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4月,时任法国外交部部长的罗朗·迪马到中国访问,他来到北京时,得到了我方高规格的接待。
在欢迎酒会上,迪马悄悄把前来欢迎他的、时任中国外交部部长的钱其琛叫到了一个角落,并装作不经意地对钱其琛提出,法国政府正打算向台湾出售护卫舰。
迪马的话引起了钱其琛的格外警惕,因为早在几年前,法国就有过对台军售的想法,经过我方交涉,他们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1991年1月6日,迪马外长亲口向我国驻法大使周觉做出承诺:“法国国家最高领导决定,法国将不再继续与台湾进行军舰交易。”
谁能想到,仅仅一年之后,法国政府就改变了他们的态度,在这个基本问题上做起了文章,尤其是在眼下这个两国关系恢复正常的关键时刻。
作为一个资历颇老的外交工作者,迪马显然知道这件事的敏感性和严重性,所以在来华之前,他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此事的消息,在正式会谈中,他也绝口不提此事。偏偏是在酒会上,才以半私人的身份向钱其琛试探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此举显然是他仔细盘算过的。
迪马狡辩道:如今国际形势变化,各国在对台问题上都在调整,法国也认为与台湾做生意的时机已经成熟。法国打算对台出售护卫舰,首先护卫舰是防御性质的,而不是进攻性质的。这笔生意对法国造船厂来说非常重要,是一笔大买卖。
其次,美国最近卖给了台湾四艘护卫舰,法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在这个问题上不应该受到歧视,应该享受和美国一样的待遇,“利益均沾”。
尽管酒会并不是辩论的场所,但出于此事的严重性,钱其琛还是严正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告诉迪马:
我们一贯认为,法国和台湾做生意赚钱是可以的,但买卖武器涉及到了中国的主权和安全,已经触及我方的底线和原则。美国对台出售武器的问题,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美国过去在台驻军,与台有军事条约。后来中美建交,双方达成了美国与台湾断交、废约、撤军的协议,而武器售卖则成了一个问题。但在1979年到1982年,中美通过谈判,已经达成协议,对这种武器售卖做了种种限定,其中的一条就是逐年减少,直到完全停止。
迪马对钱其琛的解释并不接受,反而是怨气满满地说,美中建交后,美国人还可以对台军售。法中建交比美国还早,难道就因为未签署协议,就不能出售武器了?
迪马的话让钱其琛意识到,他的这番话绝不是无故而发的,也不是一般性的试探,而是早有图谋的。尤其是想到,迪马访华前,曾和他们的密特朗总统进行过充分的讨论,他的话显然代表的法国政府的某种态度。
考虑到这件事的突发性和严重性,钱其琛立刻指示驻法使馆和外交部向法国方面进行了严正的交涉。然而,我方外交人员几次交涉下来,法国官员们的态度却都大同小异,和迪马基本是一个论调:护卫舰是防御性质的,美国可以法国为什么不行?
1991年6月1日,中央领导在会见法国通用电气阿尔斯通公司董事长德乔治一行时,向他们明确表示:中国领导人高度重视中法友谊,但坚决反对法国对台军售。我们并不反对西欧国家,包括法国,与台湾发展经贸关系,但这有两个基本前提,首先是这个经贸关系只能是民间的,非官方的,其次,这种经贸往来,不能包括军火贸易。
德乔治在晚宴结束后,当晚就向法国有关的高级人员通报了我方的态度,并就此事做了详细汇报。
6月6日,钱其琛外长接到了迪马的信件。在这封信中,迪马向我方通报:法国政府将不反对法国商人和台湾商人就出售护卫舰的问题进行谈判。法国做出这一决定是经过慎重思考的,我们注意到了中方对其安全的合理担忧。我们认为,这是一次纯粹的商业行为,这一决定的执行,无论如何不会损害法国承认视北京政府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的一贯立场。
双方的磋商再次展开。
我方紧急召见法国驻华大使,对法国的决定表示抗议和震惊,要求他们立刻改变这个决定。法方先是以“决定已经做出,不必在谈”为借口,决绝进行磋商。后来,又害怕真跟中国意见冲突导致双方关系严重倒退,同意以磋商作为缓兵之计。
6月下旬,我国副外长田曾佩率领代表前往法国巴黎,与法国就此问题进行磋商。我方代表团在这次磋商中展现了极大的耐心和诚意,但法方的态度始终顽固。
既然事情无法挽回,我方调整了磋商的重心,以尝试尽量缩小此事造成的负面影响。我方要求法国在批准出售武器时,发表一份公告,申明法国的对华政策和基本立场。
法国通了发表这份公告,并重申了1964年《法中联合声明》中的表述,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同时,迪马外长再一次口头确认:台湾是中国领土的一部分,法国不同台湾发生任何官方关系和官方结束,无意影响台湾海峡的安全态势。
这是“最低限度的谅解”,其中有很多辛酸和无奈。一方面,我们要避免中法关系全面倒退,推动我国与西方大国关系的改善;另一方面,我们在交涉中也表明了我们的基本立场,为必要时的反应预留了空间。
此时的法国政府,由法国社会党执政。他们对于我方的原则和忍耐限度显然有了错误的估计。半年之后,也就是1992年1月31日,法国外长迪马在会见我方代表时,竟然得寸进尺地提出,法国政府正在考虑对台出售性能先进的“幻影2000”战斗机。
