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秋末的一个晚上,大北风吼叫得正猛。在冀南平原沙五岁的男孩子,正在抄写自编的街头诗,娘在一旁正往鞋帮里绣“抗日光荣”四个红字。
小男孩边抄边念:“儿童团,儿童团,抗日工作走在前······。”娘咬断线头,对孩子说:“铁头,我绣完了,你快钻被窝吧,明早好赶路,把这双鞋给军区骑兵连王连长送去。”
小铁头撂下毛笔,从娘手里夺过新鞋,左瞅右瞄,当他看见了绣在鞋帮里的、自己亲手写的“抗日光荣”四个红字,禁不住一伸大拇哥,夸奖:“绣得好!绣得好!给你妇救会员记一功!”
接着,他将新鞋往脚上一套,顺手从窗台上拿起笤帚来,右手高举,身子前倾,拉开骑马的架势,响亮地喊着战斗口令:“目标正前方,同志们冲啊!杀!杀!杀!”
娘在一旁看着铁头模仿骑兵打冲锋那个活灵活现劲,笑得合不拢嘴,说:“你这个孩子啊,都快成骑兵迷啦!咱骑兵连回回来屯,回回教你骑高头大马,也不知你真学会了几套路数?”
一听娘问他学骑马的事,铁头更来劲了:“咱铁头跟骑兵连很学了几手马上功夫,我的拿手好戏是骑光板马,不配鞍,不挂蹬,抓住马鬃,一个旋脚飞上马,“蹭蹭蹭”飞跑一溜烟······”
第二天,天麻麻亮,铁头就着辣椒吃了个高粱饼子,喝了碗杂面条汤,提着娘包好的蓝印花布包,哼着《骑兵进行曲》,高高兴兴地出了大门。
他刚踏上丁字街,就传来沙河镇敌人据点特务队长斜楞眼的声音:“快说实话,八路伤员藏在谁家?”心想:糟糕!被敌人捂了村子啦!这伙王八蛋八成是为抓伤员叔叔来的。
铁头知道,住在村子里的县大队的三个伤员,是昨天下午伏击沙河镇日军据点的战斗中挂彩的。他暗自琢磨:决不能让敌人抓走伤员叔叔,赶快去通知西头房东杨大娘,将伤员叔叔转移,快!快!快!
想到这儿,他扭头钻进胡同,拔腿便跑。可没跑出几步,就猛听后面一声吆喝:“小崽子站住!干什么的,拿的什么?”
铁头停住脚,回头一看,见一个便衣特务,正牵着一匹大洋马走过来。原来这家伙是给日军中队长佐藤遛马的。
铁头机灵地指指布包说:“包的一双鞋,还有辣椒面,到沙河镇赶个早集,卖了称斤盐吃。”
牵马的特务夺过铁头手中的布包,摸了摸,用鼻子一闻,辣椒面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气得他把布包往地上一摔,说:“呛死老子啦!”
说着将马拴到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上,自己急忙钻进了附近的厕所。这家伙这几天正拉稀。
这时街心又传来佐藤和斜楞眼的凶叫声:“今天交不出八路伤号,就杀他个鸡犬不留!”铁头焦急地想,敌人就要下毒手了,通知杨大娘已来不及,得快去给骑兵连送信。嗨,要是有匹快马该多好哇!
小铁头一看,那槐树干上不是拴着佐藤的枣红大洋马么!快,快下手,勇敢点!他在心里鼓励着自己,闪电般扑向槐树下,拉开缰绳活结,旋脚飞身上马,一抖缰绳,大洋马腾开四蹄,向西飞奔而去。
厕所里的特务透过坯缝盯着洋马,被铁头闪电般的举动惊呆了。慌忙跑出来大喊:“小·····小八路夺马跑······跑啦!快追呀!”
刹那间,街心里紧急集合的哨子声,日军、特务的咒骂声,慌乱得碰伤鼻子脸的怪叫声,一片混乱,活象半夜里大火烧着了老鸹窝。
佐藤又惊又气又怕又恨,猛地掏出王八盒子枪,冲着丢了马的特务,“啪啪啪啪啪”,一连开了五枪。
然后,恶狠狠地对斜楞眼说:“你的带队,前边的快追!拿不来,你的和特务队的脑袋统统的不要!”要知道这匹马,是因为他杀中国人有“功”,他的上司川岛大佐奖给他的。把“宝”马丢了,那还了得!
