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院中大树下,一位老媪坐在摇椅上,和膝边孙儿们讲着故事:“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子,她做过公主,当过皇帝,后来又是太子妃,成了皇后。”
有个小孙女迫不及待地问:“最后呢,她成太后了吗?”
“不,她成了自己。”
盛国人皆知,当今圣上有四子一女。其中最得宠爱的,便是那个一出生就获得封号的盛凰公主,温晗笑。
盛凰,盛国唯一的凰,以国为号,足见陛下对其喜爱。
然而身为盛国最尊贵的公主,居然嫁了个花天酒地的病秧子!还在新婚第一天就去逛万芳楼!
温晗笑哪能咽下这口气,当即冲入皇宫,当着所有人面大喊:“父皇,儿臣要与驸马和离!”
可月老的红线一旦系上,又岂是凡人能轻易解开的?
对陆景枫而言,最惊讶的莫过于同窗三载的好友居然是女子,更惊讶的是这位女子居然是当今公主,更更惊讶的,这位公主居然就是他迎娶的新娘,最最惊讶的,这一切真相居然在他揭开红盖头后才知道。
都说命运弄人,但这已经不是弄人了,这完全是抡起石头把人往死里砸吧!
精选片段:
怎么是你!
空寂的大殿内,数道轻纱软帘垂下,在那如雾朦胧处,一道孤影绰绰。
随着“吱呀”一声,盛国皇后领着宫女嬷嬷们轻步走进殿中,华服凤冠,却遮不住她脸上的忧愁。
“你们都退下吧!”
皇后说完,缓缓坐到软帘前的蒲团上,望着帘上人影,眼中充满怜爱与疼惜:“笑笑,不要伤心,等你嫁过去,就能与父皇母后相认了。”
明明是个男子的身影,但响起的,却是清灵女声:“明明不用嫁人也可以......”
皇后神色软了下来,轻抚着软帘,无奈叹道:“你父皇命中无女,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命。”
“真的吗?”帘后人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询问。
“当然!”
皇后展露笑容,像个普通母亲那样,细细宽慰:“段家小门小户,定事事以你为尊,不敢怠慢。段源策这人,你那几位皇兄都看过了,皆赞他英俊潇洒,你定会喜欢。”
帘后人肩窄腰细,面目柔和,虽是男装,倒像个女子。
她的确是个女子,还是盛国最尊贵的女子。盛国盛凰公主——温晗笑。
名字,是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祝愿。
然而并非所有的祝愿都能实现,正如对盛国的盛凰公主而言,笑颜最稀有的东西。
盛国皇帝最重鬼神之说,温晗笑还未出生时,盛国已有四位皇子,有术士进言:陛下命中无女。
后来温晗笑出世,又害了一场病。术士们又说:陛下命中无女,公主恐夭。
皇帝半生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宝贝非常,一听术士们都这么说,连忙求神拜佛,烧香建庙,这才换来一个办法。
让盛凰公主与宫中断绝关系,以男子之身,养在宫外。待到及笄,许一户人家。入了别家族谱后,就成了别家人。这时再恢复女儿身,与皇帝皇后相认。
就因为这个荒唐的办法,温晗笑一直住在宫外,只有新年时,才能进宫和家人团聚。
都说女子及笄时,家中人都要来祝贺的。但温晗笑的及笄之礼,只有身着男装的她自己。
窗外吹来一阵微风,轻纱浮动,连带着帘边银勾叮当,不断回响在寂静空荡的房间里。温晗笑这才意识到,皇后已经离去了。
她骤然倒在地板上,盯着雕花的房梁,默默叹了一声:“臭道士!全都是胡说八道!”
......
盛国帝都兴阳城外,一队人马呼着苍白的雾气,从灿烂清冷的冬阳中走来。迎风猎猎的玄色旌旗上,赫然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陆”字。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戎装将军,便是盛国陇关节度使,陆归川。
“你已及冠,该成家了。此次入京,我会向陛下为你求一门亲事。”
他这话,是对身后的年轻公子说的。
年轻公子一身锦衣,墨眉如锋,星眼如炬,英俊轩昂。是陆归川的第三子,陆景枫。
“爹,成家后面还有立业呢,你倒是不提!”
