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丨春风化雨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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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中,我们聊到了,在情感方面,韦庄最强烈而真挚的情感,是思乡之情,而在意象方面,韦庄词作中存在大量的“梦”意象,其内容多写闺阁爱情、相思离别。
作为晚唐“花间派”代表词人,韦庄词多写自身的生活经验,包括上层社会冶游享乐的生活及相思离别的情绪。
查阅资料显示,在韦庄五十七首词作中,有二十一次出现“梦”意象。
今天,我们就以韦庄词中的“梦”为主体,从内容、表达模式、特质三方面走进韦庄的“梦”意象,了解其想借“梦”表达什么。
一、韦词“梦”之内容韦庄词梦意象多与闺阁爱情、相思离别相关。
他善于将相思之情通过“梦”来表现,无论是梦中的相会相期、梦醒的惆怅感伤、梦断的悲哀孤独,还是梦难成的绝望凄凉,都饱含了沉挚的相思之情,令人叹惋。
在古代社会,男子总是羁旅行役,女子总是独守空闺,现实生活中的空间隔离使恋人之间不能相见,饱受相思之苦。
那如何排解相思之苦?虚幻的梦或许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女冠子》(昨夜夜半)叙写了恋人在梦中相会之景。
在梦里,心爱的女子是那样的美丽,她面似桃花,眉如柳叶;在梦里,恋人间悄悄细语,难分难舍。
梦是那样的美好,非现实的梦解决了现实世界难以解决的问题。
可梦又是那样的短暂,当梦醒之后,当美梦破灭之后,思妇依然需要面对残酷的现实,这就使他们饱受相思之苦的心灵再次遭受悲哀、孤独、失望的侵袭。
《天仙子》(梦觉云屏)就叙写了梦醒后的悲哀、孤独、失望。
“玉郎”薄情,一去不回,思妇独守空闺,以泪洗面,她为了爱情寂寞独守,悲哀凄苦。
《谒金门》(春漏促)中则叙写了梦断的悲哀孤独。
思妇梦魂时断时续,可知她睡得并不安稳,若不是春夜寂寞怀人,又怎会有这样纷乱的梦魂?
如果说思妇梦醒之后面对的是深沉的悲哀,那么不成梦,难以入梦则是更深一层的绝望凄凉。
梦虽然会醒,但是至少还有梦中的相见,至少还有心灵暂时的安慰。
而无梦,梦魂难求则是连仅存的慰藉都不能够拥有。
如《木兰花》中暮春之际,思妇独守香闺,想念远在玉门关的征人。因相隔太远,故不通音讯。
思妇对征人的想念从花开持续到花落,时光就在这思念之中消逝。
时间流逝无法改变与征人空间隔绝的现实,思妇便求诸梦境,可是梦魂却是无处寻觅的。
“魂梦欲教何处觅”,思妇连梦里的相遇都不能得,凄凉之情力透纸背。
又如《小重山》中,宫女在凄凉的箫声、凄冷的滴漏声、凄清的莺啼声中,思念她的心上人。
清冷的外部环境让本就深感孤单的女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许她仅仅想在梦里见一见心爱的男子,可是现实却是“愁绝梦难成”。
我们可以想见女子的绝望、无助以及深层次的悲哀。
韦庄之“梦”多是爱情的相思离别梦,我们可以从梦意象中看到恋人间深挚的情感,那么韦庄是通过何种模式表达梦里真情的呢?
