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入冷宫后的第三年，皇帝终于想起了我。
只因他心上人心疾复发，而我是唯一适合置换心头血的人。
“去告诉那个贱人，若不乖乖来救轻柔，她这辈子都别想回到后宫了。”
侍卫去了我住的偏远冷宫后，惶恐复命：
“皇上，苏妃已经去世了。看管她的女婢说，她三年前为柔贵妃献出心头血后，就大病不治身亡。”
皇帝不屑冷笑：
“这个贱人，为了害死轻柔，居然玩起这种无聊的把戏。”
“去给朕转告她，再装模作样，休怪朕不念旧情，先杀了她的那个贱种。”
我低头看向身边的孩子，他不知道，他口中的贱种也没了。
1.
林轻柔心疾复发这一日，恰好是我的忌日。
凌瑾遇一巴掌扇在太医脸上，脸色阴沉：“怎么回事？不是说心疾已经痊愈了吗？”
“信不信朕让你们都陪葬！”
地上捂着脸的太医，也就是我的父亲，战战兢兢地求饶。
当年凌瑾遇身中奇毒，我和父亲一起研制出了解药。
我成了他最宠爱的妃子，父亲成了太医院之首。
短短几年，盛宠一时的苏妃被拖入冷宫，皇帝的救命恩人也被任意欺凌。
林轻柔还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凌瑾遇不耐烦地扫视了父亲一眼。
“废物！你不会是想为你的好女儿报仇，才不好好医治的吧？”
“不愧和那贱人是一家人，一样恶毒！”
父亲跪在地上，眼中闪过一丝沉痛。
没有一个人，能够容忍别人这样羞辱自己的子女。
凌瑾遇平复了一下呼吸，居高临下地说：“既然你没办法，朕只好让那贱人再换一次血。”
父亲大惊失色，抬起头：“陛下！人一生最多只能换一次心头血！否则必死无疑！”
凌瑾遇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身上。
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不信。
他自然不信。
因为三年前，他就不顾父亲的嘱托取了两次血。
他也不知道，我因此丧命在那个冰冷的宫殿中。
现在的我……不过一缕游魂。
2.
和凌瑾遇初识那一年，他还只是太子。
穿着蟒袍的少年愣愣地看着跑进花园的我，微颤着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眨巴着眼睛说：“苏念衾。”
那之后，凌瑾遇时常来找我。
登基那天，他拉着我的手，说想我做他的皇后。
但转头，他娶了家世高贵的女子。
皇后病逝，他深情款款地说想让我陪着他。
但最后，只是让我做御前宫女。
直到我和父亲设法救下中毒的他，他才下旨封妃。
已经褪去青涩的帝王抱紧了我，说：“念衾，我会对你好的。”
即使失望了无数次，我也依旧选择相信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帝王的宠爱逐渐减退呢？
大概是从林轻柔进宫那一天。
凌瑾遇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异样的柔情，不顾身份俯身扶起了她。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天子心头的白月光，是他一直放在心尖的人。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帝王用似是而非的谎言将我困住，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我的心头血可以救林轻柔。
那天的雪下得很大，被取走心头血的我躺在残破的冷宫中。
我那哭闹不休的孩子也被扔了进来。
凌瑾遇就站在冷宫外，冷淡地道：“不过就是让她救轻柔，她至于装成一副要死的样子？”
“朕不想再见到这个恶毒的贱人，还有她的小贱种！”
我没有装啊。
连续被取两次心头血，必死无疑。
躺在床上的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宫门外的凌瑾遇却毫不犹豫地转头。
他不知道，这一转身，就是永别。
3.
