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村里一个婶子那里,得知自己真实的身世的,她说我是被父亲捡来的孩子。
父亲是1956年生人,他在1974年入伍,在河北某部当兵,在他从部队退伍回家的第二年,因为邻家夜里发生了火灾,半夜起来去厕所的他,当即冲上火场救火,火势在大家的努力下扑灭了,但父亲的脸上却被严重烧伤。
后来,乡政府对他的行为进行表彰,花钱给他到医院进行治疗,但康复之后,脸却变得有些狰狞,尽管有很多人为他提亲,但女孩看到他的模样后,就没了下文。
于是,父亲就成了“光棍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当时,乡里认为他是一名退伍兵,曾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让他到养老院里做门卫,但他选择了拒绝,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就拱手把机会让给了别人。
但父亲是一个勤劳朴实的人,他除了种好家里的四亩地之外,还到街上去捡拾一些废品。每年的收入,他一部分给大爷家的孩子们交学费,剩下的就自己存起来。
但在2002年的夏天,父亲的生活发生了始料未及的变化,在一天早上,父亲在医院的墙外,看到哇哇大哭的我,装在一个纸箱里,他当即就把我捡回了家。
也许是我身上的胎记太大,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女孩,也许我的妈妈当年未婚先孕,也许……,但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我一出生就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就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就成了我的父亲,当年他46岁。
父亲给我起名叫“香香”,他说这样喊起来,会觉得温暖而亲切。
从我记事起,大爷和大娘们对我很排斥,因为我的到来,父亲的钱几乎全部花在了我的身上。
父亲对我说,别人不喜欢,你就不要去他们家,老爸爱你就够了。
2009年,我开始读一年级,相比而言,那时我并不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我嘴巴特别馋,每次跟着父亲上街,我总是要这要那,父亲不肯,就闹着倒地不起。
最后,父亲还是乖乖就范。二大娘经常对我父亲说,你看你,把小孩惯成啥样了?这个孩子就是向你讨债来的!
父亲平时说话不多,他既当爹又当娘,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他搬到了街上,这样就不用接送我了,家里的四亩多地,分给了两个大爷家。而父亲,则以摆摊卖菜为生。
我真正的懂事,是读初一那年,当年的十月中旬,正在做饭的父亲,忽然大叫痛得受不了,我当时吓坏了,赶紧给二大爷打电话。父亲随后被送进了医院,他患了阑尾炎,开刀后在家里躺了四天。
在这四天里,我放了学就回家就到菜场买菜,给父亲做饭洗衣服。那时,13岁的我,才真正体会到生活的不易,我也由此慢慢地体谅了父亲。
我的成绩不是很好,基本都是维持在中等的样子,父亲就给我讲述当年他们在军营时的故事,当然,都是励志的故事,对我的启发很大。
于是,我加班加点奋起直追,在初三那年中考,以超出分数线46分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一所高中。
上了高中之后,我才产生了深深的自卑,班级的同学,不少家境优越,他们时常有爸妈来探望带来好吃的,也有不少同学,回家时是爸妈开车来接的。
而我这些都没有,在同宿舍的女生中,他们的被子干净漂亮,而我的被子,上面却打了好几个补丁,他们吃着可口的零食,而我只有在角落里独自叹息。
在高二上学期的五月中旬,父亲第一次来到了我的学校找我,他穿的是那样的寒酸,不过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衣着光鲜的陌生男女,父亲说:“他们是你的亲爸亲妈,你爸在供电公司工作,你妈在一家医院上班,多方打听才找到了你”。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说真的,我内心渴望穿新衣服,希望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干净房间,更希望有一床暖和漂亮的被子,但我却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我最终选择了拒绝,因为养我长大的,是眼前这个皮肤黢黑的退伍老兵,而不是他们。
周日我回家,父亲说,当年,我亲爸和亲妈是自由恋爱,因为读高中的妈妈未婚先孕,生下你之后,就悄悄地扔掉了。如今,他们已经有了一儿一女,看到父亲租住的房子简陋不堪,他们要给父亲一万元钱,让父亲给我买张新床,但父亲却执意谢绝了。
父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咱家穷,我也没啥本事,你只有通过努力学习,才能改变现状,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高中的这几年,当别人闲聊、逛街的时候,我都在看书、背诵、做题。
我的“亲妈”看过我三次,我们交流很少,似乎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她看到我脸色冷冷的,放下东西,就匆匆走了。
高考结束后,我正在宿舍收拾行李,门卫带着“亲爸亲妈”又来找我,说是想和我认真聊聊,那天,我穿着裙子,“亲妈”看到我脖子上隐隐约约的胎记,就问:“你脖子上是烫伤的吗?”
