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5日，《华盛顿邮报》首席执行官威廉・刘易斯宣布：报社在即将到来的美国总统大选中不支持任何候选人。

这份因揭露水门事件而声名远扬的报纸，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坚定地支持民主党。

如今，它的所有者杰夫・贝索斯在美国正式大选日即将到来的敏感时刻，下令报社与以往的政治站位进行切割。这一举措意味着，继失去推特这一舆论阵地后，民主党在传统媒体的盟友也开始动摇。

这背后隐藏了什么真相？是策略还是危机？对此次大选有什么影响？

哈里斯自成为总统候选人以来，一直处于尴尬的境地。

她在面对不同选民群体时，频繁出现自相矛盾、左右互搏的情况，引起了民主党传统盟友的不满。在巴以问题上，哈里斯继承了拜登政府的模糊策略，一边口头上支持停火，一边却源源不断地向以色列运送军火。

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强硬左翼选民和犹太资本都感到不悦。

在经济领域，哈里斯也只是零星地提到了几条政策，迟迟没有提出明确的经济计划。10月17日，桥水基金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瑞・达利欧向投资者发表公开信，指责哈里斯的选举纲领模糊不清，没有明确自己究竟是站在强硬左翼还是温和左翼一边。

奇怪的是，哈里斯周围聚集着一批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他们并非没有能力为哈里斯提出一套明确的竞选纲领。

唯一可能的原因是，一套明确的纲领只会让民主党的选民更加分裂，对选情更加不利。

因此，模糊战略似乎成为了哈里斯的最佳选择。这背后更深层的原因是随着经济全球化红利的耗尽，民主党打造的以国际资本、城市白领、少数族裔为主轴的选民联盟正面临瓦解。

无论本次哈里斯竞选的成败，这都将是威胁民主党基本盘，乃至美国建制派的深层危机。

要理解哈里斯所面临的困境，就必须深入了解民主党的选民联盟的形成与发展。

每年的6月19日是美国的黑人解放纪念日，华盛顿的林肯纪念堂附近会举行庆祝活动。然而奇怪的是，林肯和他所在的共和党尽管推动了废除奴隶制，但如今大部分黑人选民却不感激共和党。

曾经的民主党人代表了南方种植园主的利益，是奴隶制的坚定维护者，如今却自称是黑人等少数族裔的利益代言人。这一转变源于二战前后两党选民基本盘的大规模变动。

1933年，面对严重的经济大萧条，民主党总统罗斯福提出了一系列有利于低收入群体的政府干预措施，包括设立公共工程项目、救济无收入的家庭、建立社会保障体系等。因此，民主党在罗斯福执政时期争取到了大量底层民众的支持，其中就包括经济状况普遍较差的美国黑人。

二战结束后，民主党沿着罗斯福留下的政策路线，开始定义和主导美国的“进步派”政治议程。20世纪60年代，黑人民权运动风起云涌，民主党总统肯尼迪及其继任者约翰逊多次呼吁通过民权法案，宣布所有种族隔离和歧视政策为非法，并以法律的形式保障了少数族裔的投票权。

于是，黑人纷纷将选票投给了民主党。

紧接着，经济全球化时代到来。尽管普遍认为这一进程是由共和党总统里根开启的，但历史却再次展现出了它的幽默感。

经济全球化导致大量移民涌入美国，他们大都被民主党的少数族裔和移民政策所吸引，成为了民主党的选民基本盘。在这个过程中，民主党与左翼文化群体结成了联盟，主导了少数族裔堕胎权、LGBT权利、环境保护等象征着进步的政治议题。

共和党则被迫将重心转向了保守的白人群体，在政治议题上也越来越保守化。

1993年，民主党总统克林顿上任时，美国正处于全力推动经济全球化的黄金时期。克林顿提出了区别于左翼和右翼的“第三条道路”，即在经济上采取右翼的自由放任原则，在社会福利上又采取了左翼的高标准。

这种既要又要的政策路线同时赢得了国际大资本和普通民众的支持。此时的美国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经济全球化一方面给美国国内的大资本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另一方面通过第三世界加入生产，降低了商品的价格，让普通美国人也能得到实惠。

于是，民主党将“国际资本、城市白领、少数族裔”等受益于全球化的群体团结了起来，打造了一个庞大的选民联盟，同时还得到了文化界精英和主流媒体的支持。

实际上，共和党的高层或者说建制派在宏观层面也是同意民主党这一路线

的，因为两党的建制派及其背后的资本集团都受益于这种全球化的经济政策。只是在某些文化和社会管理议题上有所分歧，例如堕胎权、枪支管理、LGBT权利等。

不过，由于民主党主导了进步派的政治议题，共和党在舆论上长期处于下风，在选战中为了争取选民的支持，只能逐渐保守化。

然而，民主党所打造的选民联盟并非坚不可摧。

当全球化的红利不断消耗，不足以同时支撑国际资本对高增长和普通民众对改善生活的需求时，民主党的选民联盟就会面临破裂。

这一危险到来的重要标志便是联邦政府的财政危机。

2001年，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报告显示，美国年度财政盈余为1280亿美元，并且按照当时的经济发展速度，乐观估计美国能够在2009年前还清5.8万亿国债。然而，仅仅8年后，联邦政府年度财政赤字达到了1.4万亿美元，国债总额飙升至10.6万亿美元。进入21世纪以来，美国财政状况急速恶化，国债规模像坐火箭一样蹿升至今年的35万亿。

