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走了,我说,记得给她把假牙戴上,然后就哽咽了。写得生疼

和志聊情 2024-09-18 16:33:02

母亲是年三十那天早上在家里突然出事的,此前大哥给她做一日三餐,我定期给她洗澡洗衣,端屎端尿。

二哥和弟弟时不时带她出去走走,吃吃好吃的。

弟弟在人民医院当医生,当仁不让地定期给母亲配药,配助听器。

总之,我们四兄妹配合默契。

期待着岁月静好,让母亲有一个长长的幸福的晚年。

去年大年三十母亲突然意识全无,母亲和我们期待已久的全家的年夜饭不得不取消。

从此我们的生活变成了从家或者从单位赶到母亲病床前的两点一线。

母亲昏迷了三天之后才醒来。

醒来后的母亲意识清醒,神态自若。

但不久就开始了发烧。

检查后胸水,炎症因子增高,血氧时高时低,不是很稳定。

反复问母亲哪里不舒服,母亲摇头还是摇头。

既然是炎症,我们想只要用上最好的抗生素,母亲迟早会好起来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母亲终于退烧了。

我们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母亲患有干燥综合征十几年了,半个小时左右就要喝一次水,解一次小便。

以前她能自主下床,这些都不是问题。

现在全靠我们轮流着,无数次重复着接屎接尿的工作。哥哥弟弟也不例外,因为没有人能承受全部的护理工作。

夜晚几乎不能入睡。

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没有人在母亲面前抱怨一句。

我们都在期待,给她治到自己能吃饭,自己能解决大小便问题就行。

有希望就有动力。

母亲已吃不了一点硬的成形的食物。我和嫂子们变着法子给她做吃的,鸡蛋羹,白木耳,各种食物打碎磨成粉调成糊状。

饶是这样,母亲还是吃不了很多。要靠哄才能多吃那么一点点。

一度母亲的体温,心电图,血常规,血压,血氧都趋正常。

就是胸片显示一直有痰,但是事实上母亲几乎不咳嗽。也就是说,母亲没有能力自主排痰,这其实是个相当不好的信号。

而且母亲就是全身乏力,怎么也下不了地,也不能自主进食,全靠喂流质食品。

牛奶和奶粉还不能吃,一吃就腹泻。母亲最钟爱的是麦片,其它食物基本是抗拒的。

医院催着出院,但是母亲这样子根本离不开人。

住院半个多月时,亲戚来看望母亲,我送亲戚到电梯口,往回走时,母亲埋怨我去太久了,她没忍住,小便打湿了床单被罩。

也多亏这次换洗翻身,我发现了母亲尾骶部大面积的压仓,怪不得给她接屎尿时她要发出“啧啧”的叫痛声。

2月27日,轮到我夜间服侍,一个晚上,母亲拉了七八次尿,我一夜没有合眼。

所以当弟弟提议要不要请护工时,身心俱疲的我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心想如果让我平摊护工的费用我也认了。

怕护工对母亲不好,我们依然三天两头跑医院。

只是再也不用熬夜陪护了,也轻松了很多。

可以腾出更多的精力给母亲做好吃的。

可是母亲依然吃不下任何固态食物。

我们开始焦虑,感到母亲的康复遥遥无期。

我们开始谋划给母亲转到康复医院。

已经开始联系康复医院了,我和大哥还实地考察了康复医院,看设施条件也还不错,离康复医院最近的大嫂还承诺以后会常走动,尽量不让母亲被虐待。

至于母亲自己她也期待着回家让我护理,而不是去康复医院。

但是最后还是被当医生的弟弟一票否决了。

他觉得人民医院的条件怎么着也比康复医院好很多,康复医院最好的档次也不能有专人护理。

而且母亲的各项指标又开始动荡,也就是病情还没有真正稳定下来。

康复医院

果然,3月11日,母亲又开始发烧了。

弟弟紧急召见了我们,说怕预后不良,到时后要不要让进ICU,延长寿命,但是要说能好起来,基本不可能。

我们众口一词拒绝了,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想到进重症监护室满身插满管子,我们就不寒而栗。