“那是我出生下来就有的胎记!”我回应道。
随后,“亲妈”把“亲爸”拉到一边,耳语了一番,然后,对我说:“妮来,我们有点事,以后再聊吧!”
从他们夫妻的表情里,我知道,我或许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猜想,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那对夫妻。
这样也好,因为我的情感世界里,似乎也容不下更多的人。
那年的九月,高考的成绩下来了,我考上了南通理工学院,父亲也带着行李,和我一起到了南通。于是,在陌生的城市又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读书的我,一个是捡废品的父亲。
父亲租住的房子,离我读书的地方有两公里多点,为了让父亲少操劳一些,我在课余时,兼职做家教。有时,也会出去帮商家发传单,只有自己亲自去做了,才知道赚钱的不易,因此,我更加体谅和理解父亲。
有一次,我对父亲说,南通是个很美的城市,它风格独特,滨江临海,独有一番风味,将来我毕业后要努力留在这里。父亲说:“这里的房价太贵了,咱们吃不消啊!”父亲笑着看我,眼神里却是鼓励。
生活在忙碌与期待中前行,不觉中,时间到了大三的夏天,放假后,我和父亲没有回家,我在一家培训机构教数学,父亲还是老样子,每天一早,就拉着他的板车,游走于各个小区。
9月中旬,我忽然感觉有些头痛,尤其在夜间和清晨起床时最为明显。在咳嗽、打喷嚏、排便时头痛会加重。我当时认为,自己是不是太忙或过度减肥的缘故造成的,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10月,在头痛伴随的同时,我又出现了呕吐的症状,我怕父亲多心,也没有告诉他,不过,每次呕吐之后,头痛稍微减轻,但人像喝了酒一样,走路有些蹒跚。我从小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只是象征性地去附近的药店配了点止痛药和消炎药服用。
那天,正在上课的我突然感到视线特别模糊,过了几分钟之后,我失去了意识,昏倒在地。
被老师和同学送到南通市第一人民医院后,父亲匆匆赶到了那里。经过检查,才知道我的脑袋里面长了恶性肿瘤,需要做开颅手术。
躺在病床上,我的泪水不住的流淌,上天为何这样对我,出生下来就被人遗弃,如今生活刚有一点起色,却又直接把我抛入了人生的绝境。
父亲拉着我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淌下来:“闺女,没事的,有爹在,你不要担心!”
父亲读过两年书,几乎不识字,带着我看病,挂号缴费排队,楼上楼下地跑,汗水常常湿透了他的衣服。
经过四天的观察之后,主治医生告诉父亲,你女儿的肿瘤,幸亏位置比较好,但如今已经压迫到脑部组织,中枢神经也受到了一些损伤,如果不尽快手术,可能会危及到她的生命。
随后,医生又对父亲说,医疗费用前前后后也不低,你们至少要准备15万元。
父亲听到这个数字,当时就吓懵了,他急匆匆赶到租住的房屋,把枕头下的现金和两张存折全部取出,先凑够了2.16万元,缴进了医院。第二天,父亲又火速坐车返家,去找自己的两个哥哥。
两个大爷都是很世故的人,他们对父亲说,脑瘤这毛病能否看好还是一个未知数,再者,香香又不是你亲生的,干嘛那么不遗余力。同时大爷还说,他们家里的困难也是一大堆,儿子都到了说媳妇的年龄,面临的压力也很大。
父亲说啥也不走,黑天了,他依然坐在大爷家的门口,为了救我,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最后大爷实在拗不过父亲,两人商量后,同意每家借给父亲1.1万元。
在村里,父亲像“祥林嫂”一样,反复对村里的领导诉说着我的不幸,之后,在几名族人的牵头下,发动了全村人,父亲满含热泪地捧着4.4万元回到了南通。
父亲说,剩下的钱,他会想办法,接着他又打电话给大爷家的儿子,虽然在他走廊里说话,我却在病房里听得一清二楚,我流泪了……
上午,我趁着自己的精神状态尚可,用了两个半小时,写下了这些,我觉得父亲的爱闷在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必须写出来。
父亲的腰身不再挺拔,他的皮肤更黑了,眼眶也更深了。可我始终认为,她作为一名退伍军人,是世上我认为最伟岸的男人,因为他给了我其他人都不能给予的。
父亲,当年救了我的命,如今,他还要再救我的命,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竭尽全力,让父亲度过一个幸福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