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庆龄身边工作过的董惠芳回忆道:“二阿姨(宋庆龄)很开朗,平时从不发愁。有二次我却看到她哭得很伤心,一次是杨杏佛先生被刺,一次是鲁迅先生逝世,她哭得眼睛都红了。”
一位是伟大的革命家,一位是伟大的民主战士,宋庆龄和鲁迅的交往时间并不算久,但两人的互相敬仰和相互关切,却成就了白色恐怖下上海滩的一段传世佳话。
宋庆龄和鲁迅认识是在1932年,虽然早期帮孙中山做英文秘书时,她已知道鲁迅这个名字,但两人并没有交集。
1931年6月,共产国际远东局秘书牛兰被捕,营救工作一直受阻。次年7月,宋庆龄组织“牛兰夫妇上海营救委员会”,邀请蔡元培、鲁迅、杨杏佛等三十二位社会贤达和知名人士,领导开展对牛兰夫妇的营救工作,这时候宋庆龄和鲁迅开始认识。
同年12月,宋庆龄牵头成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并任主席,鲁迅受邀参与同盟的筹备工作,且被选为执行委员。“民保盟”成立后,宋庆龄以她的崇高地位和广泛影响,加上鲁迅的如椽大笔和犀利杂文,团结众位成员,开展了一系列营救政治犯的活动。
鲁迅因为长期艰苦紧张的工作,患有胃病、肺结核和肋膜炎等多种疾病,苏联驻华大使勃加莫洛夫建议他去克里米亚休养,他却以需要留下来坚持战斗为由,婉拒了苏联政府的好意。
1936年3月,病中的宋庆龄听说鲁迅肺病加剧,甚是忧心,多次询问马海德大夫治疗肺结核有没有新方法和特效药,她还特意委托史沫特莱前去探望鲁迅,并带去一封信和糖果、茶叶以示慰问。
5月份,鲁迅再次病倒,惊慌失措的许广平召来冯雪峰、茅盾等人商量,宋庆龄得知情况后表现出异常的焦急,再次委托史沫特莱陪同美国来的邓医生,一起去鲁迅家中探望。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如果鲁迅听取邓医生的意见,或许这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至少还可活十年”。
邓医生是当时上海最好的两个肺病专家之一,他检查了鲁迅的身体后,认为病人的肋膜里有积液,要马上抽掉,如果加上他的后续治疗,病人至少还可以活十年,否则的话不出半年就会死去。
宋庆龄拖着病体给鲁迅去了一封信:
“我恳求你立刻入医院医治!因为你延迟一天,便是说你的生命增加了一天的危险!!你的生命,并不是你个人的,而是属于中国和中国革命的!!!为着中国和革命的前途,你有保存、珍重你身体的必要。因为中国需要你,革命需要你!!!……”
一封信里,宋庆龄三次用到三个连续的惊叹号。她在信的开头称呼鲁迅为“周同志”,据宋庆龄身边人员介绍,“同志”一词是她一生中最为珍视的称谓,很少有人被用到。宋庆龄对鲁迅的关心,可见一斑。
鲁迅选择相信自己的医生,并没有按照邓医生的方案治疗,结果不到半年就去世了,这一天是1936年10月19日。
凌晨5点多,冯雪峰接到周建人的电话最先赶到,又立即通知了宋庆龄。宋庆龄顾不上自己身体有恙,急匆匆赶到大陆新村鲁迅寓所,此时的鲁迅静静地躺在床上,许广平正站在一边哭泣。
当时正是白色恐怖十分严重的时期,冯雪峰作为左翼作家联盟党团书记,不便抛头露面料理鲁迅的丧事。宋庆龄当即表示,她愿意承担起这一重任,须知在当时的上海,这种义举是冒着被敌人砍头的极大危险进行的。
宋庆龄、冯雪峰、周建人、许广平商定了治丧委员会9人名单:蔡元培、马相伯、宋庆龄、毛泽东、内山完造、史沫特莱、沈钧儒、茅盾和萧三。这份名单正式登报公布时,《申报》等不少中文、日文报纸迫于反动当局的压力,并没有刊载治丧委员毛泽东的名字。
宋庆龄给上海各界救国联合会总干事胡子婴打电话,交代鲁迅的丧事由救国会来具体操办,而且要把这次丧事搞成一个群众性的运动。
因为去世得太突然,鲁迅家人并没有购置墓地,宋庆龄亲自来到沈钧儒的办公室,委托他在虹桥路万国公墓购买一块宽阔的墓地。