又开始了抗炎和吸痰。

起先是从口部放入吸痰管。需要把假牙取下,母亲很排斥。她的理由是取下了不好带上。

在反复博弈了几次后,母亲才终于放弃了抵抗,同意彻底取下假牙。

取下假牙的母亲,一下子老了10岁,本来就瘦削的脸庞一下子嘴瘪脸凹。这对于爱美的母亲,是不能忍受的打击。

好在这次两三天就退烧恢复正常了。

我们觉得又有了希望。

只是痰一直在,吸痰每天进行。

哪怕从口腔吸痰,也是母亲最痛苦的治疗。她每次都用手去扯护士的手和吸痰管。每次都要人按着。

最重要的,还有忍不住的呕吐。导致吸痰效果很不理想。

不得已,不久吸痰管从母亲的口腔转到了鼻腔。

从鼻腔吸痰,母亲难受到浑身哆嗦。

4月14日,我的大女儿回来看望了母亲,她的外婆。只是母亲第一次有点糊涂了,她一时间竟没有认出外孙女来,还问这是哪里的客人,这么好心来看她。

好在在我的提示下,母亲不久恢复了记忆。

这次最大的收获是大女儿带了爱派连上了小女儿的视频。

母亲看到小女儿时,两眼放光,神采奕奕,不停地念叨:“这是我带大的,我带大的,小时候老粘着我,一下没见到就外婆外婆到处找,现在变漂亮了,真好”

我们做梦也想不到,这是母亲在人世间与小女儿最后一次对话,因为当小女五一假期专程回来看望母亲时,母亲已陷入昏睡当中,偶尔醒来,表情木讷,几无交流。

只是母亲还是只能吃流食,不能自主吃饭大小便。

幸亏有了护工。

我曾经乘护工不在,偷偷问过母亲,护工对她怎么样,母亲点点头表示肯定。

护工确实敬业,她每天都有给母亲擦身子。

母亲的褥仓,也在她精心护理下有所好转。

有几天气温比较高,她还提议给母亲洗澡。

我们深以为然。

我和嫂子们轮流着辅助护工给母亲洗澡。

每次洗完澡,母亲都脑袋耷拉,急切地想回到床上去。

护工和我们一样焦急,我们都在尝试着让母亲下地走路,仿佛这样才能有希望母亲有一天能彻底好转。

我们掺着母亲,一次次练习走路。

母亲能走一段几十米的长路了。

我们欣喜若狂。

我还把母亲坐在医院椅子上的照片发到了家族群里。

小女儿私信我:“外婆还没出院吗?以为早出院了呢!”

4月23号那天。

我正在我家院子里汗流浃背地施肥浇菜。

弟弟给我打来了电话:“快快,妈不行了。走着走着突然没有了意识。和大年三十一个样。正在抢救中……”

我一把丢下尿勺,衣服都没顾得上换,就拿上车钥匙,驾车直奔医院。

一路上忍不住泪眼婆娑:这次妈是真扛不过去了,我要失去妈了,我再也没妈叫了吗?妈呀。

跌跌撞撞来到医院。

在电梯里和大哥遇上。

我们一同出了电梯,迎面在走廊上就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我弟,还有一众医护围着一张诊疗床正在施救。

弟弟看到我们,就说:“好了一点了。这几天我们不能脱步。”

我冲到床前,看到我妈睁开的眼,叫了声:“妈”

她神态平和,回答“哎”

我又问:“妈,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和以前一样摇头。

我松了一口气。

很庆幸,我妈又闯过了一道生死关。

这以后,再也不敢让我妈下地走动了。

这也是我妈在人世间,最后一次下地。

这次摔了后,我妈明显更衰弱了。

由于长期躺床上,褥仓加重了。血氧和血压也变得不稳定。

最可怕的是,我妈原来仅在脚踝的水肿开始蔓延全身,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

弟弟和我们商量,又回到那个问题:要不要去重症监护室?

