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出生于1902年,兄弟中排行老三,没读过书,16岁时太姥爷和大老爷卖粉条路上被土匪绑架,随后嫌赎金少、讹诈不成撕票了。
在外曾祖父的帮助下,姥爷和姥娘结婚成家,但遇到了一个好吃懒做、油嘴滑舌、不靠谱的二姥爷。
分家时,二姥爷精明刁钻、投机耍滑,霸占了田产房产的三分之二,又把动产变卖,说是还债了,其实是自己昧下了。
姥爷善良隐忍,对二哥的多吃多占,也不计较,靠着辛勤劳作、省吃俭用慢慢积累了一些家业,他的内心,还是希望家里出个读书人、不做“睁眼瞎”的。
八个儿女中,姥爷最看重大舅,大舅上面是大姨、二姨,下面是二舅、三姨、我母亲、三舅、五姨,作为长子,大舅自小受到偏爱,吃饭是独一份,干活也可以少干。
从开蒙后,除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外,大舅的主要工作就是读书、写字。
姥爷姥娘干活再累,只要看大舅在学习,心里都是亮堂堂的,也下决心好好培养他。
大舅16岁结婚后,去隔壁村读了小学四年级,然后去八义集模范小学读了五年级,因为战乱,学校关停了;姥爷决定一学期300斤麦子作学费,送大舅去徐州读私立建国中学。
1.二姥爷的生意经
庄里人很不理解,都说姥爷太迂腐了,兵荒马乱时月,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跟学着二姥爷家的几个堂哥,去干“壮丁油子”。
二姥爷头脑灵活,善于见风使舵,抗战时期他是伪保长,内战时期摇身一变,又成了国民党的保长,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征粮和抓壮丁。
那年月,一开始是三丁抽一,中期是二丁抽一,到了1948年,抓到谁,就得去当壮丁。
乡长、保长叫谁去当壮丁,谁就得去。
不去?保长带着一帮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保丁,三天两头到家去抓人。
这伙人一进庄,全村鸡犬不宁,庄里人还得管饭,吃差了还不行。
吃完饭,他们把嘴一抹再伸手要“草鞋钱”——到家抓壮丁,扑了空,总不能让他们白跑吧?每人一块洋钱辛苦费。
那时,二姥爷三天两头带人满庄抓壮丁,发一些小财,跟日伪时期跑反时闹浮财一样。
即使对于亲弟弟一家,二姥爷也是“一视同仁”,毫不客气,该讹钱、讹钱,完全不顾县里的规定(读了县简师部的学生,免除壮丁、民夫之役)。
二姥爷知道姥爷勤俭省钱,处处保守,像太姥爷一样,喜欢在粮食缸下、鸡蛋瓦罐下、磨盘下存钱。
他进姥爷家后,熟门熟路的去屋里掏钱,边掏钱、边大言不惭的说,“老三,我知道你心里骂我这个当保长的二哥,可我不当,自有人当;我干了这个,多少能帮衬你点,说到底,咱也是亲兄弟。”
2.壮丁油子
二姥爷家的7个堂舅“龙虎豹彪……”都没上过学,内战时期,四五个已经长大成人了,有几个吃“壮丁饭”都吃成“壮丁油子”了——
那年月,不少富家子弟为了逃避壮丁和兵役,除了行贿乡长、保长,还有一种办法,就是花钱雇穷人冒名顶替。
一些胆大的农村混子、懒汉就操起了以自己生命为本钱的“生意”,先把自己卖给富户当壮丁,到了前线部队,再开小差逃回来。逃回来后,再卖。越卖,胆子越大;越跑,路子越熟。
这种人本来家里就穷。根本不怕乡长、保长的敲诈,像二姥爷家这样的情况,儿子多、又好吃懒做,不愿干农活,干了壮丁油子,赚钱比种地容易多了,而且有做保长的爹做内应,遇到好的壮丁差事,二姥爷也愿意让儿子们去,反正几个儿子都鬼得很,去了前线,总能想法子跑回来,如同鸬鹚抓鱼一样。
不过,二姥爷家的三豹舅是个例外,他后来跟着国民党部队跑到了南京,觉得部队里吃得好,还轻松,干脆不回来了,遇到打仗就装死,看到部队打来了就投降,壮丁油子成了老兵油子;后来解放南京时,三豹舅又成了解放军,后来就定居了南京。
三豹舅后来改了名字,90年代后和台湾大舅写信联系,大舅一度分辨不出他是谁。
(搞笑的是,三豹舅在南京安家后,不接二姥爷去城里过,说是怕他老爹偷他家东西,原话是,“就你跑反时坑人的本事,俺家空的面口袋,你都得给顺走。你进了家门,老鼠都得哭着搬家。)
3.二舅被抓过壮丁
二姥爷家的几个儿子,胆子都大,脸皮也厚,干壮丁游刃有余,一次两次跟走城门一样。
不过,听被抓过一次壮丁的我二舅说,壮丁可不是好干的,闹不好,九死一生。
大舅因为在外读书,二舅就是男丁最大的,三丁抽一,二舅也被抽过几次。
二舅说怕壮丁逃跑,晚上睡觉时,通常都挤在一些很大的房子里,躺下去翻个身都困难,窗子是封死的,只留个门洞,屋子中间放一只马桶,屋里臭气熏天。
关人的房子若不够,一些壮丁就被绑在木桩上,等到壮丁集中得差不多了,再捆成一串一串的,派人持枪押送到部队。
途中,一个班的壮丁捆成一串,用枪押着。行军、吃饭、睡觉,绳子都不解开,拉屎也是一串一串地去。
也有逃跑的。跑了的壮丁一旦被抓住,很少有人能活下来的,因为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不然都跑了,当兵的也要担责任。
二舅说,国民党不把壮丁当人使唤,老实巴交、只知道干活的壮丁,能被使唤死,死了就死了,理由都不需要编。
壮丁路上吃的、住的,连猪狗都不如,生病走不动路了就挨打,当兵的一生气,还搞株连,把一群壮丁大冬天的赶到河里,他们在岸上看笑话。
个别壮丁病魔缠身,上路没几天就不行了。
军官索性割断绳子,把奄奄一息的壮丁丢在路旁,不管死活。
二舅那次所在的壮丁连有一百七八十人。他亲眼看见被扔在路旁不管死活的壮丁有十来个人。
有一次一个壮丁快被扔了时,一边哭叫,一边求饶:“长官,求求你们不要把我扔了!你们不管我不要紧,我自己回家,我要饭回家!”
“要饭?要什么饭?去你.妈.的!”军官边骂边把壮丁掀下大深沟。
还有一次,管区的军官把壮丁押运到利国后,交给新兵团。
新兵团验收新兵,刷下来一些身体不好的壮丁。
本以为他们能回家了,哪想到师管区的军官们嫌麻烦,更不愿出路费,借月黑风高,把他们全部枪杀在山沟里。
16岁的二舅有一次当壮丁,是给贾汪矿区挖煤,听说里面已经死了不少人,他吓坏了,想逃跑。
后来,之所以能活着回来,是和熟门熟路的二姥爷家四彪舅,一个装中暑死了,一个背尸体,一瘸一拐跑掉的,每次提起来,都是心有余悸。
二姥爷也经常以此为话题,向我姥爷邀功,“要不是我家老四,你家老二早死几回了.......”
大舅在1948年5月,也被抓了一次壮丁,差点没了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