陆景枫可以说是被父亲押着来兴阳的,语气自然不怎么好。但陆归川就好像没听到一般,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陆景枫的脸色跟着沉下来,深邃的双眸中,隐隐闪着暗光。
城门这边,守城的士兵抱着长枪跺脚搓手,试图驱散周身寒气。听到前方路口马儿的嘶鸣后,又赶紧拿起枪,伸着脖子朝前张望。
不一会儿,陆家父子踏着冬阳的光辉走来,犹如天上的武神,周身光辉耀耀,刺得人睁不开眼。
守城士兵眯着眼睛询问了一番,立即恭恭敬敬地请人入城。
然而队伍还没踏进城呢,先有位玉面修容的公子绕过守城士兵,对着陆景枫招手:“景枫,这里!”
陆景枫轻皱墨眉,有些惊讶,旋即翻身下马。那位公子也到了陆景枫身边,先是打量一番,随后用力拍拍他肩膀,语气轻佻:
“可以呀,多年未见,一表人才了。知道的,说你是去养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猫在哪里练武去了!这铜筋铁骨的,比我还硬朗。”
“病?”
陆景枫微微愣了下,瞬间又恢复正常,微笑道:“有劳咏年挂念!”
当年,或许是因为患病的缘故,陆景枫并没有随其他武将弟子参军入伍,征战沙场。而是学那些秀才公子,入红山书院读书。
因而结识了一帮文人好友,胥咏年便是其中之一。他是胥家的小公子,父兄都在朝为官,家中对他的要求就比较放松了。
陆家本来都住在陇关,只是陆父为给儿子治病,让陆景枫留在京城。后来,陆父升官,出任陇关节度使,又把陆景枫接了回去。
不过说起当年陆景枫患病一事,同期好友愣是没一个看出来。直至陆景枫告诉众人,他要去陇关养病,众人才知他痼疾缠身。
大家又是关心,又是惊讶,七嘴八舌,问来问去,还没问清楚什么病呢,陆景枫就匆忙离去了。
如今重回故地,当初那些鲜衣怒马,驰骋京郊的少年郎们,只剩胥咏年还有些过去的影子。
陆景枫默契地没有问其他人。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足以让鲜活的少年脱变成庸俗的大人。往日的情真意切,也不过是光影淡淡。
正在两人谈话之际,又有一位戎装男子骑马而来,好声问道:“景枫,这位是……”
“胥咏年,我以前在兴阳时的好友。”陆景枫为二人介绍着,“咏年,这是郁秋煞,真正的年少将军!”
郁秋煞生得眉清目秀,五官柔和,从表面上看,并不像个练武之人。但陆景枫如此称赞,证明其人非虚。
胥咏年站稳了身子,微微一拜,正色道:“见过郁将军。”
郁秋煞脸上染了几分愧色,对着陆景枫笑道:“胥公子,你莫听景枫胡说!”
陆家当年的旧宅已经转卖他人,陆父回京述职,也不会停留太久,只好暂住于驿馆中。胥咏年正是听说陆景枫要来兴阳,才从兄长手里要过这份迎接的差事,好与旧友叙叙旧。
他此前已将驿馆重新装潢了一遍,还从胥家调来几个机灵麻利的家仆,让陆家少了许多麻烦。
陆景枫没想到他能做得如此精细,说了不少“咏年破费了!”
