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叫魂吗?
旧时每逢农历七月初七,
村里一家老小会在十字路口堆起柴火,
焚香祷告,
随后把提前用报纸或荷叶包裹浸湿过的鸡蛋,
放入火堆里烤,
每个鸡蛋上还有丢魂人的名字,
给孩子的鸡蛋需要小孩自己手捧着,
一直念着自己的名字直到大人带进家门,
并且要小心辨认上面是否有特殊印记,
如果鸡蛋破了,
进家的有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
1
娘的肚子胀得像田里的大葫芦,
村里头最有名的瞎子算命先生被奶奶请到家里来。
这老头子,左眼空荡荡只剩个白眼珠子,右眼眯成一条线,
但是一步步走得稳当,仿佛能嗅到天机的味道。
等他缓缓走近,
目光聚焦在娘的肚皮上。
“时候到了吗?“奶奶的声音满是期待,又带着一丝紧张,生怕惊动了肚子里的小宝贝。
“嗯,嗯,这次定是个男娃子!“算命先生摸着他那把山羊胡子,笑容挂在脸上,话里头充满了肯定。
“哎,杜家的香火总算能续上了!“奶奶喜得直搓手,扭头对着旁边的爹爹使了个眼色,那份激动藏都藏不住。
爹爹心里也乐开了花,赶紧从怀里掏出个鼓鼓的布包,满脸笑容地送走了算命先生。
然而,目睹这一切的我,
却一点也不高兴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的小妹妹丢了……
我只在河边找到我给妹妹编的红绳手链,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看什么看!你个赔钱货!还不赶紧做饭去!“
奶奶慈祥地搀扶着我娘躺回床上,
转头瞥见站在一旁的我,神情突然严肃。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用力挥起的手落在了我的脸颊上,响声清脆。
嘶……好疼啊……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瞬间跌坐在地,躺在床上的娘摸着肚子完全没理会我。
我挣扎着爬起来,朝厨房挪去,
那里柴火正噼啪作响,映照出爹爹在院中忙碌的身影,
他满面笑容地宰杀着鸡。
他们好像完全忘记妹妹的存在了……
想到妹妹,我的眼泪就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我是家里的老大,脏活累活都是我干的,
有时候,奶奶会坐在门槛上,望着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死妮子,迟早是要离开这个家的,嫁出去的命!“
奶奶的责备声天天都回荡在院子里。
她指着娘,尖锐的语气犹如冬日寒风:
“你这个女人,花钱娶回来就是个赔钱货,连个孙子都没有,我看你是留种的灾星!“
娘听到这些,脸上毫无血色,低着头,不敢反驳。
眼睛死死盯着我,却闪烁着怨恨。
她直直地看着我,仿佛在说:“都是因为你,为什么不能给我换成儿子?”
为此,还专门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招娣。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当娘又有了身孕,奶奶总是迫不及待地请来村里的胡瞎子。
胡瞎子的身影每年都会出现,他眯起那只独眼,
仔细打量娘隆起的腹部,然后掐指推算一番。
然而,他的回答总是让人失望,摇头离去,留下奶奶一脸怒火。
“又是个赔钱货!“奶奶一看瞎子的反应,便抄起身边的烧火棍,毫不犹豫地砸向娘的身体。爹爹只是默默地坐在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娘的惨叫声在院子里回荡,刚开始我还试图冲出去阻止奶奶,
却被娘用力推开,还被踢了一脚。
疼痛让我在地上翻滚,我哭喊着,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成为这样的“灾星“。
娘哭诉着,“都是你,不争气的狗东西,要是你能给我带来好运,我又怎会受这份苦?“
我早就习惯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斑斑血迹,那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往外渗血……
起初我哭得越来越无力,最后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再也不哭了。
我知道奶奶打娘这事,我不能去拦。
我要是去拦了,挨打的就是我了……
挨完打后,奶奶总会丢给我一包草药,让我煮给娘喝。
我把煎好的药端给娘,娘总是流着泪喝下,
那难闻的药味混合着娘的泪水,每次她颤抖着接过碗,然后一口口艰难地吞下。
喝完后,她的眼泪还未干,就猛地转过脸,给我一巴掌,
紧接着就是那句熟悉的怒斥:“滚开,你给我滚远点,晦气的东西!”
