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是当时特殊社会时代背景所造就的“胡子总动员”,当外部失去约束,人性之恶很容易被释放出来,个体在大潮之下也只能随波逐流。只要赶上那种世道,哪个地方都会是“林甸县”,谁也不敢拍胸脯打包票就不会“拎枪走马进大排”,所以谢绝开地图炮,谁也不要笑话谁。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七月十四,嫩江省林甸县,卧牛屯。
正是秋头暑尾,正午之后阳光开始向西偏斜,明晃晃晒起蒸腾的尘土与火气,秋老虎威风正盛,屯东头王家大院前面榆树上的老鸹叫声此起彼伏,令人听之心焦气躁。
架在一处粪堆后面的两门六○迫击炮正在调整诸元,前两炮都落在大院的大门口,把木门炸得摇摇欲倒,守在影壁墙两边的胡子更是扔下大枪,抱头鼠窜。
绺子里的“炮头”在宽阔的大院中间挥舞着匣子枪,露出两颗大金牙:
“都给我硬顶起来!共跳子的轰夫子也没多大能水。守好垛口,不然被踢开火坷垃谁也邮不开,擎等着被摘瓢?等天黑往出一扯,共跳子还能把咱咋地?”
话音未落,第三炮落在正房西屋窗户附近,把酱缸崩得稀碎,酱沫子满天飞,窗户纸也全都震裂。
那“炮头”的脑袋瓜子也嗡嗡的,一头扎进猪圈里躲避。
第四炮落在正房与西厢房之间胡同的鸡窝里,第五炮落在大院东侧马圈旁边,里面的成群马匹受惊之下咴溜溜暴叫,其中一匹枣红色的儿马更是挣断缰绳冲出马圈,又撞开院子大门,放开四蹄顺着土道奔跑。
而就在土道两侧的草垛、壕沟、树毛子等处,已经全都趴满了身穿黄绿色军服的东北民主联军战士。
此时民主联军在北满剿匪正如火如荼,其中林甸县是重点中的重点,前日一股报号“青山好”的绺子窜入卧牛屯,在王家大院压下来。
这王家大院有高大宽阔的院套,实际却是大窝主,与胡子是穿一条裤子的,所以“青山好”的绺子来此算是兵合一处,更不用说绺子里有两三个胡子的家就在这个屯子。
此时战士们正严阵以待,三八大盖的刺刀已经上好,待炮击停止之后发起攻击。
一场恶战即将打响,而令人瞠目结舌、深感不可思议的林甸剿匪也由此进入白热化阶段……
01
林甸县位于东北松嫩平原北部,是一个典型的小县,方圆只有一百五十里,在民国时期人口最多也就四万人,却是当时有名的出胡子地方。
旧时东北虽然遍地起局建绺,有无数的胡子啸聚山林,但却很少有能够在密集程度上与林甸县相比的。根据相关档案记录,在伪满之前全县最多时候有绺子151股。
而在伪满倒台之后,因为出现统治真空阶段,所以绺子数量暴涨,虽然这一时期并无确切统计数字,但粗略估计也有300股以上……
不但有大小股的绺子横行无忌,还有趁着天黑手拿木棒别梁子的、三五成伙砸明火的、蹲高粱根绑红票的,实在是民不聊生。
在当时的林甸县,当胡子已经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普遍行为,有的屯子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胡子窝,三代为匪的家庭比比皆是。比如县城北部的永合公、五撮房,还有和拜泉交界一带的小村屯,素有“九反之地”的称谓,二郎神过界都得把狗丢下当买路钱。
那些买卖铺户、大粮户等,办货、卖粮都得有炮手跟车,否则必然被抢——实际他们与大绺子之间都有联系,可以说当时林甸县的财东、粮户就没有不通匪的,不然就没法生产生活。所以,这跟车的炮手主要防备砸孤丁的小团伙。
当时有名的田锡久、石小人、刘振德等,都是属于“活人”(结交绺子的财东),甚至有的财东、粮户本身也是胡子。
至于部分普通人,白天下地干庄稼活,晚上客串砸黑窑也不会令人太意外。
而搬石头(偷贩小孩)、跑青花(行窃)、割海桃子(种big烟)、牵缰子(盗马),更是稀松平常。
不论是民国时的保安队、自卫团,还是伪满时的讨伐军,都是与绺子暗通款曲。如接到上峰指令剿匪,则往往距离三四里地就放空枪,给绺子通风报信。等到绺子撤出之后,警兵再进入村屯以剿匪名义摊派讹诈,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得给烧大烟泡,临走再预备小项,否则就没个完!