20日是凭吊鲁迅的第一天,以宋庆龄为代表的治丧委员们早早地来到万国殡仪馆,面对《立报》记者的采访,宋庆龄强忍心中悲痛,表示要“把他的那种求中国民族解放的斗争精神,扩大宣传到全世界去,而帮助完成他未完成的事迹和伟业。”
上午,宋庆龄陪同许广平去查勘墓地,她特别推荐了一块四周留有空地的地方,以便千秋后代纪念。令人惊奇的是,鲁迅的这块墓地就在宋家墓地东侧百来米处,这一选择无不饱含着宋庆龄的深意。
选好墓地后,她又陪同许广平去挑选棺木。先后跑了几个地方,宋庆龄都感觉不甚满意,细心周到的她考虑到鲁迅先生受世人敬仰爱戴,一定要满足大家最后一次瞻仰先生遗容的愿望,最终她以重金在殡仪馆购买了一具镶有玻璃的西式楠木棺材。
前来凭吊的人越来越多,原定的一天时间延长到了三天。21日下午举行小殓仪式,当鲁迅先生的遗体被装进棺材时,宋庆龄止不住流下悲伤的泪水,不时地揩着眼角,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10月22日下午,宋庆龄、蔡元培、沈钧儒等治丧委员会成员,紧跟鲁迅的灵车,带着万人送葬队伍,一路上挽歌、口号震天而起。
四点五十分,在鲁迅的追悼大会上,一向很少在公众面前讲话的宋庆龄,发表了慷慨激越的演讲:“鲁迅先生是革命的战士,我们要承继他战士的精神,继续他革命的任务!我们要遵着他的路,继续打倒帝国主义,消灭一切汉奸,完成民族解放运动!”
下葬仪式中,宋庆龄、蔡元培、内山完造等人亲自执绋,目视鲁迅的棺椁缓缓放入墓穴。葬仪进行中,宋庆龄则始终握着许广平的手臂,安慰她,鼓励她,一起伤悲,一起缅怀。
宋庆龄不但圆满组织完成鲁迅先生的悼念活动,而且因为她的强大号召力和深远影响力,彻底粉碎了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企图开展的破坏活动。
鲁迅被安葬后,他的棺木和墓地是否由宋庆龄出资一事,曾引起不断的争议,这不是简单的赠与或帮助问题,而是历史真相不容忽视。
冯雪峰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负责鲁迅的丧事,但他代表共产党在幕后参与了丧事的整个过程,他曾明确地表示,鲁迅的棺木是宋庆龄购买赠与的,这一点,也得到全程参与此事的胡愈之、黄源的确认。
鲁迅之子周海婴,曾在回忆文章中对这一事实进行了认可。
不过,后来他了解了家中的开支等情况后,认为“这棺木是自费购买的”。为此,他特意请教了几位重要的见证人,又认真研究了父亲的丧葬费支出账单,对其中一笔“另付”款项深表怀疑,认为这笔钱就是家人用来为父亲购买棺木的。
一直称宋庆龄为“宋妈妈”的周海婴特别表示,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他只是说出心中的疑惑而已。
这一疑惑,在1978年周建人的女儿周晔给宋庆龄的询问信中,得到了当事人的正面解答。周晔在信中问道:有人在纪念文章中提到当时您曾为鲁迅购买棺材而奔走,化洋三千元,是否您赠送的?万国公墓的墓地是沈钧儒帮买的,这笔钱是否是您出的?
宋庆龄回信:“捐过款子帮他,但不能(记得)多少。”宋庆龄对待此事,显然很淡定,具体的情况或许真忘了,或许觉得不值一提。
据当时的《大晚报》载:宋庆龄赠与的灵柩的代价,据说是九百元;万国公墓的墓地,价值五百八十元。
有人曾对这两笔款项做过换算,在九十年代这笔钱相当于四万元左右,以宋庆龄当时并不宽裕的生活境况来看,这其中包含着她对鲁迅先生深深的关切和特殊的情谊。
借用廖承志的一句话,作为此文的结束语:宋庆龄的革命的一生,尤其是风雨飘摇的三十年代,她艰苦奋战,如千丈巨岩,顶住一浪高似一浪的冲击,在狂风暴雨中巍然屹立,是她一生中最突出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