胥咏年轻然微笑:“若景枫真觉得惭愧,不妨来日请我多喝几杯酒!今日你才来兴阳,想必有不少事处理,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便不顾陆景枫等人的挽留,潇洒离去。
正如胥咏年所言,陆家才来兴阳,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不过那都是陆父该操心的事,陆景枫倒是落得个清闲,拉着郁秋煞出门走走。
两人都是身穿锦衣的公子,却是俊朗修颀,儒雅随和,各不相同。任谁来看,都认为陆景枫才是那个年少有为的将军。
而郁秋煞则是那个痼疾缠身,经久不愈的倒霉将门公子。
时隔三年,兴阳城还是原来的模样,热闹繁华,高楼林立。只是街上行走的人影,已经换了一遍,没一个相熟的。
郁秋煞不禁感叹:“以前常听你说起兴阳,好不容易来一趟,你比我都还不熟。”
“没听说过‘物是人非事事休’吗?”陆景枫步履悠闲,神态自然。
“是,是,是。在下常年混迹军营,哪比得上陆公子饱读诗书!”
陆景枫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悦,感慨道:“别取笑我了!”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景枫?”
陆景枫回头一看,脱口而出:“顾言......”
短短两个字,愣是被他拉得老长。
“你是顾言?”他的语气中满是不敢相信。
无怪乎陆景枫是这个态度,就连郁秋煞第一眼,也把面前少年认成了女子。
虽然用“好看”形容一位男子并不妥,但少年确实好看。杏眼盈光,红唇欲滴,圆脸娇俏,两腮肉嘟嘟的,像是哪家闺阁中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再加上那低沉不足,娇柔有余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就是一个女子。
想当年,顾言是他们之中最小的那一个,在大家都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他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
只是这个小孩儿的脾气,可不像他脸儿那么漂亮。打架没赢过,吵架没输过。
如今三年过去了,当初水灵灵的小孩儿,长得越发水灵了。
陆景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时隔三年,旧时记忆有些模糊了。顾言,别来无恙!”
顾言浅笑嫣然:“这有什么,我也是跟了景枫许久,才敢上来相认。”
郁秋煞见了她这如花笑容,更加确定面前人,就是个女子。只是碍于陆景枫的面子,不好直说。
三人相互认识一番后,顾言便热情地要带两个逛逛,奈何天公不作美,突然飘起了雪花。这是兴阳入冬后的第一场雪,陇关地处东南,气候温暖,连个霜都没有,更莫提雪花了。
郁秋煞是第一次来京,也是第一次看见雪花。他伸出右手,接着初临人间的白色精灵,眼中满是惊羡:“原来,雪是这个样子!”
然而接连响起的惊呼,打断了他的闲情雅致。
“快来人呀!有个孩子落水了!”
三人所处的位置,离运河不远。运河中间的大船上,站着好些客人,纷纷趴在栏杆前,指着水面上挣扎的人影。
这几声叫喊,把河边的人群都吸引了过去。大家围着河说个不停,担忧不已,可就是没一个愿意下去救人的。
现在已经入冬了,河水虽未结冰,却也冰寒刺骨。大家穿得又厚实,一沾水只怕连自己都浮不起来,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
等到三人赶到河边时,河里就只剩下个扑腾的小水花。陆景风没有丝毫犹豫,脱掉外套,纵身跳入水中。
落水的人哪还有什么理智,好不容易碰到个东西,就死命缠上去。陆景风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把人拖到岸边,送出水面。
见人过来了,河边不少人都伸出了手,想要拉两人上来。
然而河堤有些高,那少女又披了件雪绒大衣,浸水后沉得不行。陆景风实在托不起了,只好把衣服除去,将少女又举高了些。
却没想刚才还伸手的人,这时又缩了回去。只因大家看那少女衣衫不整,头上朱钗价值不菲。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家救了还能得到一声感谢。但这种高门贵族的子女,向来最重礼法。倘若此刻不小心碰了她,就算她不介意,她背后的家族也要告个轻薄之罪。
大家都是平民百姓,没人敢惹王公贵族的麻烦,于是纷纷选择避让三舍。
幸好郁秋煞和顾言还在岸边,一人一只手,帮着陆景风把人拖上了岸。
那少女只裹着薄薄的单衣,一张漂亮的小脸蛋儿,冻得青白青白的,全身上下都淌着水,打着寒颤。她显然受了不少惊吓,直愣愣地瞪着一双大眼睛,半个字儿也不说。
一些好事的人看到少女那凌乱的模样,就躲在人群里指指点点,煽风点火。
“啧!也不知道是哪家没规矩的小姐,身子都叫人看光了!”