倒霉受气的都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那可真是“打粮卖钱怕绑,生了姑娘怕抢,走道怕闷,出门怕攮”,时刻生活在恐惧与不安当中。
02
在林甸县东南方向三十里有一个周磕巴屯,屯子里有一户姓王的开兽医桩子,以给人治马整牛为业,手里有活钱儿,于是就被一个砸明火的单搓胡子给盯上了,一天晚上以给牲口抓药为借口骗开房门,手持一把腰别子(手枪)抢劫。
结果王兽医转过身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马棒,手疾眼快,一棒就把胡子的腰别子打脱手,这时王兽医的媳妇、儿子也都赶来助阵。
胡子见势不妙,磨过头就跑,急切之间爬上墙头,却被王兽医的媳妇用菜刀在尻上狠命的剁了六七八九刀,一时间狼哭鬼嚎,声动四邻。
王兽医的儿子端着一杆大枪却没打响,因为此时自家占优,琢磨着要抓个活口。
本屯子的周姓粮户主动前来帮忙,上来却二话不说,一枪打在胡子的脑门上——实际此时胡子已经被控制住了,个中缘由自不必说。
之所以如此,只因王兽医也不是好惹的。当时胡子也称“马匪”,平时自然离不开马。而马与人一样,也都有三病六灾的,所以这王兽医与附近的绺子都有交情,平时称兄道弟。
这不是李鬼劫李逵,也不是李逵吃李鬼,大家谁也别说谁,反正都是大老黑……
这附近还有一个田家屯,只有40户左右的人家,在伪满前后该屯子有10户是正在当胡子的,有5户是曾经当胡子的,有4户是跟着绺子“吃溜达的”(与绺子相熟,平时跟着混吃混喝,砸窑成功之后还能捡一些便宜)。
甚至有的人家,小孩长到两三岁之后正经话还不会说,却先学会了满口黑话,再大一些就是练习骑马打枪,16岁之后即到绺子挂柱。
03
在日本投降之后,伪满洲国倒台,胡子更是趁机蜂拥而起,有的还挂一个“光复军”、“维持会”的马甲。这些绺子与开赴北满剿匪的东北民主联军顽强对抗,甚至多次残杀干部人员。
1945年10月,“七省”、“四海”、“报国”、“新中华”、“青山好”、“登山好”、“文君”、“七点”等多个绺子纠集起来占领了林甸县城,四处劫掠,鸡犬不宁,全县彻底成为了胡子的世界。
在此情况下,1945年11月,嫩江省军区第一旅派出一个团,联合省公安总队的三个中队,总计一千余人,从齐齐哈尔出发,开赴林甸县剿匪。
结果绺子草草交火即四散而走,大军在县城驻扎三天之后,因为有其他作战任务,即返回齐齐哈尔。
转过头绺子又扬巴起来了,再次把林甸县全境搞得乌烟瘴气。
因民主联军兵力不足,于是请求驻扎在齐齐哈尔的苏军出兵相助。苏军同意了,开出六辆坦克,机枪大炮更是不在话下,在1946年2月赶到林甸县剿匪,并且在新发村于万忠屯与一伙大绺子遭遇。
这伙绺子是压在于万忠屯大粮户吕清连的家里,有高大的院套围墙,还修建有坚固的四角炮台。
当天上午有一辆苏军十轮大卡车路过屯子附近的大道,被绺子放出去“瞭水的”早早发现,即报给大掌柜“好友”。
“好友”想当然的以为这是苏军的运输车,篷布里指定全是“尖货”!
“翻跺”更是叨咕着什么“天予弗取,必受其咎”,还像模像样的推演了一遍,结论是此次行动大吉。
“好友”大喜,认为这回肯定是能挣着了,一准起出好东西,要是搞到快嘴子、轰夫子那就更好了——上次在林甸县城与共跳子交火,就是吃了机枪、迫击炮的大亏。
于是派出“炮头”带着马队去劫车,结果车里却有六七个苏军,手持71发大弹鼓的“波波沙”,火力十分凶猛,且战且退。
胡子发现点子扎手之后,也放弃了追赶。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紧接着后面几十辆十轮大卡车以及压轴的坦克就赶上来了……
啥围墙、炮台能架得住T34坦克呀?