凌瑾遇派了侍卫去偏远的冷宫寻我，侍卫却久久没有回来。
林轻柔在床榻上轻声啜泣，楚楚可怜地道：“念衾妹妹是不是不愿意救我？”
“陛下，我不怪她。这是可怜了我们的豫章，他还那么小，就要失去自己的母亲……”
豫章是林轻柔的孩子。
三年前，我死于病痛中。
也是三年前，林轻柔生下皇子，被封为贵妃。
豫章生来受尽凌瑾遇的偏爱，听到林轻柔提起豫章，他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压抑着烦躁和怒火，把林轻柔揽入怀中：“柔儿，你放心，不管那贱人愿不愿意，朕都会让她救你！”
林轻柔眼中闪过得意，故意说：“臣妾也相信念衾妹妹不会如此狠心。她也有孩子，一定能理解臣妾作为一个母亲，想一直陪着孩子的心情……”
是啊，我也有孩子。
我的孩子出生时，凌瑾遇也曾喜笑颜开，亲笔赐名为景行。
而现在一听林轻柔提及，凌瑾遇眼中的怒火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那个孽种，也配和朕的豫章相提并论？”
“朕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朕对苏念衾那么好，她为何要做出这种丑事！竟敢与旁人私通！”
浑浑噩噩跟在他身边的我一愣。
我的目光落在身边那个孩子的灵魂上。
我的景行，我的年少聪颖的景行，现在正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看不懂他的生父对他的恶意。
景行是高烧而死的，死后智力也没有恢复。
我忍不住抱住了他，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
三年了，我心中一直充满怨恨。
我怨恨凌瑾遇，杀了我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害死景行？
我现在才知道，凌瑾遇如此残忍地对待景行，是因为……
他以为这不是他的孩子！
4.
凌瑾遇安慰了林轻柔许久后，侍卫终于从冷宫回来。
但他没有找到我，只带回了我的贴身宫女云碧。
侍卫惶恐地跪在凌瑾遇面前，战战兢兢地道：“陛下，苏妃娘娘她已经去世了。”
“说是为贵妃娘娘献出心头血后，就大病一场，不治身亡……”
凌瑾遇一愣，瞳孔缩了缩。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冰冷的目光落在云碧身上：“你主子胆子还真大，敢和朕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为了害死柔儿，她就这么费尽心机吗？”
“回去告诉她，要是再装模作样，休怪朕不念旧情，先杀了那个孽种！”
云碧自小陪在我身边。
这一刻，即使吓得瑟瑟发抖，她也抬起头，提高了声音说：“娘娘真的已经死了！小殿下也已经——”
凌瑾遇皱了皱眉，眼中闪过冷戾。
侍卫立刻摁住了云碧，堵住了她的嘴。
凌瑾遇冷笑着道：“这么喜欢撒谎，倒是和苏念衾那个贱人一样。”
“来人，拖下去，把她的舌头给朕割下来。”
不要！
我几乎要叫出来，疯了般想扑上去抱住云碧。
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拖走！
凌瑾遇听着殿外传来云碧的惨叫，神色冷淡。
他吩咐侍卫：“再去一趟，把苏念衾和那孽种都找出来。明天，朕要看到柔儿好起来！”
5.
发泄了怒火，又命令父亲好好照顾林轻柔以后，凌瑾遇回到了寝殿。
他独自坐了许久，翻出一个匣子。
打开，里面是我的画像，和许多信件。
我凑近一看，居然是我与其他男子“私通”的信件。
字迹与我如出一辙，但我从来没写过这些！
凌瑾遇喃喃自语：“苏念衾，你为何要这么对朕呢？”
“真可笑，你都这么对朕了，朕还是不舍得杀你，不舍得杀你的那个孽种……”
看看，他对我多么深情啊。
作为一个帝王，居然能容忍背叛了他的人继续活着。
可他为什么不查清楚呢？
为什么不问问我呢？
在他的心中，只有林轻柔纯白无暇，不会骗他。
但我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林轻柔在陷害我！
凌瑾遇听不到我无声的呐喊。
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冰冷，伸手，撕碎了匣子中我的画像。
那是我入宫那一日，凌瑾遇亲手为我画的。
那天他说：”念衾，朕是皇帝，所以朕没办法许你洞房花烛，长相厮守。”
“但念衾，你和后宫其他女子是不一样的，朕会一直爱你。”
那时候，我居然信了。
我怎么就会信了呢？
豫章就是在这时候闯进宫殿的。
他哭着扑到凌瑾遇怀里：“父皇，我好担心母妃啊，您赶紧让那个苏念衾救母妃好不好？”
凌瑾遇赶紧抱住他，低声哄着：“你放心。苏念衾也就剩下这点价值了……”
在我身边，一直木讷的景行似乎被刺激到了。
他拽拽我的衣角，茫然地问：“母妃……父皇为什么抱他，不抱我？”
我的心骤然一疼。
6.