他不说我们也知道,进重症监护室,除了全身插管受罪外,花费也不菲,每天费用五千起步,预后不定,探望时间固定且短暂。

几乎没有犹豫,被我们三个给否定了。

但是虽然没进重症监护室。

我们亲爱的医生弟弟还是利用他的“特权”给母亲一一上了刑。

此前一直进食流质的母亲在某一天出现了呕吐,弟弟和主治医生商议后立即给母亲上了胃管。

胃管是从母亲的左鼻腔插入的。我没有在场,大嫂在场。大嫂和护士按着母亲,母亲表情十分痛苦。

此刻的母亲,除了胃管外,右鼻腔还吸着氧气。右颈部还有留置针。

大嫂说起来泪光闪闪,她说咱妈太遭罪了,她回头就对他儿子我侄儿说:“奶奶太可怜了,我将来到这一步了,就别抢救了。”

等我见到插了胃管的母亲时,母亲并没有表现出十分抗拒,她永远神态平和,我问她难受不,她和以前一样摇头再摇头。

自此我们再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给母亲喂食了。

我和嫂子带来的任何食品都必须经胃管注入。

有时我们觉得很美味的流质,就想偷偷给母亲喂一点,就会被赶来的护士制止。

我们只能给她用棉签擦干裂的嘴唇。

母亲的水肿在日益加重,从腿到腹部直到胸和脸。

从按压脚踝处一按一个坑到全身肉眼可见的肿亮,从仅在腹部注射药剂利尿到插尿管排尿。

医生弟弟再度回到了这个问题,他把我们四个召集到医院外面的走廊僻静处,他说:“妈已经出现肝肾功能严重损害了,撑不了几天了,要不要进重症监护室?还是那句话,进去了就可能出不来了”

我们也和以前一样坚决:“不去”

弟弟说:“那我们试试给妈透析一下,我给预约一下,但必须让你们知道的是,透析也有风险,搞不好透着人就没了。每天下午透析,除护工外,必须有亲属陪护,总之,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妈就是这几天的事,大家有时间多过来陪陪她。”

我一下子哽咽了:“妈要真的不行了,记得给她把假牙戴上。”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我在忐忑不安中和护工一起护送母亲进了透析室。

透析室没有我想象中的恐怖。

但是别人的透析管是和平常输液一样从手上进入。

我可怜的母亲,因为全身肿胀,因为身上能打针的地方因反复注射,已找不到一根明显的血管,只好从腹股沟找大血管了。

这可是技术活。

主插的一看就是一个年资较高的医生。

褪去母亲一侧裤腿的时候,母亲已经毫无反应。

记得母亲刚来医院时,就是在半昏迷状态,只要给她拉一下裤子,她都会本能地用手提上,清醒时给她接尿,她必然让给拉上帘子。

现在的母亲,也许已麻木医生的操作,也许是肿胀的全身让她失去了基本的触觉。

但是母亲神智一直清醒,这也许是我们不愿放弃母亲的原因。

半个小时后,母亲被接上了透析机,开始透析。

医生护士不停地来回穿梭,观察着母亲的各项指标。

我只是观察母亲的表情和神智。

母亲一如既往地神色平和,对答自如。认得每一个进来的亲人。

我的心中仍然怀揣希望。

我问医生:“透析后水肿能好吗?”

医生委婉地告诉我:“一部分人能好。”

实际上母亲的情况并没有明显好转。

她仍旧水肿,而且睡觉的时间加长。醒来的时候渐渐只能回答我们简单的几个字,更多的时候用点头摇头来表达她的意思。

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或者不愿意相信母亲的大限将至。

5月15日,母亲去做血透时,护士很紧张地向医生报告,说母亲的血糖异常的低,不断加注葡萄糖也没用,短暂地上升后又马上降低,有几次甚至测不到。

医生向我解释:“你妈这样其实去重症监护室最好,那边的条件毕竟好,在血透时可同时开通几个管道。”