“看光算什么,还未出阁就与男子肌肤相亲,这才要命嘞!”
“要是我家女儿,宁愿她溺死河里,也别失了名节!”
……
这一声声冷嘲热讽,如看不见的利刃,伤得少女鲜血淋漓。她抱着双膝,把头埋进去,无声地哭泣着。
顾言看不过去,站起身来讥笑道:“是呀,你们几个最男子汉了。就是腿脚有点不好,一看到女子就走不动道了。不过嘴巴还行,一看到别人落难,笑得最欢了!”
有个人看顾言不过是一少年,压根儿不放在眼里,义正言辞道:“呵!是她失节在先,我们议论几句事实,有错了?”
顾言一笑:“没有呀!我夸你们有名节呢!等下我就让容亲王府的人,带几位去领个名节牌坊,敲锣打鼓游街走一趟。好让兴阳的人都认识一下诸位豪杰!”
这番话指明了顾言身份,成功让那几个碎嘴止了声。
郁秋煞微微一愣,没想到顾言竟是容亲王府的人。不过容亲王也才二十来岁,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
再说顾言刚才的举止,完全是男子的作派,只是言语间,又如女子尖牙利齿。
一时间,顾言是男是女,出生何处何家,郁秋煞更迷糊了。
就在顾言争辩时,陆景风悄然拿过自己的衣服盖在少女身上,对她说道:“没事儿吧?”
少女听到这温柔的话语,“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陆景枫显然没见过这场面,拧着眉头苦思许久,忽然莞尔一笑,问道:“姑娘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兴阳辜家,辜欣妱。”少女望着陆景枫深邃的双眼,一时都忘了哭泣。
“姑娘名节毁于在下手中,倘若将来因此不好寻夫家,姑娘又不嫌弃的话,在下陇关节度使,陆归川之子陆景枫,愿娶姑娘为妻!”
他语气轻松,却格外认真。温柔俊朗的脸上,带着浅浅的潇洒笑意。
辜欣妱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五指,害羞似的垂下脑袋,苍白的脸上终于冒出了点血色。
周围人听见他这番誓言,纷纷拍手叫好。不多久,辜家的人也赶来接走了辜家小姐,人群逐渐散去。
顾言走来,用手肘撞撞陆景枫,取笑道:“可以哟!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老桥段了!”
“多谢顾言赞赏,只是我们能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说话吗?”陆景风抱着双手,故作寒冷地跺了跺脚。
“算了,你舍身救美,那我就成人之美好了!”
顾言预备脱下自己的外套,却被陆景枫拦了下来:“不行,你年龄比我小,身子比我弱,我不能要你的衣服!”
一听这话,顾言顿时不乐意了,非要脱下自己的外套:“什么叫我比你弱,搞清楚,你才是痼疾缠身的那个病人好吗?”
“你俩别争了!一个弱,一个病,都半斤八两。我脱行了吧!”
郁秋煞将自己的袄子甩在陆景枫身上,不客气道:“你要装柔弱,刚才跳什么水!”
顾言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下。当年谁也不知道陆景枫得了什么病,如今再见,陆景枫已完全脱离了少年时的青涩,整个人精壮修颀,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
不过顾言没多想,只当他病好了,还关切道:“你身上打湿了,还是快些回去换上干衣服。若是引发旧疾,就不好了。”
于是方才见面不久的三人,又要分开。
“对了,我还没问,景枫此番来京,可是有要事?”
顾言会这么问,是因为以前都是陆父一人来京。
陆景枫停步笑了笑,回首答道:“确实有一桩要事,还是终生大事!”
“你要娶亲了?”
“没错!”
