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奇艺灿然工作室制片人齐康第一次从导演滕丛丛口中知道《我的阿勒泰》这本散文集是2018年。当时齐康刚刚加入爱奇艺，负责剧集开发。滕丛丛是齐康在北京电影学院2005级的同学，2019年执导的首部文艺风格电影《送我上青云》与姚晨投资的坏兔子影业合作，票房仅2900多万元。但凭借独特的女性视角表达，该片入围了第32届金鸡奖导演处女作奖、最佳编剧奖。《送我上青云》的宣传期结束之后，滕丛丛买下了《我的阿勒泰》的影视版权，并多次前往新疆采风，创作剧本。一开始，滕丛丛想将《我的阿勒泰》拍成电影，但从2018年开始，电影行业整体步入寒冬，资本撤离，在大部分求稳的电影投资人眼中，“文艺电影是个赔钱货”。一部由散文为改编基础、没有激烈剧情冲突的电影很难在当时的市场中找到投资，滕丛丛想到了做剧集的可能性。进入2020年，国内几个长视频平台的内容形态也有瓶颈趋势。为了爬出亏损泥沼，降本增效成为行业关键词，每个平台都在寻求突破。滕丛丛向齐康提供了一版剧版的《我的阿勒泰》故事大纲，这个版本在原著的散文中加入了完整的戏剧脉络。
同一时期，齐康也受到英美剧的启发，开始探索10集内迷你剧的创作规律，想要在国内市场做一些尝试。在他同步推进的项目中，还有后来在2023年上线的《平原上的摩西》，改编自双雪涛的同名小说，一共6集。
在欧美剧集市场，10集左右的项目其实是一种最常见的产品形态。国内观众熟悉的英剧，大多数项目都控制在10集以内，单季6-8集最为常见。美剧往往也会拍多季，单季的集数通常在12集左右。一些限定剧、迷你剧则可能更短，比如今年Netflix出品的《雷普利》《三体》都为8集，2021年获得好口碑的《东城梦魇》为7集，主演凯特•温斯莱特凭借角色还拿到当年艾美奖、金球奖和导演工会奖等多个评选的限定剧/迷你剧最佳女演员奖。
《东城梦魇》
但在中国，长剧集的历史悠久，市场上常见40集以上的长篇剧，30集上下的剧可能已算得上节制。比如经久不衰的《甄嬛传》便长达76集，2022年的热剧《人世间》也有58集。可以说，在国内，片方、播出渠道和广告主包括观众，熟悉的都是长剧生态，那意味着更多的播放时长，更多的话题讨论，更长的发酵周期，以及更多的广告位。
如果仅从制作和商业逻辑看，迷你剧相对长剧有许多短板。首先，剧集的制作成本不会因为片长缩短而等比例降低，同时它能为平台带来的收益也没有被验证过。在商业化层面，由于播放周期较短，口碑和热度的发酵时间有限，一部剧能为品牌方创造的价值也是未知的，甚至连平台对其的排播模式都还在摸索阶段。
齐康认为，迷你剧的独有商业价值也值得挖掘。如果说长剧集主打陪伴，要顾及大多数观众的娱乐需求，题材往往更通俗，那么迷你剧在类型和题材上会更多元和极致。随着生活节奏加快，休闲时间减少，集数少一些的剧集也能捕捉观众的注意力。“从经济规律上看，独特和稀缺是商业性的起点。”齐康对《第一财经》YiMagazine说。爱奇艺决定投资《我的阿勒泰》这个看上去有点冒险的项目。制片人如何平衡成本和质量成为了关键问题。
通常情况下，制片人会根据目前已上市的类似类型、题材作品的最好成绩和最低标准来逆推大致预算。齐康为《我的阿勒泰》找到的对标是经典电影《天堂电影院》和HBO出品的热播剧《我的天才女友》，这两部作品指向的内核都是人生回望，在生活出现偏差和迷茫时，回溯自己从哪里来。“从直觉和理性上看，《我的阿勒泰》不是一部孤独的作品，是有广泛受众的，李娟的散文集在散文类的销量也是比较好的。”齐康说。
制片人的一个重要工作是“码盘子”。相比于传统电视剧，迷你剧的质感更像是一部长篇电影——《我的阿勒泰》首次面向观众就是在今年的北影节上。齐康选择了创作过电影同时又有剧集经验的主创团队，因为能“既熟悉电影的视听语言，又了解剧集的生产工艺”。另外，在成本有限的条件下，寻找价值观和审美趋同的人也可以降低解释成本。最终，这部剧的摄影指导、录音指导、美术指导、作曲、预告片制作人全部是齐康在电影学院的同学，剪辑指导则是导演滕丛丛大学时的班主任周新霞。“此外，监制大鹏、另一位总制片人蔡月婷也都是资深从业者，这次创新并不孤单。”齐康说。电影班底、几乎与一部长剧差不多的两个月拍摄周期、在北疆地区实景拍摄也高于普通的都市剧、棚拍剧的难度和成本，这些都让《我的阿勒泰》看上去是一个很“贵”的项目，但实际上这部迷你剧的投资并不大。“横向对比，《我的阿勒泰》成本和我们在2017年拍《无证之罪》的成本是差不多的。”齐康说。