然后她又紧急叫来了医生弟弟。

弟弟和女医生商量后决定终止血透,把母亲送回她住了三个多月的病房。

然后一群医护涌进来。

在母亲的右锁骨处又开通了一个静脉通道。

我按照医生的男护士的指示紧紧按住母亲的头,母亲表情痛苦,眉头紧锁,发出呜呜声。

随后,血浆,白蛋白,咕咕流入母亲的体内。

母亲现在已全身插满管子,除了气管插管,和ICU的情形已无两样。

我心中涌起一股悲怅。

母亲,我们还是以这样的你不愿意的方式对待了你。

我和大哥那晚和护工一起待到了晚七点,吃了一点亲属看我妈时送的香蕉面包充饥。

母亲已很少睁开眼睛,也许那一番折腾她已经累了。

偶尔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们没什么能做的,主要我们相信母亲,一定还能再熬过很多个这样的日子。

而医生弟弟那天正好值夜班,他可以不定时过来巡视。

告别了护工。

那一晚我反常地睡得特别好。

在这之前,我想到母亲的病情,常常整夜失眠。

5月16日早上五点多我就醒来了,睁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母亲。

我思索着等迟一点打个电话给护工,来确定那天的事务的安排,最重要的,当然是探望我的母亲。

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屏幕上突然出现弟弟的电话号码。

不详的预感很强很强。

果然,弟弟就讲了一句:“快,快,来医院。”

我知道母亲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思路异常清晰。

我把电话打给了离我家不远的大哥。

大哥没有车,他每次去医院是一个人打车来回的。

此刻打车有点早。也不方便。

我说,你出来吧,我来接你。

他说好的。

大哥坐在车上,我说,妈这次一定不行了。他说他也觉得是。

我们都很平静,仿佛谈论的不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妈。

来到熟悉的病房,二哥也已赶到。

母亲已经陷入昏迷,呼之不应。

司机带着担架上来了。

按照我们之前的预案,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母亲咽气之前,带母亲回到她生活了将近60年的老家。

所有管都没拔,连带着医院的被褥,同时带着的还要氧气瓶,母亲被抬上了救护车。

这是母亲生前最后一次坐车。

我驾车跟在救护车后面。麻麻的,木木的。

母亲被平放在她睡了几十年的床上。这张床应该是母亲的婚床,十几年前父亲就是在这张床上去世的。

母亲生前舍不得丢弃任何一样旧的东西,哪怕一根布线,她也收着,不让我们动。

母亲,此刻你还活着,我们已开始清理你留下的物品,尤其是台面上的比如一张好看的糖纸,一个精巧的玻璃瓶,我们把它们通通扔进了垃圾桶。

母亲,你已不能声,不能语,不能阻止我们做任何你不想看到的了。

8:03分,母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弟弟给拔了所有的管,然后戴上手套,给母亲安假牙。

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看上去规整为止。

戴上假牙的母亲,回到了我们熟悉的模样。

我开始恸哭。

亲人们陆续赶到。

收敛师来了,给母亲换寿衣,白蜡烛床边点上。

5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

一会儿透明玻璃的冷棺送到,母亲被抬了进去。

母亲被花成灰的时候,我已没有了父亲当年花灰时的惊惧。

也许我们运气好,也许殡葬行业也在改进服务。

火花师很人性。

他先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触母亲的遗骨,觉得不太热时,又脱掉手套触碰。

确认没问题时,就让母亲名下的男丁一个一个用夹子夹那大的骨头,然后又示意他们用手直接捡拾。

我那才15岁的小侄子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害怕。

母亲,就这样花为了虚无,永远永远离开了她的儿女,她的亲人。

5月22日,母亲去世的头七,我们把她安葬在父亲的身边。

从此,父亲和母亲,天堂相会。保佑他们的儿女,他们的子孙千秋万代,代代相承,福寿安康。

我的母亲,她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我们尽力了,我们没能留住她。

母亲,今天是您离开的百日,我们按照农村的礼仪,给您最后一次隆重的祭奠。

我泪眼婆娑。

从今往后,您长眠不起,我思念成疾。

母亲病房的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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