顾言惊喜不已,可马上眼光又逐渐黯淡下去。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一般,垂着眼眸,目送二人远去。
没过多久,一个青衣小公子跑到顾言身边,气喘吁吁道:“公主殿下,你可让我好找呀!”
“夕云,我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我公主殿下!”顾言的声音中,彻底没了那份低沉。
夕云是是宫中唯一的大内女侍卫。因为常年与一群男子习武比试,身形模样,干练飒爽,虽然长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儿,但举止行为与男子别无二样。
“好的!公子!”
她答应得飞快,像只麻雀一样,在顾言身边跳来跃去:“公子,你见到段公子了吗?”
“没有,只见到了位故人......”
天色逐渐暗淡,冰冷刺骨的寒风,不断催促着街上行人早日归家。
皇宫内,依旧隔着层层纱帘,皇后垂眸软言道:“笑笑,今后你就可以留在皇宫了。”
“就算留在宫里,还不是不能见面!”温晗笑语气中多有不甘。
皇后听出来了,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淳淳叮嘱:“你如今已及笄,来年便要嫁人,是该学学女子的举止。你父皇也说了,今后就换上女装,不用出宫了。即便不能见面,能陪母后说说话也好。”
听到最后一句话,温晗笑心头突然一颤,喉间像是梗住了什么东西般,豆大的泪珠悄无声息溅落手背。
她不想让母后听出异常,所以什么话也没说。隔着层层纱帘,看着母后伤心离开。
等到四周都安静下来了,凄冷的夜色逐渐吞噬一切。她才趴在地上,放声大哭:“为什么非得是我......”
另一边,陆景枫等到万家灯火熄灭,才赶回驿馆,却和守在大厅的陆父撞个正着。
“爹!”他颔首一拜,正欲离去,又听见身后传来陆父的声音。
“你外衣呢?”声音不大不小,却含着隐隐怒意。
陆景枫不是怕冷之人,但郁秋煞第一次来兴阳历冬,所以他早把衣服还回去了。至于自己的衣服,也给了那落水女子蔽体。
他自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便无所谓道:“不知道,兴许丢哪里了。”
“你敢说不知道!”陆父一声爆喝,拍掌而起,继续怒斥道,“辜家人都找上门了,你还说不知道!”
陆景枫这才明白过来,大抵女子都重名节,虽是为救人之故,但辜家小姐与他肌肤相亲,辜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就算明白了,陆景枫也没多少认真,只是说道:“反正爹不是要我成家吗,不妨就娶那辜家小姐。”
陆父怒气渐消,双目平静,试探道:“真的?”
“真的!”
“那好,明日我便去求陛下赐婚。你自己做好准备吧!”
陆父语气中透着喜意,但陆景枫就不怎么耐烦了,径直转身说道:“既然爹已定好主意,那我便回陇关了。”
一听他这漠不关心的语气,陆父是气不打一出来,又呵斥道:“你回哪里!”
陆景枫回首说道:“就算陛下赐婚,也还要准备,今年已是冬日,定办不成了,只能等来年。兴阳我住不习惯,结婚之前,我会赶来的。”
“你!”
陆父虽然有气,但也怕陆景枫一气之下,真的逃婚了,只能随他去了。
然而瞬息之间,就是万变,更何况一年之间呢?
有什么比竹马变青梅,再变妻子更惊人的呢?那就只能是,竹马变成的青梅妻子还是个公主!
作为盛国帝都,兴阳最不缺的就是热闹,但像今日这般热闹,还真只有当年陛下登基可以比拟。
只见街上红绸飘飘,锣鼓喧天,万人空巷。直至夜幕降临,人群还是没有丝毫减少,依旧在大街上闹腾着。
可在这番热闹的中心处,却是格外的安静。
贴满喜字的新房里,落针可闻。屋外隐隐传来推杯换盏的欢笑声,惊得那对龙凤双烛的火苗,明灭不已。
陆景枫穿着一身新服,慢慢走到新娘子面前。屋中明灭闪烁的烛光,衬得他脸上的郁意更深。
就算这桩婚事是陆父自作主张,但将新娘迎娶进门的,还是他自己。他不想惊到了那位娇弱的辜家小姐,于是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个亲和的笑容。
然而,随着红盖头缓缓揭开,他的笑容一下子全变成了惊吓。
“怎么会是你!”