霎时,前边是穿黑便衣骑车的特务队,后面是黄糊糊的日本兵,象条黄黑间杂的长蛇,摇头摆尾地慌忙出了刘家屯西口。
天色已经大亮,铁头骑马向骑兵连驻地方向跑了一阵子,把缰绳一松,大洋马搧动鼻翼,呼呼喷着热气,吧哒吧哒走着大步。他现在急盼着特务、日军快来追,把敌人引出村子,伤员叔叔就可以脱险了。
扭头回望,敌人果然追来了。心里一乐,他想:得设法把敌人甩得远一些,不能光跑直道。他望着不远处一片柏树林,不觉大喜,说:“好,给他来个穿树林,越野地,扎他们的车胎!”
原来那一大片柏林野地,是刘家大地主的老坟地。铁头在这儿割过草,拾过柴,尝过蒺藜扎人的滋味。他当机立断,往左一带缰,大洋马离开大道,斜刺一拐,从蒺藜丛生的野地里横窜过去。
特务队追到柏林野地里,寸步难行。这个叫:“车胎被扎得泄气了!”那个喊:“我的脚给扎出血了!”斜楞眼急得青筋暴跳,吼道:“还不快给我追,爬着滚着也得把太君的宝马夺回来!”
铁头离了那片柏树坟地,打马进了大李村。只见从街北胡同走出来一大群牲口,挡住去路。他急得大喊:“闪开!快闪开!
一个担空水筲的长工,连忙上前轰开黄牛和黑马。铁头说了声:“谢谢大叔!回头见! ”提缰跃马,一阵风似地闪了过去。
后边传来特务的叫声:“截住!快截住骑马的小孩!截住了给现大洋!”可是,赶牲口的长工,趁着敌人没到跟前的当儿,赶紧钻胡同溜走了。
出了大李村,铁头见一条南北公路横在面前,两个伪军正在路卡子上盘查过往行人。附近其余地方挖有很宽的护路沟,马跳不过去。
铁头成竹在胸,快马飞奔到路口卡子前,一个伪军端枪挡住去路,惊奇地问:“你这个小孩怎么骑着太君的大洋马?”铁头往身后一指,说:“太君叫我带路抓游击队,他一会就到,别误了我的公事!”
伪军正迟疑间,说时迟,那时快,铁头在马背上猛抽一鞭,大洋马“嗖”地一声,窜出丈八远,把两个伪军撞了个四脚朝天。
跑了一程,一条二里多宽的南北大运河又挡住去路。铁头正要催马渡河,忽见沿着河岸走过来一个背粪筐的老大爷,仔细一看,原来是区小队的老侦察员,他是化装前来侦察敌情的。
老侦察员见状,心中已明白八九分,赶紧告诉铁头:这河岸两边沙滩后都有区小队和民兵埋伏着,河对岸不远是骑兵连,要他快冲着对岸那棵小杨树蹚过去,把敌人引过河。
斜楞眼带着特务队追到了河边,望着快走出河面的铁头,又急又气。追下去,这儿离八路根据地不远;不追嘛,又无法向佐藤交差。他看到河水没过马膝,便硬着头皮下令:“快给我追!从南边抄过去!”
特务们只得扛着车子,过起河来。一个家伙叫了声“我的妈呀!”“噗通”一声,连人带车滑跌在水里;另一个特务的脚被那车子狠狠碰撞了一下,咧着嘴巴喊疼。斜楞眼看着这群孬种,又急又气。
斜楞眼头也不回,气得直嚷嚷:“饭桶!大大的饭桶!就算赔上十条命,也得把太君的宝马追回来!”
这时,小铁头已提缰上岸。斜楞眼急坏了,吼叫着:“注意,抓不到活的,就打死这小崽子回去交差!”顷刻间,“叭!叭!”几声枪响,子弹“嗖嗖嗖”的从铁头头顶上飞过去。
铁头催马过了沙岗,正要拐弯,李指导员和王连长向他大步跑来,关心地问:“伤着没有?”铁头又惊又喜,忙答道:“没有!”
铁头来不及下马,就在马上举手敬礼,报告说:“连长,指导员!铁头前来报告:送来大洋马一匹,后面引来狼一群。”王连长一伸大拇哥说:“引得好!我们马上让狼群尝尝马刀的滋味!”