其中，有数万亿美元撒在了阿富汗和伊拉克战场，战后重建经费被史密斯专员们层层瓜分，军工复合体赚得盆满钵满，然后再以政治现金的形式回流到小布什集团。

贪得无厌的华尔街金融巨鳄利用复杂的金融衍生品不断加杠杆，放任次贷危机的出现，随后摆烂，坐等政府动用联邦财政进行救援。各界精英和政客联手将联邦财政当成了取款机，不断透支着美利坚帝国的国力，也分裂了民主党打造的选民联盟。

日渐紧张的国库难以支撑“既要又要”的政策路线，无法同时满足大资本要求的自由放任以及民众要求的高福利，所谓的温和左翼和强硬左翼两个群体之间开始出现难以调和的矛盾。

在这个危机时刻，美国第一位黑人总统奥巴马出现了。

凭借着肤色优势，他向这个本该早就维持不下去的选民联盟打了一针兴奋剂。奥巴马上任之后，将目标对准了美国的最大利益集团之一：医疗行业。

当时，美国医疗集团与保险公司合谋创造了世界上最昂贵的医疗体系，使得医疗费用过高，成为美国普通家庭破产的首要原因。奥巴马本想动用联邦政府的力量，重新打造一套保险系统，迫使美国的医疗集团让利，降低医疗费用，让医疗服务能够覆盖到更多的低收入人群。

2009年7月，奥巴马向国会提交了《平价医疗法案》。然而，在一年之内，美国国会针对这项法案进行了数百次的修改和投票，法案陷入了僵局。原因很简单，除了医疗行业聘请了强大游说集团制造的阻力外，联邦财政也已经不堪重负。

如果这份法案通过，国会预算办公室估计将在10年内为联邦财政增加1万亿美元的直接开支，以及6.7万亿美元的间接负担。等到2010年3月，这项法案在国会艰难通过时，大多数核心条款已经被删除，法案早已面目全非。

随着联邦财政日渐捉襟见肘，奥巴马也没能为少数族裔带来奇迹。

与此同时，金融、军工、医疗等利益集团则继续透支着帝国的未来。奥巴马离任时，美国国债已经攀升至近20万亿美元，相比于他上任初期再次翻了一番。于是，民主党打造的选民联盟中最脆弱、抗风险能力最差的一环，低收入群体率先出现了分裂。

2016年的宾夕法尼亚州伊利县，通用电气设在当地的工厂正在进行1500人的大裁员。5公里外的派斯克公园则被《今日美国》评为全美第一的淡水海滩，是富人们享受日光浴的首选之地。同样是在这一年，长期支持民主党的宾夕法尼亚州伊利县由蓝转红，而宾夕法尼亚州历来是大选必争之地，这一微小的变动成为了特朗普制胜的关键。

但是此时的大部分民主党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选民根基已经出现危机，在他们看来，这似乎仅仅是一场意外，一次很快就被拜登的当选所纠正的微小错误。

然而，事实证明，拜登或许才是意外。

2024年7月21日，美国现总统拜登在社交平台上宣布将退出2024年总统竞选，并支持副总统哈里斯作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突然更换总统候选人，让民主党内部的各个派系充满了疑虑。

强硬左翼派别的代表人物伯尼・桑德斯迟迟没有宣布支持哈里斯。他在接受全国广播公司采访时对哈里斯的竞选策略十分不满，认为应该明确扩大医疗保险、社会保障和取消富人税收上限等更加激进的左翼政策，争取低收入人群和少数族裔的选票。这位左翼政客批评哈里斯的模糊策略正在导致民主党失去底层民众的支持。

另一方面，常年支持民主党的富人群体也对哈里斯产生了不满。

自成为总统候选人后，哈里斯和她的竞选团队不断喊着对富人增加税收的口号，但一直拒绝提供具体的细节。10月19日，亿万富翁达拉斯独行侠队老板马克・库班来到亚利桑那州为哈里斯助选。

临近结束，库班在回答观众提问时保证，如果哈里斯赢得选举，不会征收资本利得税。

但是哈里斯竞选团队拒绝就库班的说法进行确认，引起了富人群体的不满。在距离大选如此近的时间里，支持民主党的亿万富豪们仍然无法得知哈里斯上任后要具体实行哪些政策。

在巴以问题上，哈里斯也没办法提出明确的态度，只能继续做一个裱糊匠。

这种模糊立场同时引起了文化左翼群体和犹太财团的不满。10月17日，哈里斯来到威斯康星州大学密尔沃基分校演讲期间，一名学生突然大喊，以色列正在加沙制造种族灭绝。

这名学生随后立刻被保安带走。不过为了平息学生们的情绪，哈里斯回应道，这不是今天要讨论的事情，但他说的是真实的，我尊重他的声音。随后，这段录像就被上传至互联网。

第二天，哈里斯竞选团队的一名官员立刻发表了一份声明，称哈里斯过去没有，也不同意那名学生对巴以问题的看法。然而威斯康星州大部分的阿拉伯裔和穆斯林选民都聚集在密尔沃基市，这份声明无疑会对哈里斯的选情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在克林顿时代，全球化红利仍然可以同时支持美国的国际资本对增值的需求，以及民众对改善生活质量的需求。那时，民主党通过支持全球化议程，能够团结起国际大资本、文化左翼群体以及经济状况较差的少数族裔，民主党内部所谓的强硬左翼和温和左翼并不会要求总统候选人进行明确的站队。

如今，这一经济基础已经被严重破坏，富人阶层和底层民众的经济差距越来越大，民主党用来团结选民的文化议题和身份政治议题已经越来越失效。

从这个意义上讲，哈里斯是民主党在转型阶段推出的一个牺牲品。

即使哈里斯设法在这一次大选中胜出，也仅仅是在延缓民主党选民联盟的彻底崩溃。

左翼群体和民主党建制派之间的冲突依然会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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