景行是个很聪慧的孩子。
他从小仰慕他的父皇，最喜欢抱着书卷缠着凌瑾遇为他讲解。
凌瑾遇总是无奈又好笑地把他抱在怀里，说：“景行如此好学，想来以后会是个好皇帝。”
我被吓坏了，嗔怪地看着凌瑾遇：“陛下！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英明神武的帝王此时却有些无赖：“怎么了？朕早就决定好了。朕的豫章以后必然会继承大统！”
可也就是这样疼爱景行的凌瑾遇，毫不犹豫地把年幼的景行关进了冷宫。
我死后，景行守在我的尸体边，哭得系心裂肺。
他说：“母妃，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你，景行知道错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还那样的稚嫩，连着几日后，就发起了高烧。
病到濒死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喊着“父皇”。
但那时候的凌瑾遇在做什么呢？
他坐在林轻柔身边，眉眼柔和地逗弄着他新出生的孩子。
内侍跑过来禀告景行病得厉害，被他随口呵斥走。
“一个孽障，死活与朕何干？”
这样一句话，就注定了景行的结局。
他也变为了孤魂，甚至还痴痴傻傻，直到今天看到凌瑾遇与豫章。
听着他天真的问题，我的心骤然疼痛。
我紧紧抱着他，低声说：“不，他不是你的父皇了。他是害死我们的凶手……”
他不值得我继续爱。
也不值得景行的仰慕。
7.
凌瑾遇抱着豫章用了晚膳，侍卫才再次从冷宫回来。
他惶恐地跪在他面前：“陛下，苏妃娘娘好像是真的过世了……”
凌瑾遇眯了眯眼睛，显然并不相信。
“苏念衾的本事就那么好，连你也被收买了？”
“怎么？你想和苏念衾一起去死？”
他怀里的豫章也嫩生嫩气地说：“不许骗父皇！”
“要是她真的死了，母妃怎么办？她不能死！”
在他们心中，我唯一的作用，就是为林轻柔续命。
侍卫慌乱地回答：“不是这样的，我们发现了娘娘和小殿下的尸骨！”
凌瑾遇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让人将侍卫也拖下去。
他摸摸豫章的头，宽慰他：“放心。那贱人只是在做戏罢了。”
“这么费尽心机，恐怕是想要朕亲自去见她。”
“呵，那朕如她所愿！”
凌瑾遇抱着豫章出了宫殿。
时隔三年，他终于再次踏入冷宫。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那个大雪纷飞的冬日。
凌瑾遇低头看着我，眼中带着复杂深沉的恨意：“苏念衾，你给朕好好反省！”
我以为，他是因我不愿意取血救人而怒火中烧。
现在才知道，他同时也因为我的背叛而恨着我。
8.
冷宫破败寥落，偶而走过几个婢女，也都衣衫褴褛。
见到皇帝亲临，所有人都惶恐地上来迎接。
凌瑾遇不耐烦地问：“苏念衾呢？她那个小孽种呢？居然还敢躲着？”
“她是不是忘了，她父亲还在外头做着太医呢？她也不管了是吗？”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将云碧推了出来。
云碧被割下了舌头，但父亲偷偷送药给她，她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她闭着嘴，沉默地把凌瑾遇带到冷宫的最深处。
冷宫内常有尸首，一般都会被拖走焚烧。
但我死后，景行死死地抱住我，不让旁人带走我的尸体。
后来，景行也死在了我身边。
宫女们到底不敢对皇子的尸首做什么，我们就被随意摆放在最深处的房间里。
整整三年，皮肉早已腐烂，露出森森白骨。
我和景行的尸体都已经面目全非，但还保持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姿态。
看到两具白骨的那一瞬间，凌瑾遇的动作僵住了。
他愣在原地，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