二、“梦”之表达模式韦庄运用梦意象表达深挚的相思离别之情,多采用两种模式:以女性口吻表达梦意象的类型化模式以及用男性口吻表达梦意象的个性化模式。
以女性口吻表达梦意象与词体应歌的创作背景相关,因为词最初就是供美丽的歌女在酒筵歌席演唱的歌词,所以“男子作闺音”的模式更加应景可歌。
不仅是韦庄,花间派其他词人在表达梦意象时也大都采用此种类型化的模式,只不过韦庄在表达效果上少了一些艳情,多了一份深情。
如其《诉衷情》中有:“烛烬香残帘半卷,梦初惊。花欲谢,深夜,月胧明。何处按歌声?轻轻。舞衣尘暗生,负春情。”这首词就是以女性的口吻表达梦境。
月明花欲落的深夜,本应是好睡,女子却美梦惊醒,那为何梦初惊?只因她的舞衣曾经是那样的迷人,可是如今却灰尘暗生,辉煌不再,辜负春情。
以一个迟暮美人的口吻表达梦意象,情感深挚,令人叹惋。
又如《木兰花》,暮春时节,思妇登楼,怀念远在玉关的征人,因消息不通,故叹息落泪。
她多么希望能够见到征人,可是他们之间横亘着万水千山。
这时她在内心思忖,假如在现实中无法相见,那么在梦里能见到也算是一种补偿吧!可是就算在梦里也没有办法到达那么远的地方,悲哀更甚。
思妇的梦中没有那些艳俗的场景,更多的是内心深情的展示。
以男性抒情主人公的口吻表达梦意象在韦庄词中非常常见,他打破了花间词人多以女性身份口吻来叙写梦境的传统,使得男性抒情主人公的个性化特征在梦词里有了一席之地。
在表达效果上,男性抒情主人公与男性词人的心理距离较女性抒情主人公更近,更接近男性词人的心理本色,也更能够抒写词人的自身情愫,这就使得这类梦词蕴含的情感更加细腻,更加真实与生动。
如《浣溪沙》:“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男子半夜入梦,梦中与小楼高阁的女子相见。
梦醒后灯火照影心惆怅。因为在现实中不能相见,所以只能通过回忆心上人高雅清奇的容貌体态来排解相思之情。
这类词作在表达上失去了性别的隔阂,会让读者以为词中男性主人公的梦境就是词人的梦境。
这种感受在《女冠子》中尤为明显。
《女冠子》其一从追忆铺展开来,整个梦境有明确的时间地点(四月十七),有清晰的离别场景,读来会觉得这件情事就是韦庄的亲身经历,就是他沉挚情感的表达。
《女冠子》其二中,表达了昨夜是孤单的,昨夜是寂寞的,在夜深时,男子梦见心爱的女子。
梦中的女子站在男子面前,是那样的美丽与娇羞,这是多么美好的遇见!男子以为这就是现实。
直到梦醒,才发现原来一场空,唯留悲怆在心底。
在梦境里,有逼真的人物情态描写,有细腻的人物心理刻画,如果不是词人亲身经历,很难描摹得如此真切细致。
可以说,以男性抒情主人公口吻表达梦意象,是韦庄颇具个性化的表达模式,它既开拓了晚唐五代词梦意象的表达空间,也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唐宋词自我抒情化的进程。
三、“梦”之特质韦词的相思离别梦,通过类型化与个性化的表达,突出了其“梦”情感真挚。
真挚的“梦”一定是细腻的;真挚的梦破碎后,留下的则是虚空。
细腻与虚空也构成了韦庄词中梦之特质。
词与梦的某些情感特质是相通的。韦庄将词与梦意象进行完美地融合,能够形成细腻的情感特质。
如《清平乐》中所描述的诗句中,女子有非常敏锐的感受,她能读懂野花芳草的寂寞,黄莺柳丝的惆怅,梦醒之后,也能体会到风触小窗的孤独。
假如不是拥有细腻而寂寞的心,又怎能体察到他人不曾关注的细节?又如《女冠子》(昨夜夜半),男性抒情主人公能够紧密贴合男性词人的情愫,在梦里,他将恋人间的呢喃软语,恋人的娇羞神态,羞涩的心情都勾勒得十分细致,着实凸显了韦庄词的细腻性。
韦庄的“梦”是细腻的,也是与现实世界相互渗透的。恍恍惚惚中,我们不知何者为梦,何者为现实。
但是梦总归会醒,在梦中得到的补偿、在梦中的须臾美好会在梦醒之后消失殆尽、归于空寂。
这种美好向残酷、虚幻向现实、存在向虚无的转化形成了韦庄梦词虚空的特质。
如《天仙子》:“梦觉云屏依旧空,杜鹃声咽隔帘栊。玉郎薄幸去无踪。一日日,恨重重。泪界连腮两线红。”薄情男子一去杳无音信,思妇终日以泪洗面。
我们不知道思妇梦见了什么,也许她梦见了和男子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也许她梦见了和男子的别离,又也许男子根本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
或许此刻梦里发生了什么对思妇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思妇在梦醒后徒留空寂之感,这种虚空与寂寞的感受在杜鹃的哀鸣声中越发的清晰,最终构成了其“梦”虚空的特质。
又比如“梦觉半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惆怅梦余山月斜”,都是在述说梦醒之后的空寂,梦中的美好消逝了,留下的只有现实的凄凉孤独。
不该消逝的消逝,想要挽留的难以挽留,一切从“有”流动到“无有”,最终皆归于空无,这才是其虚空的本质。
总结:韦庄之梦,在内容上虽不脱五代闺阁相思离别,但颇具真情,在表达模式上实有革新。他词中的“梦”细腻而虚空,影响着五代、北宋的记梦词。
参考文献:
[1]王兆鹏等.全唐五代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
[2]刘尊明注评.绝妙好词温庭筠韦庄词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艾治平.花间词艺术[M].上海:学术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