我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默不作声,
任凭奶奶在一旁反复叮咛,不能离开太远。
不久,娘的额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紧接着,她开始在床上痛苦地翻滚,
我立刻抓起早就准备好的盆,紧张地守候在床边,随时准备接住可能溢出的秽物。
一个血糊糊的肉球就着血水滚落到盆里,
那一股腥臭味让我强忍着恶心,心里忍不住地作呕。
2
直到那年娘怀了妹妹……
瞎眼算命先生又到我家来了,
我那时正跪在地上,努力擦拭着地板。
奶奶的脾气向来火爆,见我挡了她的路,
她抬起的脚刚要落下,我像被电流击中一般,瞬间闪避开去,
生怕她那愤怒的一脚会再次落在我的身上。
我身上还带着一片片尚未消退的淤青。
我知道的,只要惹怒了奶奶,那些伤痕可能会再次加深。
于是,我屏息敛气,战战兢兢地继续我的活计,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不安。
瞎眼算命先生像之前那样细细审视着娘的肚子,
娘一言不发,眼神紧张地看向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沉默片刻,先是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看着瞎子这个样子,奶奶慌了,
“先生,您看这孩子是……“奶奶焦急地询问。
瞎眼先生有些迟疑道:“虽然是丫头,但是也可以要男孩。“
奶奶一时间,有些发懵,拉着算命先生就出了卧房,
两个人在墙根下不知道说了什么。
娘默默用袖子擦着眼泪,
我窝在角落攥着手里的抹布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劲擦着眼下的一小片地板。
没多久,奶奶进来了,
“招娣,你去放羊!“
奶奶对着我下达了命令,我慌不择路地出去忙了。
等我回到家,娘也没挨打,奶奶没有发脾气,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也不敢问,不过这一次,奶奶没让我煎中药……
很快到了娘临产的日子,
奶奶很着急,爹爹也连忙叫来了产婆,
我一个劲地帮忙烧热水,
不知多久,一声清亮的哭声传遍了院子。
但是爹爹奶奶好像初步完成了某项任务一样,
脸上没有喜悦,只是严肃地处理着。
我好奇地站在门口,只听到娘叹口气说道:“唉,可惜是个女娃……“
爹爹则一改平时漠不关心的样子暖心安慰道:“没事没事,下一胎就是男娃了。“
我不明白他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个女娃呀。
这时,奶奶招呼我进去抱妹妹洗澡。
浴盆里装满了温热的清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色彩斑斓的泡沫。
我将妹妹轻轻地放入水中,
妹妹的皮肤触碰到水的那一刻,微微颤抖了一下,
接着是满足的微笑,仿佛享受着这初次的肌肤接触。
妹妹好可爱啊!
她那大大的眼睛懵懂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脸,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奶奶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招娣!你动作快点!!“
我忙用一块大大的毛巾包裹住妹妹,小心翼翼地抱出去。
奶奶闯进来,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
“这么慢,是又不想吃饭了吧!“
我紧张地哆嗦:“没,没有。“
奶奶冷哼一声,抱着妹妹出去了。
妹妹越来越可爱,我偷偷从娘不要的红毛衣上拆下了两三根线,
亲手编了条手绳打算在妹妹满月的时候,送给妹妹。
听村里老人说戴红绳可以辟邪,
我希望妹妹平平安安的。
爹爹不知道从哪买回来一件红色的肚兜,
扔到我面前:“招娣,你去帮丫头穿上。“
我点点头,拿着红肚兜帮妹妹穿上,然后把我编的手绳戴在妹妹手腕上。
等我把肚兜给妹妹穿好,
奶奶就进来了,看了眼妹妹跟爹爹使了个眼色,
奶奶立马抱着妹妹出了门,
爹爹扛着铁锹后脚跟着,
临走前,还不忘了瞪我一眼道:“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把你妈看好。“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心里没由来地有一丝不安感。
3
夜幕降临,天空被厚厚的乌云笼罩,
破旧的房屋在风中摇曳,
窗户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
偶尔,一阵冷风吹过,
窗户“咯吱”作响,让人毛骨悚然。
我窝在茅草房,听着外面的动静,
左等右等,
都没看见奶奶和爹爹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都开始打瞌睡了,
门外响起了娘的声音,
“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爹爹的声音中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欣喜。
“这回一定是男娃!”奶奶也高兴地说。
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透过破旧的窗框向外张望,却不见妹妹的身影。
心下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等到家里人都睡着了,
我偷偷穿上一件衣服起身沿着土路寻找妹妹。
前方的道路仿佛失去了方向,无论我如何前进,
眼前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景色。
熟悉的墙壁、石阶和转角,仿佛陷入了永无止境的循环。
我能感觉到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浓,
尝试着辨别方向,却毫无用处。
耳边开始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阵阴冷的笑声,
我心跳加速,脊背发凉,
正想要加快步伐,但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制,无法移动半步。
我死死捏住衣角,想要给自己壮胆,
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了,
我带着哭腔祈求说:“求求你!我是出来找我妹妹的!你不要害我啊!”
