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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曾三娃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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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在宽敞的别墅里，条件富裕，儿女双全，妻子贤惠，可我总被往事牵绊着，夜里动不动就会从梦里惊醒。
妻子英莲安慰我：三娃，一切都过去了，梦是心头想，你不要去想它，睡觉就会踏实。
可我能不想吗？我最遗憾的就是母亲去世我没能看她一眼……。
01
我叫曾三娃，有一段时间也叫丁山娃，今年55岁。
1970年，我出生在大西北一个贫穷的山村里。
我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出门就是山，山脉连着山脉，丛林套着丛林，登高远望，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
我们的村落只有十几户人家，稀稀朗朗的住着，除了有几声鸡鸣与犬吠，很难听得见一点人声。
即使鸟语花香的春天，也改变不了大山里的那种孤寂与荒凉。
村子与外界的连接只有一条狭窄崎岖的山路，最近的一个小镇离村也得三十多里，出入很是不方便，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肯出山。
如此一来，这个村子就显得更加贫穷与闭塞。
我家由于孩子多，地里收成不好，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处在最容易被忽略的地位，加上性格沉闷不讨喜，饭量却很大，导致父亲很不喜欢我。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母亲煮了半锅土豆上桌，我饿得慌，快速抓了两个。
被父亲看见，他一筷子抽在我眼睛上，我感觉眼球要爆裂一般，疼得哇哇哭。
不知怎么的，在六个孩子当中，母亲却是最疼我，她看到我被打，一把搂住我朝父亲吼：
你发什么神经？好好打三娃干嘛？把他眼睛抽瞎了怎么办？
父亲冷漠道：没规没矩的孩子，就是讨打，大家还没动筷呢，他却伸手抓了两个，不打他打谁？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没有再言语，一边察看我的眼睛，一边抓了两个大土豆，把我哄去了里间屋。
我个子高饭量大，经常吃不饱。
母亲舍不得我，动不动就偷偷塞点东西给我吃，还嘱咐我，尽量别出现在父亲的视线里，免得挨揍。
因此，在我八岁的记忆里，母亲是天使，父亲是魔鬼。
我时常想，等到我长大了，能挣到钱了，我要把所有好吃的东西买来孝敬我的母亲。
我要让父亲看着，让他眼馋，让他流口水，让他后悔小时候打了我。
可是，没等我长大，没等我出这口气，八岁那年，我的命运发生改变。
02
听母亲说，我有一个小姑十八岁时跑出大山，嫁在了江苏地界，日子过得可好了。
她经常憧憬着对我说：三娃啊，等你长到十八岁，你也要学你小姑，争取走出这山村里，唯有走出去，你才能不挨饿，不挨打，才能过上好日子。
我一听说要离开母亲，心里就发慌，抱着她哭着嚷嚷：
妈，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你，我一辈子也不离开你，只要不离开你，我饿一点也没关系。
母亲爱怜地摸着我头哄：好好好，咱三娃不走，咱三娃不走。
听到母亲这么说，我破涕为笑。
可是，母亲却骗了我。
有一天，我与两个哥哥去大豆地锄草，那时候的孩子，七八岁就要去地里干农活。
中午时分回到家，发现屋里坐着两个陌生男女，穿着干净时尚，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看到我进来，父亲说：小妹，妹夫，这就是三娃，你们看怎么样？
那对男女拉过来我仔细打量，男的说：
长得倒是蛮健壮，就是皮肤太黑了，土包 子一样。
女的说：男孩子黑一点怕什么？黑黑一条汉，只要有力气就行。
父亲附和道：对对对，农村人拼的就是力气，有力气，不怕饿肚子。
男人转念一想，觉得这话说的在理，遂点了点头。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不知道这对男女是谁？不知道他们议论我是什么意思？
我的眼光不由自主投向站在一边的母亲，她的脸上有欣喜，也有失落，这让我心里开始不安。
母亲拉过来我指着那对男女说：三娃，这是你的小姑，这是你的小姑父，他们今天来是特意把你带去他家生活的，以后你要喊他们爸爸与妈妈，知道不？
我内心刷地涌出惊慌，挣脱开母亲的手喊：不，他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不要跟他们走！
一边喊，我一边就想往外跑。
父亲一把拉住我骂：真是不识好歹的狼崽子，小姑与姑父是带你出去享福呢，你却拒绝。
今天由不得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才八岁的娃，想上天不成？信不信我揍你？
说着，扬起来他蒲扇一般的大手。
小姑适时拦住：哥，娃还小，咱慢慢劝他，他就懂了。
03
母亲与小姑拉我进了里屋，一左一右的劝我哄我，我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小姑嫁给小姑父，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