眨眼间,随着一阵冲锋号响,三面埋伏着的三个排骑兵战士,手舞雪亮的马刀从天而降。在惊天动地的冲杀声中,敌人乱作一团,滚的滚,爬的爬。
战斗胜利结束了。特务队加两个日军伍长,一个也没跑掉。俘虏队伍里排头第一个,就是挂着伤胳膊、直拉着尖脑袋的斜楞眼。
当天夜里,铁头找到李指导员,问道:“我要求当骑兵的事,批准了吧?要是不同意,咱骑兵连走到哪我跟到哪,反正,说烂了舌头,我也要当骑兵打日本侵略者。”
指导员微笑着告诉他:“先别急,我们都同意了,你在这地区人熟地熟,把你编到通讯班当通讯员,好吗?”铁头一蹦老高 说:“只要叫我当骑兵,不管当什么“员”都行!”
接着,指导员告诉铁头两个好消息:因为铁头夺马诱敌,我三个重伤员已经安全转移;县大队和兄弟部队乘虚而入,解放了沙河镇据点。日军中队长佐藤被击毙!铁头听后,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铁头高高兴兴地回刘家屯去。因为连领导给他一个任务:带回两包治哮喘的中药,给屯里的老房东杨大娘,还让他顺便回家看看。
铁头送了药,回到家,娘知道他当了骑兵,高兴得不得了。给他做平时最爱吃的饭—杂面条、小红辣椒熬白菜,还有两个荷包蛋。
入夜,弯镰似的月亮,挂在老高老高的天空里,棉油灯下,铁头娘又对铁头讲起曾经讲过多次的血泪家史—
那是一九二八年秋天,一天后晌,一阵子狂风恶雹,砸得金黄的谷穗、通红的高粱、长须的玉米,扎倒在黄泥里成了烂浆。地头上的榆树,路边的杨柳被扫光了叶子,折断了枝桠,漫地里一片荒凉。
雹灾刚过,刘财主家的狗腿子刘白彦就找铁头爷爷、奶奶催租来了,限定明天得把今年的地租交齐。铁头爷爷怒视狗腿子说:“雹子把庄稼砸个精光,拿什么交租子?回去告诉你们老爷,今年一粒租子也没有,要命倒有一条。
刘白彦跑回去加油添醋向刘财主报告,刘财主一听,立刻火冒三丈。他害怕抗租的事闹大了,不可收拾,贼眼珠子一转,决定来个杀一儆百。
狠毒的刘财主勾结官府,第二天深夜,把铁头爷爷抓走了。不几天就被活活折磨死在县城的监狱里。
村里的穷哥们,帮着把铁头爷爷血肉模糊的尸体抬回家来。一家人见后,悲痛欲绝。铁头爹拿起斧头要去找刘财主拚命。被奶奶一把拽住。
这时,在刘财主家扛长活的杨大伯急匆匆跑来,对铁头奶奶说:“他婶子,不好啦!刘财主防你儿子报仇,要先下毒手,斩草除根,快叫你儿子逃条命吧!”
当夜,铁头奶奶、铁头娘和杨大伯把铁头爹送走,在三岔路口一棵柳树下分手时,奶奶擦了把辛酸泪,对铁头爹说:“孩子,放心走吧,咬紧牙根活下去,等年月好了再回来······报仇!”
铁头爹眼里噙着泪水,说了句:“我走了,以后我会回来的!”猛转身,迈开了步子。亲人们望着铁头爹的背影,在暗淡的月光下,站了很久很久······。
铁头爹逃到天津卫,当了工人。“七七事变”后,他听说毛主席派八路军到华北打日本、汉奸,便兴奋地跑回家来。这一年铁头七岁了,铁头爹抚摸着儿子,喜得合不拢嘴。
第二天,铁头爹回来的消息就传到刘财主家,刘家当即派人进城,向当了汉奸团长的儿子刘保庄报信。刘保庄报告了鬼子特务队长龟野,谎说铁头爹是“大大的八路密探”。
龟野得到这个情报,如获至宝,当夜便亲自带便衣队包围了刘家屯。铁头爹早已听到风声,提前跑出村,投奔了八路军。龟野的便衣队扑了个空。
铁头娘讲到这里,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如今你也是个八路军战士了。要永远记住这笔血泪账,跟着共产党、毛主席革命到底!”铁头紧握小拳头说:“娘,你放心吧!”
翌日清晨,东方闪耀着一片红光,一对喜鹊在树上欢快地歌唱。屋檐下,挂着的串串红辣椒,成捆捆的棒穗子,都仿佛仰起了笑脸。这时,铁头拿着一把大扫帚,正在给杨大娘扫院子。
杨大娘站在门台上劝铁头说: “孩子,你昨天跑老远的路,给我送药来、今儿个要回部队了、快歇会儿吧。”铁头答:“我是小骑兵,这是按八路的老规矩办事:出发前,还东西,水满缸,院子打扫光。”
铁头回到家里,端起一碗杂面条,高兴地吃起来。娘坐在小饭桌对面,重复着对铁头叮嘱过上百次的话:“到了咱队伍上,要听李指导员、王连长的话。”铁头认真地回答说:“嗯,记住啦!”