外包铁皮的厚重大门在坦克面前就和纸糊的一样,轻描淡写的撞上去即四分五裂,机枪织成的火网令人胆战心惊,一时间坦克轰鸣、枪弹如雨、血肉横飞。
这是单方面的猎杀。
最后该股绺子只有一个藏在草料垛里的胡子活了下来,其他尽数被歼。
但是在混战当中,胡子绑来的两个秧子也一并被炮弹端窝了。此外屯子里的百姓也有大量伤亡,其中被枪炮波及打死的包括屯西头的李奎林哥俩、老于头及其外孙子、陈大裤子,还有一个路过打卦算命的半仙、一个打哈拉巴的要饭花子。
民主联军得知情况之后也是十分无奈:“这匪剿得很好,下次不要剿了……”
04
1946年3月,东北民主联军第七师十九旅硬是挤出了一个团前往林甸县,正式发起全面剿匪作战,其中最激烈的就是卧牛屯之战。
这伙绺子的大掌柜报号“青山好”,是一个积年老匪,其时已过50岁,从16岁挂柱,至此差不多有40年的职业生涯,以狡诈凶残而著称,善使双枪,而且枪法极准——再笨的人在风里雨里磨练40年,也肯定不是白给的。
因民主联军要拿该绺子开刀,于是窜到了卧牛屯修整,这里的王家大院是绺子窝主。压下之后,“青山好”还不忘命令崽子:“凑子里有朋友,守好规矩!”
实际根本不用他命令,这屯子里很多都是有特的,甚至有两个胡子进屯之后就先回窑堂(家)找媳妇乐呵去了。
有崽子在院子水井里打一盆水,“青山好”洗刷之后在正房八仙桌上供起随身带的小佛,又在米碗里插上三炷香,叨咕了一番鬼话,不外乎就是祈求达摩老祖、十八罗汉保佑之类的。
结果第二天上午就有民主联军的一个骑兵连、一个步兵连相继赶到卧牛屯,在与屯子外的卡子激战交火之后,所有卡子要么被消灭,要么撤回王家大院固守。
下午两点左右,在两门六○迫击炮的一顿猛轰之后,冲锋号吹响,发起进攻。
但是胡子在“炮头”与“总催”的喝令之下,死守大院围墙垛口,枪多人厚,导致攻击受挫,有一定伤亡。
然后就是零星的射击对峙,只待野炮拉来之后再做计较,避免不必要伤亡。
胡子也清楚早晚守不住这里,于是待夜晚来临,在大院东北墙角用铡刀砍出来一个大豁口,然后大掌柜的“青山好”用匣子枪开路,带着二十多人率先骑马往外跑。
结果却正中埋伏。
原来民主联军的指挥员早已料敌先机,在东北方向用四挺轻机枪布设了一个交叉射击火力网。
伴随着日本九九式轻机枪(不是歪把子,歪把子是九六式)的阵阵点射,辅以三八大盖的精准射击,胡子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坠马。
“青山好”坐下的青色东洋马的确神骏,竟然跳跃着冲过火力网,跑到了屯子东头高粱地的地头,只要进入青纱帐就很难追了,结果不知为何又掉过头来跑回大院。
等到第二次往外冲的时候,“青山好”手里的两把大肚长苗匣子洋洋洒洒的抡出去两梭子,击倒多个战士,然后趁机跑出去三四十米远,却被一枪击中马腿,把他掀翻在地。
“青山好”一骨碌身躲入一个壕沟,赶紧给匣子枪上子弹。
结果桥夹刚压进去,就有一个年轻的战士追赶而至,一刀挑死……
05
在连夜攻占王家大院之后,喝令各屋当中一干人等全都两手抱头弯腰出来,脸朝地趴成一排排,又认定六个正牌胡子,当场拿下枪毙。
当天后半夜,有一个逃出去藏在屯西头柳树毛子里的胡子可能是懵了,端着大枪闯入一户人家,问:
“我们绺子压在哪里了?”
这户人家是老实本分的,于是告诉他:
“绺子压在屯东头的王家大院呢,快去吧!”
这小子真就深一脚浅一脚的过去了,结果遭遇哨兵,因为对不上口令,被哨兵的冲锋枪打成筛子,立扑。
第二天上午,民主联军吹响集结号准备撤离,却又从一处荫蔽的地窖里钻出来一个胡子——可能是误听成了绺子总催的号角。
此人狡诈,辩称自己是被接秧子的百姓。结果却被人指认,其不但是正牌胡子,而且还是绺子秧子房掌柜,心狠手辣,坏事做绝,最擅长用花样手段折磨秧子人票。于是把他押到大榆树底下,喝令其跪下,一枪击碎……
卧牛屯一战,总计消灭胡子上百,“青山好”绺子彻底被清场。
屯子里其他各家各户有当明暗胡子的,只要坦白登记,保证以后不继续兴风作浪,则既往不咎。实际这也是后来林甸县乃至全东北剿匪的一个普遍政策,主动坦白登记之后即属于编户齐民,只要没有血债,则建国之后子女参军、考学等都不受限制,家庭成分也大都是评为贫下中农。
当然,如果不主动坦白登记,一旦被揪出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