厮来叫我别惊了他的鹊鹊儿。

我心下不痛快之余,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鹊鹊儿身上。

我回想起霍不舟跟我说的,他跟鹊鹊儿的相遇相知。

他说到多亏了鹊鹊儿,他才能在青州那么快做出一番成绩。

可他又说鹊鹊儿是个孤女。

孤女如何能起到那样大的作用?

除非,这个孤女的身份不简单。

更有,鹊鹊儿还很巧地长了跟我相似的眉眼。

所以我叫鹿儿给我爹递了消息出去。

我总觉得青州那里有问题。

后来收到我爹的回信。

青州果然有问题。

虽不至于犯上作乱,但官员带头伙同地头蛇私自买卖炭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一方面失望于曾经那般心性坚韧的霍不舟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另一方面也愈发确定了自己要和离要离开霍府。

离开霍府那天,我去见鹊鹊儿。

我问她:“所以你跟着他回来,是想报复顶替我?”

她说:“夫人,你猜呢?”

我就大概明白了。

她不是冲我来的。

她是冲霍不舟来的。

她怨霍不舟那样对她。

所以一路跟来京城。

我离开霍府那天。

霍不舟接到急信出府。

应该就是青州那边出了问题。

而这个问题,很大可能,是鹊鹊儿一手算计的。

她能被安排着故意接近霍不舟,成为霍不舟和某些“炭贩子”之间的“桥梁”,自然留了什么后手,非常有能力算计霍不舟。

我离开霍府后,鹊鹊儿跟霍不舟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

但我猜测。

鹊鹊儿被霍不舟亲手杀掉,一定跟青州那边有关。

……我还以为。

霍不舟不爱我,起码是移情别恋爱着鹊鹊儿的。

鹊鹊儿的死,是霍府一个小厮发现的。

据说尸体都僵了。

那个小厮去给鹊鹊儿送小厨房的菜。

才发现小院里安静得可怕。

一进屋只看到挺着肚子被生生掐死的鹊鹊儿。

直到死之前。

鹊鹊儿还捂着大肚子癫狂发笑。

当朝侍郎杀人后潜逃。

同时青州炭矿的事情也被揭了出来。

这些加在一起不可谓不令人哗然。

官家震怒,下令严查。

我娘听了消息拍拍胸口说,真是后怕,还好那天你回来了。

我爹嘱咐我近几天千万不要出府。

霍不舟一直都没有再出现。

为此,京城内全城戒严。

闹得人心惶惶。

到月中的时候。

我终于说服我爹娘,让我出府。

我去了城郊的寺里上香。

从寺里出来时,我被人从后捂住口鼻掳走。

我知道。

是霍不舟。

在他杀了鹊鹊儿后。

我应该是他第一个想见的人吧。

毕竟他身边也实在再没有别的人了。

霍不舟将我拖至后山。

不巧。

后山正有官兵埋伏他。

我说:“霍不舟,你逃不掉了。”

霍不舟说:“我知道,夫人,我来只是为了见你。”

霍不舟被抓的毫无悬念。

他只是一个文臣,并非武将。

杀人后潜逃数日已算擅逃。

如今被层层包围,他插翅难飞。

霍不舟被暂时收押。

而青州炭矿的案子还待细查。

霍不舟被收押的第二日。

京城来人跟我爹商谈了一上午。

因为霍不舟想再见见我,随后才肯全盘交待。

我爹没同意。

我娘更是三令五申不许我去。

但出于好奇,我还是去了。

我想知道,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见我的。

我去见霍不舟时。

霍不舟正盘腿席地而坐。

如果不看清场合。

我真要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霍不舟。

“霍不舟,”我叫他,“你找我来做什么?”

霍不舟闻声抬眼看我,他说:“夫人,你来了。”

我不得不告诉他:“我同你已经和离了。”

他目光一凛,说:“我没同意和离。”

我好心解答:“抓你有功,官家亲赐我与你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霍不舟原先气定神闲的表象被撕下,他哑然片刻,几乎咬着牙说:“你不爱我了吗?”

我说:“这话该问你自己,从你去了青州开始,你还爱我吗?或者说,你还是以前那个霍不舟吗?”

牢内静谧许久。

霍不舟似是不甘地说:“我是爱你的,阿谣。”

他的表情不似作假。

但话的内容又偏偏没什么可信度。

霍不舟终于开始剖白他的内心。

他说:

“在去青州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能一展抱负。”

“但只是因为政见不同,我就被排挤外放。”

“我曾以为,我那样艰难地一步步走来,能同你彼此相爱成婚,还走上了实现自己抱负的路——”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下去。”

“但外放青州,令我的路出现了那么一丝一毫的偏差。”

“阿谣,我也希望我能配得上你。”

“我不用再剥离掉你的出身安慰自己,安慰自己起码这样看来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失笑:“霍不舟,你已经不是从前的霍不舟了。”

从前的霍不舟光风霁月,心怀天下,文章锦绣而心性坚韧。

从青州回来的霍不舟汲汲营营,早已忘了自己的爱人,忘了自己牵挂的天下。

“你爱我,也不爱我。”

“就像你喜欢鹊鹊儿,但又喜欢的不是她本身。”

“你私心想要我有像鹊鹊儿那样的出身,又想要鹊鹊儿是我这样的人。”

……

“霍不舟,要是我从来都没有遇见你多好。”

“或者,你还是从前那个霍不舟就好了。”

霍不舟顺着我的话,好像也看到曾经的自己。

他说:“……我不是了。”

他涩着嗓音说:“我不是了。”

离开前。

他又跟我说:“外放青州前,我曾偷听到有人奚落你,说你出身好又如何还不是嫁了那样的一个男人……”

“我以为,即便去了青州,我仍有机会让你……”

“霍不舟,”我打断他,“你知道我向来不在乎这些,你要建功立业不必拿我当说辞,也不要在自己失败后还将原因可笑地归结为‘都是为了我’。”

霍不舟脸色灰败着,终于说不出话来。

青州炭矿案最终真相大白。

主使者在青州拥有盘根错节的力量。

每个转任青州的官员都是他们觊觎的目标。

先前也不是没有过霍不舟这样的先例。

只是先前的目标没有鹊鹊儿那样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决然美色。

霍不舟杀鹊鹊儿。

是因为青州的旧迹曝光,鹊鹊儿打算跟他鱼死网破。

霍不舟没料想到一直像菟丝花一样的鹊鹊儿能做出这种事,自然毫无防备。

再加上,霍不舟做惯了好人,他哪里能做得了坏人呢。

所以。

青州炭矿案被揭露是迟早的事情。

后记

霍不舟被官家赐了死罪。

他行刑当天。

官家亲赐的他的那封和离书,被人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头颅滚落后。

尘土飞起。

霍不舟短暂回到了过去。

那时他还餐风露宿,想着要如何来京城求学。

后来一次诗会。

他在那里遇到了他未来的夫人。

夫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唐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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