《无证之罪》
制作成本占比最高的部分一般是人员成本。《我的阿勒泰》主要演员中没有一线流量明星，男主角巴太扮演者于适虽因为2023年暑期上映的《封神》大热，但《我的阿勒泰》拍摄于2023年年初，选角则更早，当时于适作为演员正是性价比极高的时间段。此外，马伊琍、周依然等主要演员的片酬也在可控范围内，主创团队按齐康的说法，是“出于对好项目的喜爱，以低于正常市场水平的价格接了这部戏”。
于适在剧中饰演哈萨克族青年巴太。| 图片来源：于适微博
已经在大多数爱奇艺自制剧集中有所应用的智能制作管理系统提高了整个剧组的工作效率。《我的阿勒泰》拍摄地偏远，齐康作为制片人无法时时在场，但能通过系统掌握剧组动态，第一时间了解进度，快速解决问题。在片场，以往靠人工发放的通告单已经数字化，拍摄计划明确，各部门成员可以提前安排，现场各部门的配合可以更加高效。每日的拍摄素材还会及时上传至云端，确保剪辑指导即便不在现场也能时时关注拍摄情况，及时与导演沟通，大大减少了后期补拍的概率。
对于剧集内容的商业价值转化，比如迷你剧如何为品牌主带来更多的广告空间和效果，是平台方需要与品牌方一起探讨的问题。爱奇艺的招商团队会通过与制片人交流，先了解剧集的特点，再与客户沟通项目的潜在价值，讨论如何匹配资源让广告费的使用更科学和安全。据统计，《我的阿勒泰》中共有6个品牌的23个广告，时长139秒，集均2.88个广告17.38秒，对一部只有8集的剧集来说已属难得。
在传统的会员拉新和广告收益之外，《我的阿勒泰》另一个更重要的商业化尝试是与文旅结合。
爱奇艺曾在《风起洛阳》上线时推出过“华夏古城宇宙”计划，当时平台与洛阳文旅局的联动就带动了洛阳旅游。在当代剧项目中，《狂飙》也曾让拍摄地广东江门成为当年热门的旅游景点，是一部剧带火一座城的案例。
《我的阿勒泰》剧中有大量北疆风光和哈萨克族风土人情展示，对该剧在内地一线城市的核心观众而言，效用堪比旅游广告。剧组显然也意识到这个特点，“上线前一个半月，我们就开始与新疆文旅局、阿勒泰文旅局沟通，又拉上了花城出版社，一起策划了5个方向的共享机制，想要打开这部剧的受众维度，探索它的长尾效应，拉长生命周期。”齐康说。
5个方向的共享机制包括以马为核心设计城市吉祥物，开发衍生品；共建生态基金；将剧集中的标志性场景与景点关联，设计4条阿勒泰的旅游线路，联合南航推出“我的阿勒泰”主题航班；开发线下活动，计划7月在阿勒泰举办线下演唱会；共建会员机制，双向引流。根据《新疆日报》的报道，5月以来，阿勒泰地区接待游客267.87万人次，同比增长80.65%；实现旅游收入22.14亿元，同比增长93.19%。接下来的六七月正是阿勒泰地区一年中风景最美的时候，旅游旺季的到来也有望继续拉长剧集的热度。
不过，在现阶段，文旅联动是否真的能给平台带来经济效益还是个未知数。“每一部作品能完成一个阶段的使命就够了，千万不能贪心，能在一段时间内产生一定的社会效能已经很幸运。”齐康说。
尽管目前国内成功的迷你剧样本还不多，但从平台和制作公司未来的试水方向中已经可以看到趋势。2023年4月，腾讯视频推出了精品短剧集群“X剧场”，首部作品《漫长的季节》口碑突出；今年4月的爱奇艺悦享大会上，爱奇艺首席内容官王晓晖也公布了“微尘剧场”， 主打精品短剧，探索新审美、新视听，除了《我的阿勒泰》，在拍作品还有《在人间》；优酷虽然还未推出专门的短剧剧场，但在一个月前升级的“白夜剧场”中，《新生》已经打响名声，已公布的片单中还有曹保平监制的《边水往事》，赵冬苓编剧、高群书监制的《沙尘暴》等短精剧集。目前，各平台对此类创新内容的普遍态度是，哪怕短时间内没有好的商业化表现，也乐意投资尝试。随着内容降本增效初具成效，相比过去对“量”的追求，如今各平台对“质”的重视程度被提升到了新高度，这些都更有利于精品中短剧、迷你剧的孵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