一男一女,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陆景枫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瞪大双眼愣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是顾言,是女子?”
对面的新娘也好不到哪里去,杏眼圆瞪了半天,听到陆景枫的话才回过神,慌忙捞起旁边喜帕,遮住自己的脸。
可随即,她又把喜帕一摔,愤然起身,指着陆景枫,娇声怒斥:“本公主才要问你!怎么会是你在这里,段公子呢?”
“公主?!”
顿时,晴天霹雳、山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陆景枫心中的震惊。他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满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新娘。
“不该是辜家小姐吗?”
新娘更近一步,怒气冲冲问道:“什么辜家小姐!段公子呢?”
“我哪里知道什么段公子!”陆景枫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实在没想到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可看见新娘大步往门那边跨去,他又反手一拽,把人拽了回来,按在床上,紧张道:“不要出去!你现在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们成亲了!”
直至现在,陆景枫依然觉得这是个误会。
温晗笑沉思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便冷静下来,毫不客气道:“本公主知道了,你还不快起来!”
陆景枫这才意识两人姿势有些暧昧,立即站起身,微微一笑:“公主,冒犯了!”
从震惊中冷静下来的两人,终于能好好坐在一起,分析目前状况。
“这么说,你要娶的是辜家小姐?”
温晗笑凤冠红衣,毫无仪态地坐在床上,盘着双腿,托着下巴沉思。
“没错!那么公主要嫁的,其实是段家公子?”陆景枫捡了个板凳,坐在温晗笑对面。他腰背如刀削般挺拔,却翘着二郎腿,十指交叉放于膝上。从容有度,风度翩翩。
说完这句话,又忽然轻声一笑,感叹了句:“你居然是女子!”
“怎么,没想到?”
温晗笑抬起头,回了他一个得意的笑容。
陆景枫轻轻摇头:“确实没想到!尊贵公主殿下为何要费劲心机地扮做男子,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厮混呢?”
温晗笑微微一怔,随即毫不客气道:“你管我!”
话一落地,门外忽然传来扣门声,温晗笑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慌张地四处张望。
陆景枫倒是很冷静,立即把大红喜被往温晗笑身上一盖,把人埋在了喜被下。
“你不要出声,我去看看!”
喜被下的人立即安静下来。陆景枫见状,便朝门那边走去。
他本想开个门缝,观察一下再说。但没想到门栓一取,人群如潮流涌入,直接把他冲到了墙上贴着。
众人哄闹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现新郎,又把陆景枫从墙上撕下来,七嘴八舌地恭喜着。
相比兴奋的众人,新郎就要沉稳许多,又或者是,懵了。
幸好他还记得床上的温晗笑,一边悄然移动到床前挡住,一边说道:“多谢诸位吉言!只是夜色渐深,还请诸位回去休息吧!”
“我看,是陆公子怕我们打搅他与公主的春宵吧!”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笑了起来。除了陆景枫,他的脸色更沉了。
这么说,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是他与公主的婚礼,而不是一个误会?
床上人是公主,众人不敢闹得太厉害,只打趣了几句陆景枫,就相互吆喝着离开了。
宽大的新房里,又安静下来。但其中的新人们,却无法冷静了。
温晗笑适才也听出来了,这场婚礼根本不是一个误会!
“明明是你们接的圣旨,怎么连自己娶的是谁都不知道?”
她气鼓鼓地瞪着陆景枫,眼中流光婉转,隐隐透着一分委屈。
陆景枫淡然相怼:“圣旨还是陛下写的呢,你不也什么都不知道吗?”