铁头和娘告别,要回骑兵连了。娘从房里拿出一朵红绒球,对铁头说:“差点忘了把夜里做的红绒球给你。战马戴朵红花,人骑上也精神,给。”
铁头接过红绒球,绒球上一丝丝一绒绒,连着娘支持儿子抗战的心。他激动地一举手,行了个礼,说:“娘,我保证再夺匹大洋马来向娘报喜。”
铁头回到骑兵连的那天晚上,王连长和李指导员正在对着一份紧急命令和一份敌情情报,研究办法。
司令部命令骑兵连拂晓前赶到军区,参加攻打孤城的战斗;县委的情报说,县城日伪今夜将出动偷袭分区卫生所。时间紧迫,得马上通知卫生所转移。王连长说:“派谁去下通知?”
话音刚落,铁头“噌”的一声从外间屋蹦进来,挺着胸脯说:“报告连长,我路熟,派我去,保证完成任务!”
连长笑笑说:“铁头,光路熟不行,万一同敌人遭遇上怎么办?”“那我赶紧想办法甩开敌人!”“要是敌人打伤你的马儿呢?”“那,”铁头蹦了蹦,指着双腿,说:“没了马,我跑也要跑到目的地!”
大风呼呼叫,刮得满天黄尘。铁头接受了任务,贴伏在马背上,迎着大风,策马飞驰,鲜艳的红绒球,在大洋马的头顶心飘舞。
天蒙蒙亮,铁头飞骑来到离目的地只有里把路的地方,发现前边路上有一堆“黄树桩子”在移动,再细看,旁边还有一个骑黑头大马的家伙。不好,日本兵已经离村不远了。
面对紧急情况,铁头想:进村通知已经来不及了,我用枪声吸引敌人,通知卫生所快转移吧!主意已定,他举枪对准那个日本军官,“叭”一声枪响,那个军官立即栽下马来,敌人乱了套,呱呱乱叫。
失掉主人的大黑马,忽然望见过去曾跟它在一块的伙伴大红马,便“咴”的一声长鸣,向铁头奔去。一群日军边放枪,边叽哩哇啦地扑过来。
铁头打马跑了一阵子,才缓口气,他将尾随而来的黑洋马的缰绳拴到红马鞍子上,朝卫生所预定转移的方向肖家庄奔去。
不一会,果然追上了正在转移的卫生所队伍。铁头就将县委和李指导员写的两封信递给卫生所罗所长。
罗所长看完后,抬头望望铁头和他的两头大洋马,对铁头响枪发“通知”让卫生所及时转移的事,就全都明白了。她说:“我代表分区卫生所和全体伤员同志,向你表示感谢!”
铁头完成了送信任务后,把黑马留给了卫生所。他求战心切,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急于赶去参加攻打孤城的战斗。
到了离孤城还有三里地的地方,只见孤城上空火光冲天,炮声隆隆,铁头浑身来了劲,催马飞奔。
忽听到前面有马蹄声,一匹白马驮着一个溜出南门的便衣汉奸,惊慌地跑过来。铁头勒马挡住,喝问:“哪一部分?干什么的?”
马上的汉奸冷不防冲铁头“叭”的一枪打过来,拍马就逃。铁头火冒三千丈,举起马枪“叭”的就是一枪,汉奸右臂中弹,手枪落地。
距离越拉越近了,十米,五米,二米,早已吓掉魂的汉奸望见铁头高举寒光闪闪的马刀来到跟前,心发紧,眼发黑,“噗通”一声滚下马来,急忙跪着哀求道:“求八路 爷饶我狗命!”
铁头学着指导员审问俘虏的腔调问道:“要命,就得说实话!你在汉奸队里干什么的?”这家伙象筛糠一样浑身发抖,说:“报告长官,我,我在汉奸队当司······司务长。”
这汉奸吓得缩着脖,低着头,铁头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听这家伙的口音好熟啊,铁头想起自己当儿童团时交过手的汉奸探子刘白彦来。
那是前年秋天发生的事:铁头和同学刘小伍奉区干部老冯的命令,到八里外区公所送信,赶到马庄村口,看到两个儿童团员正在盘问一个卖熏鸡的人。
铁头瞅着这个家伙,只见他黑瘦脸、尖嘴、绿豆眼,觉得挺不顺眼,再细瞧,忽然想起来了: “啊!这不就是刘财主家的狗腿子、在城里当汉奸的刘白彦吗?眼下怎么化装跑到这儿来了?”
