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什么是盛唐的气度?
我以为,不仅在诗仙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诗圣杜甫的“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有一首短短的七绝,其实也足以托起大唐的极致风流。这首小诗,就是唐代诗人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诗人以饱蘸激情的笔触,用铿锵激越的音调,奇丽耀眼的词语,渲染了出征前盛大华贵的酒筵以及战士们痛快豪饮的场面。西域特产的葡萄酒,西域所进的夜光杯,五光十色、琳琅满目、酒香四溢的盛大筵席上,歌伎们弹奏起急促欢快的琵琶声助兴催饮。在西域胡人中,琵琶本来就是骑在马上弹奏的。“琵琶马上催”,应该是着意渲染一种欢快宴饮的场面,并不是说急着要出发。“马上”二字指马背上,并不是今天的立刻之意。甘醇的葡萄美酒盛满在夜光杯之中,将士们兴致飞扬,你斟我酌,一阵痛饮之后,醉意微微。也许有人想放杯了吧,此时座中应有人高叫: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即使醉倒在战场上又何妨?古来外出打仗的能有几人返回家乡。
这是唐时守边将士的豪言壮语,更是一首英雄的赞歌。镇守关塞的唐军,西拒吐蕃,北抗突厥,肩负着保卫家园的使命。葡萄美酒,夜光宝杯,生活中的美好事物反衬了将士们流血牺牲的残酷。但是,为了祖国,英雄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尽管边塞上黄沙弥漫,战云翻滚,哪怕牺牲在战场,不破强敌决不还乡。诗中洋溢的全是欢乐、豪放和兴奋,没有对戎马生涯的厌恶,更没有对生命不保的哀叹。大唐盛世艳丽蓬勃、充满生命力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明快的语言、跳动跌宕的节奏所反映出来的情绪是奔放的,狂热的;它展现出的是一种激动和向往的艺术魅力,这正是盛唐边塞诗的特色。要考察唐朝军威,领略盛唐气象,感受唐代人积极从戎、刚健尚武的人生追求,于此诗可略见一斑矣。
诗词是诗人生命的结晶。读诗词,不但要知其文,更要知其人;读诗词,就是和诗词背后的那个生命晤谈。在盛唐诗坛,王翰一出场,便是一个任性豪侠的少年郎,他恃才傲物,放荡不羁。因为不受礼法约束,王翰虽然才华盖世,但是终生不被重用,仕途坎坷,连遭贬谪。但也正因为他的旷达,造就了他极具想象力的创作才华。在他的身上,你能看到一种精神上的大解放,一种挥洒自如的对凡俗人生的超越。
何谓超越?超越是超过自我;超过自我,则可以无我;真风流的人必须无我,无我则个人的祸福成败,以及死生都不足以介其意。这首七绝的魅力,就是刚健、通脱,既有直面现实人生,积极建功立业的乐观精神,也有命运无常、人生短促的感叹。写热闹繁盛之景,却亦有清冷寂寥的余意,令人回味无穷。最终是通达脱俗的,是一种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
有人说王翰一辈子,醉生梦死的日子占了十之七八,是个放浪形骸的浪子,可往往这样的人,若非大奸大恶,便是至情至性。前一刻还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下一刻便是“古来征战几人回”。醉与死的碰撞,是诗人对盛极而衰的一种心灵感应。如果说,是王翰的笔为那个历史上独一无二、多姿多彩的时代鲜花着锦,那么也正是那个时代,哺育出王翰的气盛词壮、风流狂放。他坐在时代欢乐的盛宴上,那场面和意境决不是一两个人在那儿浅斟低酌,借酒浇愁,而是金盔银甲、琵琶铿锵、飞觞举白、杯盏清脆。想想看,盛唐的气度,真是担得起强盛一词,唐人不仅对西域所进的“葡萄美酒夜光杯”视之如常,对苦寒边塞、征战生死亦置之度外。大唐的极致风流,正是源于这种包容万象的气度,源于这种波澜不惊的自信、从容和坦荡。
盛唐诗坛犹如一个远去的江湖,高手如云,风起云涌。有过鼎盛华章,也有过风雨论剑。小儿女的缠绵悱恻、士子书生的意气风发、边塞将士的金戈铁马、江湖侠士的肆意风流,令人目不暇接的万千气象……千载风云变幻,那份光荣和荣耀,一直停留在岁月里,等待有心人去打捞,去沉淀,去风干了下酒,再向后来人去述说那鲜活的记忆。
李唐起于龙城晋阳,王瀚生于龙城晋阳,边塞诗与诗人同样多出于晋阳,壮哉我晋阳龙城~~惜哉你知道晋阳龙城是哪儿不?[笑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