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祖籍齐地琅琊。追溯齐地道风,可谓源远流长。上古时期,姜子牙辅佐周武王伐纣功成,被封于齐,是为齐国第一代国君。姜子牙封禅八神,分别掌管天、地、兵、日、月、阴、阳、四时。其中主掌四季的四位神主,他们的祠庙就建在琅琊。
从战国以降至东晋,访道修行之风,在朝野上下风行不减。因开国之君姜子牙的缘故,齐地被视为崇仙访道的重地。
琅琊王氏世代崇道风尚不衰王羲之先祖王元为避秦乱,举家迁至琅琊。至汉朝,四世孙王吉(字子阳,亦称王阳),官至博士谏大夫。汉书记载“俗传王阳能作黄金”,王吉为官廉洁,因其有炼金之术,世传他能自行铸金自用。
陶弘景在《真诰》中说因王阳廉洁奉公,淳德自然,故能成仙而去。王氏先人得道成仙,宜其世家,崇道之风世代相传。到了晋代,《晋书》载:“王氏世事张氏五斗米道。”五斗米道,即正一道。琅琊王氏中,从哪一位先祖开始崇信正一道,因史料缺乏,已经难以考证。
正一道,由东汉张道陵所创。由于入道之人需要交纳五斗米,所以又称为五斗米道。张道陵修道有成,太上老君降临,命其为天师,所以张道陵被尊为第一代张天师。
张道陵传子张衡,张衡传子张鲁。建安二十年(215年),曹操进兵汉中,张鲁顺天命,率领全家归附曹操。随着张鲁北迁,正一道也随之在江东一带广传。到了两晋时期,正一道在贵族士大夫阶层盛行。
晋朝皇室南迁,各大世家随之南渡。东晋士族崇信正一道风气很盛。据陈寅恪考证,“凡东西晋南北朝奉天师道之世家,旧史记载可得而考者,大抵与滨海地域有关。” 其中最著名者,如琅琊王氏、高平郗氏、吴郡杜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陈郡殷氏、丹阳葛氏、东海鲍氏、吴兴沈氏等。其中高平郗氏与王氏有姻亲关系,王羲之娶郗鉴女郗璿为妻。
王羲之与道交游修黄老之术琅琊王氏原本就崇奉正一道,渡江后居于江左,仍是虔诚信奉。王羲之喜好游历名山大川,与道家名士交游。去官后,更是以尽游山水为乐。在秀丽的山川景色中,人们往往能体会到神超形越的美好。
《晋书·郗愔传》云:“会弟昙卒,益无处世意。在郡优游,颇称简默,与姊夫王羲之、高士许询(玄度),并有迈世之风,俱栖心绝榖,修黄老之术。”王羲之与道士许迈交往甚密,二人共修服食丹药,采药石不远千里,遍游诸座名山。受王羲之影响,他的诸子王凝之、王献之皆虔诚地笃信正一道。
古时,当人们遇到灾祸疾病时,由家人上章自省,向天神禀奏自己的过失,恳祈天神帮助生民度过灾难,以保家人平安。
在《官奴帖》中,王羲之记述了自己的孙女玉润生病,头上发起毒疮并且开始溃烂,为此他忧心如焚。王羲之责备自己平时不能克己修行,训诲教化上下,多有触犯律条诫令所致。他感到上负于道德,下愧于先生,心里内疚到无话可说。这篇《官奴帖》并非书简信札,而是王羲之向神悔过的疏文。
学道有所得,兰亭诗文蕴道隽永王羲之崇道,在他的诗文中也可窥见一斑。永和九年(353年),他和诸多名士在会稽山阴兰亭共修禊事,彼此饮酒赋诗。他吟咏了六首诗文,其中一首是四言诗,另外五首是五言诗。五言诗中蕴含了不少道家思想。
譬如:“悠悠大象运”源于《老子》四十一章“大象无形”一语,宏大的气象看上去似乎没有一定的外形。他祈愿能以此理内观心境,超越物质外形,舍弃具象之形体,代之以非形、非象的笔墨风韵,冲破生死之障碍,从而开启融会贯通的新意境。
“大矣造化功”出自《庄子·大宗师》:“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如今把整个天地当作大熔炉,把造物者视为最高超的冶炼工匠。那造就天地的功勋之大,无人可比。
“前识非所期”语出《老子》三十八章:“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人世间的“前识”,即所谓人有先见之明,有远见的卓识,只不过是采摘了大道上的一点虚华而已,实际上人的“前识”是愚昧的开始。
“虚室是我宅”源于《庄子·人间世》中的“虚室生白”这一句,当一个人心无任何杂念,静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心生智慧,体悟出天地之间的道理来。世人常借以“虚室生白”,形容清澈明朗的内在心境。
“相与无相与”出自《庄子·大宗师》:“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 庄子说:有一种朋友的境界是,相互交往于无心交往之中,相互有所帮助却像没有帮助一样。人们认为这是“莫逆之交”的最好状态。
“鉴明去尘垢,止则鄙吝生”语出《庄子·德充符》:“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镜子明亮照人是因为没有沾染灰尘;一旦落上灰尘就不会明亮了。这句话是比喻一个人若能经常与贤者在一起,就会减少过失,甚或不会出现过失。
“合散固其常,修短无定始”分别出自《庄子·知北游》:“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这里的气非指空气,而是宇宙中的物质,当它聚到一起就能够产生生命,气一散开生命就会消散。如果死生是同类事物的不同表现形式,我们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庄子·秋水》:“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是一样的,怎能去论及它存在的时间长与短呢?凡物有死生,有终始,看上去它已经死了,实际上又步入了新的开始。天地之间的道循环往复,没有终始。
谭元春《古诗归》曰:“『寓目理自陈』,『适我无非新』二语,真是通识所发,非一意孤高绝俗之流。”
沈德潜在《古诗源》中曾选录了《兰亭诗六首》(其三),评价道:“不独序佳,诗亦清超越俗。『寓目理自陈』,『适我无非新』,非学道有得者,不能言也。”
“群籁虽参差,适我无非新”这句是说,天地之间万事万物,五彩斑斓,都是宇宙造化的一部分。它们的存在看上去如此普通,如此自然,似乎没有什么新奇。倘若要“适我”,让我感受到愉悦的,无非就是“新”。
天地是永恒的,人们看不到它崭新的一面,是因为视野被红尘掩盖,心灵蒙上了尘垢。惟有剥去内在风尘,让自己的心焕然一新,以崭新的心境,看待参差不一的世界,那他的胸怀必然是宽广的,视野必然是广博的,目光所及皆是生机,看到的天地万物自然也就是美好的。
王羲之在兰亭美景中,将身心融进宇宙之浩瀚,体悟人之生死,生命存在于世的意义。他吟咏诗文,向往着清心寡欲的恬淡生活。将精神延伸至浩瀚旷宇,与之同在,即使尘世再腐臭,当人脱去肉身这副形骸,去掉尘垢后,元神承载的精神会化腐朽为神奇,在天宇中永存不朽。
参阅资料:
《晋书·郗愔传》卷67
《晋书·王羲之传》卷80
《史记·秦始皇本纪》卷6
《史记·封禅书》卷28
《史记·齐太公世家》卷32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