可看温晗笑越发委屈,都快哭出来了,又缓和了声音:“当初圣旨下来时,我已经回陇关了。今早才赶到兴阳,被人拖去接亲。你并非从皇宫里出来,这宅邸我也没来得及细看,故不清楚你的身份。”
陆景枫现在仔细一想,接亲路上处处都是破绽。先是一个将军之子结婚,街上未免太热闹了吧。再来,新娘不等新郎来接,自己先候在了府中。最后就是这座宅子了,他父亲怎么可能在一年之间,在皇城根下,修建这么大一座府邸。
这分明是皇帝为公主成家修建的“公主府”!
只是,现在想起这些有什么用,木已成舟,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陆景枫默默轻叹一声,把目光凝聚在了温晗笑身上。盛国有一位公主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位公主女扮男装生活在宫外,就很出人意料了。
温晗笑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立即抱紧被子,往床头缩去,色厉内荏道:“本公主警告你,冒犯公主可是死罪!”
“我们如今是夫妻,就算我冒犯你,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陆景枫带着轻佻的笑容,缓缓靠近温晗笑,最后坐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正当温晗笑越发忐忑,拿不准陆景枫要干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一手按在床上,俊朗的笑脸立即凑到她眼前。惊得她心尖一抖,湿漉漉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然而接下来陆景枫的举动,又把她气得七窍生烟。
他打量完,又戳戳她的脸蛋儿,颇为遗憾道:“公主太嫩了,不符合在下口味!”
“啪嗒”一声,温晗笑脑中名为“理智”的绳索断了......
“陆——景——枫!”
她死死盯着面前新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蹦出这三个字。
面对盛怒的公主,陆景枫的心情反而更好了,悠哉起身离去。
“我要杀了你!”温晗笑抱着枕头奋力砸向陆景枫,却连对方身影都没撼动一下。
“我要诛你九族!”
“今日起,公主也算在下九族了。能与公主一同赴死,是在下荣幸!”
陆景枫说得轻巧,背对着温晗笑的脸色却布满凝重。
为何这桩天下皆知、举国同庆的婚礼,新娘新郎却不知道......
温晗笑说也说不过,打就更不要想了,只能往被子里一钻,也不管身上衣物首饰,蒙头睡觉去了。
坐在桌边的陆景枫好心提醒:“你好歹把凤冠摘了再睡!”
“假好心!”被子里传来这么一句闷声闷气的话。
陆景枫摇头一笑,感叹道:“明早起来不舒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被子窸窸窣窣动了几下,温晗笑钻出喜被,坐在床上,充满怨气地盯着陆景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阴阳怪气!”
在温晗笑的印象中,陆景枫从来都是豪爽大方、直来直去那一类人。从未像今日这般,怼得人说不出话来。
不过以前,她好像也没见陆景枫和谁争执过。因为一般没人敢去惹他。
陆景枫一句话打断了温晗笑的追忆:“这不叫阴阳怪气,这叫陈述事实。”
温晗笑懒得与他废话,把发间首饰全摘了下来,又倒头睡去。心里想着:我明天就去找父皇解除婚约,看你还能说什么!
长夜漫漫,红烛泪残。
次日一早,温晗笑醒来时,对面已经没了陆景枫的身影。夕云推门而进,欣喜道:“公主,你醒了?”
温晗笑顶着一头蓬乱的鸡窝,朦胧杏眼里逐渐浮出几丝清明:“夕云,你知道我嫁的人是谁吧?”
夕云神色一慌,立即跪在地上求饶:“公主恕罪!”
虽然夕云什么也没说,但温晗笑已然明白,板着脸盯着前方,说道:“你起来吧,这也不关你的事!”
......
御书房内,盛国皇帝正听着几位皇子对政事的看法,肃容冷漠,目光沉沉,不知所想。
不管是底下站着的几位皇子,还是旁边侍奉的太监总管,都小心翼翼,谨慎万分,生怕一个字或者一个小动作,惊扰了这位龙椅上的皇帝。
就在这紧张不已的气氛中,大门突然破开,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跑进来,大叫道:“陛下,不好了!公主殿下回来了!”