铁头想:夜猫子进宅,没好事!便一声令下:“抓汉奸!”他和儿童团员一拥而上,把这家伙绊倒。刘白彦在地上不住地叫唤:“别、别误会······。”
南边打场的几个小伙子猛听到喊“抓汉奸”,便举着杈耙扫帚跑过来,把这家伙捆了个五花大绑。
押到村公所,经过审问,原来这家伙是奉伪团长刘保庄之命,来探听区小队驻地的。
第二天傍晚,两个民兵把刘白彦押往县大队,半路上一时疏忽,让刘白彦跑掉了。他逃回城里,当上了刘保庄的副官…………
铁头追忆到这儿,命这家伙抬起头来,看清跪在面前的果然就是刘白彦。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铁头咬牙挥刀跳下马,命令刘白彦:“不许动,闭上眼,举起手来!”
铁头割断白马缰绳,将刘白彦反剪双手,用马缰捆了个结实,然后把他牵到附近一棵柳树前,上下两道绳,把刘白彦捆绑在树上。
铁头站在刘白彦面前,高声说: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刘白彦不看犹可,这一看,更加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哀求说: “啊,是铁头哥呀,饶了我这条狗命,我给你烧高香,叩响头! ”
铁头怒吼:“少废话,我一刀宰了你还嫌便宜了你呢!我要为爷爷报仇!”说着,高举马刀,就要朝狗汉奸砍去。
这当儿,猛听背后一声喊:“铁头同志!”回头一看,原来是指导员。铁头跑步上前,向李指导员汇报了自己完成送信任务和抓住汉奸刘白彦的经过,并说正准备亲手给刘白彦一刀,为爷爷报仇雪恨。
想不到指导员却说:“刘白彦是个“舌头”,留着有用,把他带过去归俘虏队吧!”他见铁头憋红了脸,又说:“铁头同志,现在你暂时不通,过后你会想通的。”
攻打孤城的战斗胜利结束了。铁头和战士们兴奋地打扫战场。可是,却始终不见汉奸团长刘保庄。这狗汉奸要是给击毙了,总该有具尸体呀!铁头有点纳闷。
他带着这个疑问,来到连部,见连长和指导员正在审问刘白彦。铁头的目光立即象利剑一样射向狗汉奸。
指导员对刘白彦厉声说:“我们党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必须说实话,才能得到宽大!”王连长马上追问:“攻城打响后,刘保庄跑到哪儿去了?”
刘白彦回答说:“长官饶命,我不敢撒谎。刘保庄和三姨太始终没离开那座房子,屋子靠北面墙角有个暗洞,通护城河,他八成是钻了暗洞啦!”
指导员和连长交换了一下眼色,王连长随即走了出去。铁头机警地跟了出来。
王连长带了铁头和一班人闪电般地来到暗洞入口,原来这洞口砌在夹壁墙里,怪不得打扫战场时战士们没找着。而洞的出口被打塌,刘保庄被封在里面,钻不出来。
扒开洞口,铁头跟着王连长飞快扑进洞里,刘保庄刚要顽抗,王连长一脚把他踢翻,铁头赶上去缴了他的枪。
大家定睛一看,刘保庄浑身滚爬得象头泥猪。他的三姨太吓得瘫在地上象只癞皮狗,半步也挪不动了。两个都当了俘虏。
抗日战争形势越来越好,孤城群众报名参军,一片沸腾。这一天,指导员叫住铁头说:“铁头,城边场院里正在开报名参军大会,你去听听、看看,回来向我报告一遍。”铁头答应一声,欢蹦活跳地跑了。
铁头来到场院里,只见满院人山人海,报名声、鼓掌声、口号声此伏彼起,冲天震地,他慢慢挤进了人群里。
这时,一个工人蹦到桌子上,响亮地说:“我叫马大壮,廿一岁,抡大锤打铁的,坚决报名参加八路军,不打走日本侵略者我大壮就不登家门。”紧接着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口号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口号声未停,一个白胡子老大爷领了个棒小伙子,使劲挤到人群面前,激动地说:“我大儿子被日军抓去当劳工,生死不明,这是我的二儿子,叫他参加八路军。”场院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群众报名参军大会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铁头随着人流离开了大场院。他眼前不停地晃动着马大壮报名参军和杨大爷送子参军的动人情景,从他们身上,铁头看到了群众的仇恨、意志和力量。
