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畔,矗立着一座古老的楼阁。它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登楼即可俯瞰八百里洞庭湖,北望万里东去的长江。它建筑设计独具匠心,三层飞檐翘首腾空,盔顶如将军头盔一般气势恢宏。它历史悠久却又命途多舛,在1800年历史中,因战火或自然灾害屡毁屡建,有史可查的就有30余次。它就是岳阳楼。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让它正式以“岳阳楼”之名被世人铭记。杜甫也曾在此留下“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的不朽诗文。但真正让它名扬天下的,却是宋朝文学家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庆历五年,范仲淹收到来自主政岳州的好友滕子京的一封信。他邀请范仲淹为岳州古楼岳阳楼写一篇记。随信还附有一幅《洞庭晚秋图》,便于范仲淹看图作文。原来,这座始建于三国时期的岳阳楼因历经战乱,如今残破不堪。滕子京决心重建岳阳楼,为岳州打造一张文化名片。他广泛收集古今关于岳阳楼的诗文,却发现如此著名的楼阁,竟没有一篇专属于它的记。他认为:“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要想让岳阳楼长久被人铭记,一定得有篇记,而这篇记也一定得出自当世之英才才行。于是,他想到了与自己交情颇深,又文武双全、名重天下的范仲淹。这两位的情义当真不浅。大中祥符八年,滕子京考中进士,与他同期考中进士的就有范仲淹。二人年龄相仿,人生经历也相似,皆出身寒微、幼年丧父,更是志同道合,都有着一番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这让他们一见如故,很快便结为了好友。宋仁宗天圣年间,二人同在泰州任职。当时泰州的海堤年久失修,海水倒灌,浸毁良田。身为盐监的范仲淹不忍袖手旁观,越级上书申请修复海堤,得到朝廷批准主持修堤工程。在这过程中,滕子京对其鼎力相助。工程刚开工时遇到了汹涌大潮,士兵、民工惊慌逃窜,有二百余人因此淹死。危急时刻,只有滕子京神色不变,镇定自若地指挥军民,稳住了众人。最终海堤建成,成功地为沿海地区抵御了海水侵袭,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范仲淹、滕子京二人也在修堤过程中,建立了更加深厚的友谊。此后数十年,范仲淹历经宦海沉浮,数次因直言进谏被贬,又数次因才能出众被启用。但无论境遇如何,他都始终尽自己所能为民办事,也一直与滕子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康定元年,西夏进犯北宋,宋军连连败退。在这危急时刻,年过五旬的范仲淹成了众望所归。
他被宋仁宗启用,统率军队抵御西夏。此时滕子京也被派往边境,与范仲淹一同站到了保卫北宋的前线上。在范仲淹、滕子京等一众能臣努力下,庆历二年十一月,宋军大败西夏军队,西夏撤出边塞,不敢再轻易进犯宋境。战事稍宁,在范仲淹举荐下,滕子京擢升天章阁待制,加环庆路都部署,接替范仲淹任庆州知州。不久,范仲淹也被拜为参知政事入朝治执政,权力、地位相当于宰相。当时的二人,虽都已年逾半百,但仍然心心念念要继续为国家和百姓做出一番贡献。谁知,短短两年后,情况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滕子京为人豪爽大方,不拘小节。这种个性让他交到了很多知心好友,却也留下了隐患。庆历三年九月,滕子京被告发在泾州期间滥用官府钱财,十六万贯公使钱去向不明。范仲淹为其极力辩白,称边境战事紧急,常需便宜行事,多花经费实属情理之中。但滕子京还是因此接连被贬,最终在庆历四年春,被贬至岳州。刚到岳州的滕子京灰心丧气,自己明明立下大功,却被贬,还背上了“贪官“的污名。他想不通,于是“愤郁颇见辞色“,时常发牢骚。不过,虽心有愤懑,但滕子京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的抱负。他在岳州积极整顿政务,仅一年,便使岳州“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但这还不够,他想要通过一项出众的政绩来证明自己。于是,他将视线投到了岳阳楼。
吸取了在泾州的经验,滕子京决定不用公费修楼。他张榜公告,百姓如果有收不回来的债务,可以把债务捐给官府,官府出面要债,要来的钱便用来修岳阳楼。公告一出,百姓觉得:反正有些债也要不来,不如捐了修楼,也算一桩善事。靠这个办法,滕子京集齐了修楼资金,将岳阳楼修得“极雄丽”,百姓都对他佩服不已。听说此事,范仲淹也松了一口气。他之前一直害怕滕子京会因为被贬之事抱怨牢骚,而遭来祸患,又深知滕子京这个人平生自负,很难受人规劝,正犯难该怎么委婉地劝诫他。这次,范仲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劝谕老友。话说回来,此时的范仲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当时,范仲淹针对朝廷弊病提出了“庆历新政”。但新政实施触动了保守派的利益,范仲淹等革新派屡屡受到攻击甚至陷害。庆历五年,针对新政的反对声愈演愈烈,范仲淹不得已请求离京,其他革新派也接连被罢免。躲开政治漩涡后,范仲淹有了更多时间回顾自己的宦海生涯。他这一生,几经沉浮,屡遭贬谪。
曾在朝主政、出帅戍边,亦曾在地方为官,守护一方百姓;曾被众星捧月,亦曾被人避之不及。但没有变的是,无论在哪儿,他都没有忘记自己报国安民的初心。他又想到了滕子京的信,想到他们从同年进士,到泰州修堤、抵御西夏的点点滴滴。两人境遇如此相似,初心也都不曾更改。为了劝慰老友,亦是为了勉励自己,他提笔写下《岳阳楼记》,留下千古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不因外物好坏和自己得失而或喜或悲。在朝廷上做官时就为百姓担忧;处在僻远的江湖就为国君忧虑。世事万变,宦海浮沉,但我心明志,坚不可移。找准了一生的定位,那么任何变动都不能将其动摇。
据说,滕子京曾在岳阳楼建成时说:“落甚成!待痛饮一场,凭栏大恸十数声而已。”不知当他看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时,是否会感到些许宽慰和鼓舞。而岳阳楼,在见证了这对好友的情义之后,更经历了历史风雨。仅在宋朝,岳阳楼就四次毁于大火,元明清时期又多次遭遇战火、水患、雷击。但每一次被毁后,岳阳楼又都从废墟中重新“站”起来,时至今日依然矗立在洞庭湖畔。岳阳楼的命运正与《岳阳楼记》形成了巧妙的呼应。世事无常,得失难料,唯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才是人生真谛。可如何才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答案就在《岳阳楼记》中,就在范仲淹和滕子京的人生经历中。那就是:立志。心里有了坚持的方向,才能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王阳明说过:“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这里所谓的志向,不是短期目标或职业理想,而是可以指引我们一辈子的坚定信念和人生目标。它能像罗盘一样,推动我们不断向前,不断克服困难和挑战,走出迷茫和失落。有了志向,就有了稳定的内核,便不会为外在的风浪所扰动。范仲淹正是立下了兼济天下的志向,所以不管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从不埋怨消沉,始终忧国忧民。世人不舍岳阳楼消亡,无数次将其重建,也是在不断复兴这种精神。楼如此,人亦然。人生一场,需要时间想好自己到底要什么,往哪里去。立了这个志,才能不怕风雨险阻,不会中途迷路。
来源: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