生第三个女儿时，小姑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
70年代的农村，无论在哪个省份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普遍存在，哪家没有儿子，都会被村里人瞧不起。
姑父岁数足足大小姑十岁，而且其貌不扬，不敢冒险与小姑离婚。
商量来商量去，他听从了小姑的意见，打算过继我父亲的一个儿子过来。
夫妻两人跨越几千里来到我家，把来意一说，得到了父母亲的同意。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我。
父亲想到我，可不是为了我好，他只是想着，把最能吃的我送出去，家里的粮食就会富裕点。
母亲想到我，是一心一意为我好，她认为只要走出这座大山，我就会前程似锦，衣食无忧。
弄明白了她们的意思，我还是不想走，头摇得就像拨浪鼓，眼泪也一滴一滴流下。
我不是留恋这块贫瘠的土地，而是我舍不得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
母亲知道我的意思，她把我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劝：
三娃，你先跟着小姑与小姑父走，等你长大了，有出息了，你再回来把我接出去享福，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一听，也是啊，在这个穷山坳里，我什么时候才能挣到大钱呢？如果我继续留下，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买好吃的给母亲吃？
看我犹豫，小姑见缝插针说：三娃，你妈说的对，你一定要走出大山才能有出息，否则的话，就会穷一辈子。
只要你跟我们走，我们就把你送去学校上学。
只要你好好读书，你就能考取大学。
等你考取大学了，有了工作有了工资，你就有能力孝敬你妈妈了。
听小姑这么一捋，我豁然开朗，觉得分外有道理，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心里升腾起希望之光。
看到我点头，小姑如释重负笑了，母亲也跟着笑了，只是一转眼功夫，眼里噙满了泪水。
04
分别的时刻很快到来。
第二天早上，小姑与姑父一左一右牵着我的手往村口的那条羊肠小道走去。
我一步三回头，看着满面泪水的母亲，看着依依不舍的哥哥与弟弟妹妹们，我再也忍不住，哇地大哭出声。
那时候我还小，虽然我点头答应走，可我心里充满了恐慌，觉得离开家就是走向一个未知的黑洞。
我突然挣脱开小姑与小姑父的手，飞一样跑向母亲。
母亲张开双手搂住我，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
父亲大踏步走过来，用力把我拽出母亲的怀抱，重新交给小姑与小姑父。
我大声哭叫，拼命挣扎，向母亲伸出手喊：妈妈，妈妈，妈妈……。
小姑父没办法，只好把我往肩膀上一扛，快速往村口走去。
我眼睛里的亲人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在我的泪水里，终于模糊不见。
耳边传来母亲的声音：三娃，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听话啊！
这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久久不散，久久不散，空气里充满了悲怆。
我长到八岁，从来没有出过村子，来到下山的小路，我就忘记了哭泣。
我瞪着一双惊奇的大眼睛，左看右看，目不暇接。
路上有几辆牛车来来往往，还有独轮车与架子车，间或还有自行车飞驰而过。
当然，那时的我不懂这是自行车，到后来才知道。
姑父拦下一辆驴车，我与小姑坐上去，一路摇晃着到了小镇上。
他们带我去了一间粥铺，吃了两个大肉包子一碗小米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这么白胖柔软的包子，感觉是人间第一美味。
我还想伸手再拿一个吃，被小姑父一筷子抽在手背上。
我心里一惊，看小姑父的脸顿时化作了父亲，吓得我一个瑟缩，潜意识里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并不会好过。
小姑父的神态与动作，与我父亲太像了。
事实果真被我猜中。
我们经过三天三夜的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江苏，来到了小姑父的家。
推开他家的院门，我大失所望。
总以为小姑嫁得很好，总以为她日子过的清闲富裕，可事实并非如此。
我眼前展现的并不是富丽堂皇的楼房，而是三间破土坯房。
凌乱不堪的院子里，一字排开站着三个小丫头，穿的衣服很破旧，三双肮脏不堪的布鞋都被大脚指顶出了洞。
她们的脸上都很脏，只看见一双双眼睛在眨巴着。
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木然打了一声招呼：回来了？
还没等我们回答，一条大黄狗汪汪汪扑向我，吓得我猛一窜，躲到了小姑身后，她喝住了狗。
我刚伸出头，一把镰刀又飞了过来，我“哇呀”一声重新躲回小姑身后……。
（上集）
注：明天八点前发布中集与下集，请大家注意收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