“咚!”
龙椅上的一声响,又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但龙椅上已经没有了皇帝的声音。旁边总管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桌子底下看见皇帝。
他一边揉着被撞到的额头,一边赶紧对总管说道:“告诉笑笑,朕出去了,不在宫中。”
然而,一切都晚了。
温晗笑是被当成男子养大的,小小太监又怎么能拦住她。更何况也没人敢冲撞这位得宠的公主。
“父皇!”
温晗笑一声大喊,无视前来劝阻的哥哥们,径直来到龙椅前,蹲下身子,与皇帝四目相对。
皇帝努力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笑笑,你来了!”
温晗笑跟着一笑,咬着牙说道:“我当然要来问问......”
说到这里,脸上笑意骤然消失,生气大喊道:“为什么我会嫁给陆景枫!”
“笑笑,这个父皇可以解释。你能不能先让父皇出来再说。”
皇帝努力保持着仅剩不多的威严,耐心劝说着。
温晗笑余怒未消,甩身站到一边,看着皇帝慢悠悠钻出桌子,坐在龙椅上。
“事情是这样的,太子,你给颜颜解释一下吧!”皇帝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自己儿子。
太子温衡,温润如玉,儒雅谦和,与温晗笑一母所生,时常去宫外看她,所以两人关系很好。温晗笑比较敬重这位嫡亲哥哥,脸色都缓和不少。
虽然被突然点名,但太子没有丝毫惊讶,立即站出来为皇帝说好话:“笑笑,此事不怪父皇。是钦天观的张天师说,段家公子命薄,承不住你的贵气,恐落得两败俱伤。父皇怕你有意外,这才给你换了个夫君。”
温晗笑还是觉得不可理喻,快步走下来说道:“张天师,李天师,王天师......是个天师的话,你们都会听,就是不考虑我的感受!”
“颜颜,宫中没有姓王的天师。”皇帝小心提醒着。
温晗笑猛然回头一瞪,皇帝立即坐正了身子,看向别处。
“父皇,那些天师说的话,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温晗笑的声音都带着哭气。
她是盛国最尊贵、最受宠爱的公主,却连普通百姓的亲情,都感受不到。
每逢佳节,街上来往人群中,父亲母亲们,都牵着自己的孩子,他们微微垂眸,带着无限爱意与温柔,静静注视着孩子的笑意。
而温晗笑只能和夕云站在皇城脚下,努力地垫着脚尖,仰着脑袋,想要看见皇城里的父皇与母后。
可不论她怎么努力,搬来桌子,搭上凳子,甚至架上梯子,最终她能看到的,还是那一堵冰冷的城墙。
她同意这桩婚事,也不过是为了能像普通孩子那样,与父母团聚,感受到父母的温暖。
太子听出了温晗笑的伤心,缓缓来到她身边,双眸温柔得像一池春水:“颜颜,为人父母者,只图孩子平安,父皇也是如此。他怕突然换亲,惹你不高兴,这才没告诉你。再说那陆景枫虽然出生将门,但自幼体弱,不便参军,也能在家陪你。”
温晗笑本来很动容的,可听到皇兄对陆景枫的评价后,心里就很微妙了。
父皇对钦天观那帮天师的话深信不疑,既然是天师的话,那这桩婚事就可能取消了。
温晗笑自幼就讨厌那群天师,她委屈、愤慨,却只能装出释然的模样,疑问道:“嫁给陆景枫,真的是我最好的归宿吗?”
皇帝大手一挥,沉声道:“笑笑放心!若那陆景枫敢对不起你,朕绝对不会放过他!”
温晗笑想要的不是这句话,但她也知道,自己能得到的,只有这个承诺。然而就是这个承诺,也足以让她感动不已。
“谢谢父皇!”她笑得十分开心,又一次接受了天师们为自己安排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