指导员走过来,语重心长地对铁头说:“会上的发言听清了吧?劳苦群众家家都有本血泪账。我们不是为一家一户报仇,我们是为广大劳动人民翻身解放而扛起枪来打仗的,做个八路军战士,要往远处多想想。”
铁头望着指导员渐渐远去的身影,一种强烈的感情在心中翻腾、激荡,他感到自己的心胸忽然变得开阔多了。
时间过得飞快,不觉过了一个多月。这天清晨,铁头奉军区首长命令给军分区传送一份重要信件,他骑着大洋马,飞驰在家乡冀南大平原上。
分区部队正在攻打敌人的一个中心炮楼。放警戒哨的战士带引铁头穿行着硝烟弥漫的战场,在一座冒着烟火的岗楼前,找到分区赵司令员。
司令员看完信,对身边的参谋长说:“军区命令我们,八点前赶到吕庄,协助兄弟部队拿下北大屯。现在离出发时间只有半小时,必须迅速拿下中心炮楼,保证按时出发。”
铁头打听到,那老高的中心炮楼里,还有龟水中佐和两个日本兵,那三个家伙把手榴弹扔完了,死抱着一挺机枪,凭着一个水泥小窗口在顽抗。
为了争取时间,参谋长就组织强攻。一个高个子战士快步飞上双高梯,刚一露头,敌人的机枪一响,战士挂了彩。
眨眼间,第二个战士又爬上了梯子,正想砸窗子进炮楼,胳膊又挂了花,参谋长命令他退了下来。
铁头非常激动,他为战友们的英勇行为所鼓舞,也从强攻失利中看出了克敌制胜的门道。他跑到司令员面前请求说:“报告司令员,我有个想法,请批准我参战吧!”
说罢翘着双脚,对赵司令员附耳小声一口气说完他的办法。司令员认真听完,笑道:“嗬!小鬼!咱俩想到一个点上了。你说的办法有门道。”
赵司令员迅速同参谋长等交换了意见,他们考虑到铁头机智勇敢,又曾被抓去当民夫修过这个炮楼,对里面的结构清清楚楚,决定批准铁头参战。
我军的两挺机枪,把敌炮楼的水泥窗口严密封锁住了。铁头在火力掩护下,迅速接近到炮楼下梯子旁。
铁头携带三顶军帽,一根枪探条,三颗甜瓜式手榴弹和压满了子弹的快慢机盒子枪,“噌噌噌”,飞快地向上爬去。
到了顶端,他没向上探头,侧着身子用枪探条顶着帽子,向窗口一晃又一晃,逗得窗里的敌机枪“嘎嘎嘎”响个不停。打飞了一顶帽子,铁头又换上另一顶。
铁头算准敌人的机枪已没子弹,乘敌人要换梭子的时机,突然抬头举枪,冲着敌人的机枪筒上方“叭叭叭”就是三枪。炮楼内立即传出敌人中弹倒地的惨叫声。
不等龟水中佐上前反扑,铁头迅即往窗口里扔进三颗甜瓜手榴弹,“轰!轰!轰!”,三声巨响,炮楼内顿时一片烟火,铁头趁机扑了进去。
借着火光,他见两个日本兵已死,龟水中佐身负重伤斜站在屋角上,一手握着指挥刀。他飞起一脚,踢掉龟水的指挥刀。
赵司令员和参谋长刚到炮楼门口,铁头就提着东洋刀出来了。赵司令员没等铁头报告,上前一步抓着铁头的双臂说:“铁头同志,你打得好!”
铁头摇摇头,腼腆地说:“是老大哥们把狼打得不能动弹了,我上去补了一枪。”越聚越多的支前群众和战士,热烈地给铁头鼓起掌来,闹得铁头更不好意思,满脸通红。
参谋长向人群打个手势,刚要开口讲几句表扬铁头的话,铁头抢先说:“报告参谋长!给,敌人的刀。请把回信交给我,我得赶快回去。”
铁头告别了首长和战友,飞驰在归途上,望着红艳艳的太阳,心潮澎湃,禁不住唱起他最爱唱的歌儿来!
“轰隆!轰隆隆!·····.”前边传来震天动地的炮声,那是胜利反攻的炮声!铁头听到炮声,心花怒放,跃马扬鞭,迎着隆隆的炮声飞奔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