半年前的承诺言犹在耳,墨迹未干!当时他们承诺不会对台出售进攻性武器,只出售防御性武器,而幻影2000却不是一般性的武器,而是作战性能高效的战斗机。法国政府却公然背信弃义,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方立刻表示,这一问题异常严重,中方绝对不会容忍。法方借口说:法国的对华贸易存在严重的不平衡。为了堵住他们的嘴,我方立刻派出经贸代表团访问法国,表示如果法国愿意放弃对台出售幻影战斗机,我方可以可法国签订一批合作项目,还可以购买20亿美元的法国产品。代表团还向法国提供了一个总金额达到154亿美元,含8大类,50个项目的项目单子。
然而,法国政府无视我方努力,全程无动于衷。
11月18日,法国和台湾方面签订了售卖60架幻影战机的合同,考虑到此事在外交上的影响,他们的这一行为是私下进行的,并未对外宣布。
12月22日,我方才收到法方的通报,说法方已经批准法国企业对台出售60架幻影战机。他们在通报中说,他们对飞机已经做了必要的技术限制,比如不带空中加油装置,不配备地空导弹,完全是防御性的……
他们还解释说,法国在对华贸易中逆差严重,法国航空工业正处在困难阶段,需要寻找销路……
法国以为我们为了维护中法关系,只能咽下这杯苦酒,但他们显然错误判断了局势,我方接下来的立刻出台了一系列强硬的反应,这完全出乎了法国人的反应。
我方宣布:立即关闭法国驻广州总领事馆,严格控制两国副部长级以上的人员来往,不在与法国商谈新的重大经贸合作项目,撤销部分正在进行的大型合作项目,如广州地铁、大亚湾核电站二期工程,停止购买法国小麦……
法国政府亲手把中法关系推入了一个低谷。
1993年3月,法国社会党在大选中遭遇失败,取而代之的新政府一上台,就开始谋求改善中法关系。
5月初,新上任的法国外长朱佩给钱其琛写信说:法国新一届政府首脑认为,有必要立即开始对中法关系进行思考,恢复两国建立在互相尊重和信任基础上的外交关系。
不久后,法国总理又提出,希望能派特使来华,商谈恢复两国关系的具体步骤。
新一届法国政府既然提出了这件事,他们就必须要拿出一定的诚意,解决我方最为关切的,也就是法国对台军售的问题。
从93年7月到12月,经过近半年的磋商,双方终于就恢复两国关系达成了协议。12月28日,《中法联合公报》成功签署,其中最核心的一句是:“法国政府承诺,今后不批准法国企业参与武装台湾。”
随后,双方明确了禁售武器清单,其中包括装甲车、火炮、潜艇、战斗机、军用直升机、导弹等等。
在这次斗争中,我方外交人员在中央的指导下,即保持了原则性,又保持了灵活性,既符合我方的一贯坚持,更着眼于未来,堵住了法国对台军售的门路,也打消了欧洲其他国家效仿法国的念头,可谓是我国外交史上的一次胜利。
然而,回顾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会发现一些非常蹊跷的地方。比如,法国外长迪马91年4月提出要军售护卫舰,6月就不顾我方抗议正式做出了决定,前后间隔只有36天,显然有些太着急了。92年1月,他们突然背弃约定,军售幻影战斗机,导致中法关系急转直下。到93年5月,法国政府再次突然改变态度,承诺今后不批准法国企业参与武装台湾。
是什么导致了法国政府的态度如此异常反复呢?1993年底的一件离奇死亡案我们提供了答案。
据钱其琛外长回忆,1993年底,台湾苏澳外海突然出现了一具浮尸,经过调查,人们发现死者是台“海军总部”“武器系统获得管理室执行长”上校尹清枫。
当时台湾已经和法国达成了购买护卫舰的合同,尹清枫作为其代表,于93年9月抵达法国,检验“拉斐特号”护卫舰。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该护卫舰有34处缺陷,因而他对购买计划表示反对。
3个月后,他的尸体就出现在了海上。台“海军总司令部军法处”一开始认定尹清枫为自杀,但在尹清枫家属的抗议和舆论的关系下,人们发现,尹清枫是被重物劈喉致死后投入海中的(有资料称,尹清枫是被人用第一代大哥大给打死的)。
换句话说,尹清枫正式因为卷入了这场利益庞大的军购案,而遭到了幕后主使者的杀人灭口。此事一时间引发了强烈的关注,被称为“拉斐特舰丑闻”。
据台媒报道,1991年法国对台军售的6艘护卫舰,原定总价为120亿法郎,最终成交价却达到了160亿法郎。这个价格是新加坡购买6艘同样护卫舰的3倍多。
2001年,法国前外长、此次军售案的深度参与者迪马在接受法国《费加罗报》采访时表示,“拉斐特”舰军售案的秘密佣金高达5亿美元,牵涉到了一批法国政界人士。这其中自然包括迪马。迪马在2001年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半,缓期两年执行。
而在台湾方面,此时表现得更加扑朔迷离。其“海军总司令”叶昌桐、“舰管室主任”雷学明和姚能君等都遭到弹劾。除了尹清枫外,至少有7名知情人士因此丧命,其中包括几位情报人员、“官员”和银行业务主管等。
其“总参谋长”郝柏村后来在他的日记中铺路,很多高层人士都是此事的知情人乃至参与者。此事盘根错节,幽暗晦涩,成了台湾在90年代最大的悬案的之一,至今未能侦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尹清枫”这个名字都是离奇死亡悬案的代名词。
我们可以推测,当时法国政府之所以一再改变立场,一再试探我方的底线,甚至不惜以中法关系陷入低谷为代价,正是受到了这笔巨额佣金的诱惑。正因如此,即使我方当时为法国提供了更大金额的项目合同,他们都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因为和台湾做生意,佣金流入了他们的口袋,而和我们做生意,钱只是流进了国家的府库,二者显然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所谓“法国对华贸易严重不平衡”,只是他们敛财的一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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