脚步声突然停止,四周的寒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颤抖着,等待着,
接着传来孩童轻笑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恐惧几乎要将我吞噬。
孩童的笑声仿佛在嘲讽我的无助。
我战栗着,却发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引导,
那笑声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指引,尽管诡异,却并不带恶意。
我鼓起勇气,决定跟随那声音。
脚步声时远时近,像是在玩弄我的耐心。
我咬紧牙关,“如果这是通往妹妹的路,我宁愿走下去。”
我内心默念。
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我在小河边找到了给妹妹编织的手绳,
却依然没有看见妹妹,
我茫然环顾四周,脚步声早就消失了。
次日,我从床上大汗淋漓地惊醒,
难道昨晚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但是手心里死死攥着的手绳却在提醒我,昨天晚上的事是真实的……
奶奶、爹爹、娘跟以往一样,
好像妹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而我知道,
一切都不同了。
我像以往一样,忙完农活做完家里的事,就被关在了茅草屋里。
半夜对面砖瓦房传来爹娘的声音,
深沉带着娇媚的喘息,伴随着低沉的呻吟。
我缩在被窝里,试图用被子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穿透了物质的束缚,直抵我的梦境。
梦里好几个婴儿痴痴地站在爸妈的房门口笑着,
其中一个在黑暗中窥视着我,让我不寒而栗。
过了四个月,娘的肚子就大了起来,
爹爹看着娘冒尖的腹部,嘿嘿地笑了起来,
打趣似的说道:“瞎子说的果然没错,这下一下就怀上了!”
一边的奶奶也得意得说:“给你们说了吧!这下俺们家有后了!婷婷可是俺们家的大功臣!”
娘也爱怜地摸了摸肚皮,脸上绯红,温柔地笑着。
我则惊恐地看着,娘的肚子跟以往几次都不一样,大的异常,
而且我明显看到有几条黑色的纹路蔓延到娘的肚皮上,
等我揉揉眼却看到什么都没有!
4
不到七个月,娘的肚子就大得跟村里怀孕十个月的一样了。
“哎呀,那可是个稀奇事儿,俺们家那闺女怀上娃儿才六个月不到,肚子胀得比村里那些待产的婆娘还要大,真是个稀罕货!”
每次说到这个,奶奶那眼睛里都闪烁着光彩,
指着她那圆滚滚的肚皮,就像是捧着个宝贝似的,
“哎,你们可别小瞧了,这孩子一胎下来就不一般,生来就透着灵气,我看八成是要给咱们家带来好运,光宗耀祖的料啊!”
那些乡亲们听了,都啧啧称奇,心里也跟着欢喜,盼着咱家能出个大人物。
我默默地搓着手里的玉米棒,一言不发。
那是一个晴朗却令人窒息的日子,娘在卧室里撕心裂肺地喊叫着,
最后她终于艰难地诞下了一个男婴。
奶奶和爹爹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弟弟的狂热喜爱,
弟弟成了被他们捧在手心的至宝。
之后我做什么都会被放大成无药可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严酷的虐待。
那一天,我被奶奶唤进了房间,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狡黠。
她对我微笑,然而那笑容在我看来却如寒冬般冰冷。
“招娣,俺为你安排了一门亲事,就在村口的王屠户家,你这两天准备一下,就要出嫁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瞬崩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滑落。
我跪倒在地板上,用尽全力磕头,
声音颤抖着哀求:“奶奶,不要嫁!我想留在家里,照顾咱们全家。”
村口的王屠户,这个名字在村里几乎是噩梦。
他的年纪已经接近五十,满脸的粗犷与凶悍,
听闻他娶过的两个妻子,都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恐惧与绝望交织,虽然在家被虐待,但我更想活着!
奶奶手一抬,狠狠地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疼痛虽剧烈,我却不敢有任何反抗,
只是机械地,一个接一个地磕头,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你个不知感恩的丫头,俺们供你吃供你喝,养你到这般大,现在弟弟来了,你就是个多余的累赘!”
她的话如刀割,我不敢抬头,只是拼命磕头,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平息她的怒火。
“快去整理你的东西,两天内给我滚出这个家门!
嫁到那村口的王屠户,能换点彩礼,也好让你弟弟有个依靠,算是你对我们最后的贡献!”奶奶的声音冷酷无情。
我又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在门口的爹爹,
我声音颤抖,“爸,我不想嫁,我只想留在家里,帮你们,帮弟弟……求求你……”
然而,父亲的眼神像被冰封,没有任何波动。
他那有力的大手毫不留情地抓住我的头发。
我感觉到头皮被扯得生疼,身体被他无情地拖拽。
我被丢进那破旧的茅草屋,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将我与外界隔绝。
我蜷缩在角落,听着外面的风声,心中满是无助和绝望。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