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都有个磕磕绊绊，结婚时间久了，全靠良心维持着。

１

香云刚过完四十岁生日，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变老了。就像刚过完三十岁的生日，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

年龄真的这么神奇吗？说不清道不明。

结婚小二十年了，她跟刚结婚那会儿可以说是判若两人。刚结婚的时候体重只有八十八斤，一米六的个头，显得小巧玲珑；现在体重已经飙到一百五十斤了，水桶腰，一脸斑，头发也越来越少。

她曾无数次想过要改变自己，跑步、跳绳、晚上不吃饭，甚至专门买了练习瑜伽的全套装备：瑜伽服、瑜伽垫、瑜伽球等。没用，一点用也没有，她已经到了那种喝口水都会长胖的地步。

跟她正好相反，丈夫倒是越活越年轻，尽管身体也发福了，但是越来越像精英阶层。他比刚走出校园的时候更有魅力了。

为此香云变得非常敏感，经常跟丈夫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试探一下，看他对自己有没有什么看法。不知不觉，她迎来了自己的更年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丈夫没看法是不可能的，因为香云现在已经不像是他的妻子了，反而更像姐姐，甚至像——妈妈！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看上去很没有精神。

太吓人了！

香云很害怕自己的老公有一天会抛弃自己。他现在事业有成，工作努力，人也很精神，很有吸引力。

确实，工作中接触到了不少年轻女性，张伟也动过离婚的念头，尤其是被香云追着问自己好不好看的时候。不过，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真说要离婚，张伟还没想过。

说她好看，一听就是假话，她连合适的裙子都买不到了；说她不好看，立马就面临一场冷战。香云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生闷气。

女人一生气，干什么的都有，骂人的有，哭闹的有，砸东西的有，睡觉的有，逛街花钱的有，香云一生气，就喜欢吃东西。

她的体重还在往上涨，腰已经比水桶还粗了。孩子有时候都调侃她，说她肚子上的肉五花三层。

不管自己的身材变成什么样，香云有一样做得很好，那就是疼孩子。

她从不让孩子受委屈，想吃什么就给做什么；想买什么马上就给买。这一点，让张伟很是欣慰。对他来说，孩子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就是最大的安慰。

他不是没想过离婚的事，也对公司里一个女同事动过心，但是，一想到香云曾经也是个美女，十几年的青春全部给了自己，他就不再胡思乱想了。

张伟这个人，还是很有良心的。

有一回，香云喝了点酒，跟他吵了起来，还特意提到了上学时候一个暗恋自己的男生。这事儿之前也提过，那个人张伟知道，叫马亮，瘦长脸，鱼泡眼，没考上大学。

“人家现在有钱了，在金融公司上班，一个月最多的时候能拿十万块钱。十万，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她冷笑着看了丈夫一眼，好像嫌弃他挣钱少了。

其实也不是嫌弃丈夫挣钱少，就是想找个理由跟他吵一架。

本来张伟想反驳一下，人家再好也不是你老公，也不会拿钱给你花。要是刚结婚那会儿还有可能，现在胖得都走不动路，哪个男人愿意多看一眼。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何必呢？跟香云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知道她的脾气，也大概猜到了这是更年期，还是少惹她为好。于是，他就没有吭声。

本来以为香云闹一会儿就过去了，大不了再叫个外卖，大吃一顿；可是她不，张伟越是不说话，她越是来劲，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大堆，其中就提到了张伟的母亲。

好家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翻了出来，说婆婆那会儿没怎么给她看孩子，洗衣服的时候都要把她的挑出来，只洗儿子跟孙子的衣服。

张伟看了香云一眼，怕她没完没了，就不准备搭话。要是香云没喝酒，正常情况下这么说他母亲，他一定是不愿意的。话说，不喝酒的时候她也不这么说，难道女人也会借着酒意说些心里话？

想到这里，张伟觉得有点可笑。香云一直害怕自己会离开她，会跟她离婚，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过日子；其实他不会，因为他有良心。

以他现在的状况，经济状况也好，工作能力也好，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不是不可能，但是没有必要，因为年轻女孩子能看上他，无非是因为钱，想少走一些弯路。

香云虽然现在变得有些不可理喻，怎么说也为他生儿育女的，每天回到家——不管回来多晚——都有一口热饭吃，这就够了。

２

谁家锅底没有灰？别人的婚姻就一定幸福吗？未必！

单位有个小领导，跟张伟是平级，别看在公司挺威风，一接到妻子的电话就皱眉头。他媳妇刚生了二胎，一方面要带小孩子，一方面还要照顾大孩子。他的大儿子不少同事都见过，相当叛逆，听说在家急眼了都敢跟他妈动手。

这人跟张伟就不一样，他不去缓解家里的矛盾，反而在外边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张伟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个人别看工作能力挺强，实际上不是个厚道人。

才几个月的时间，那个年轻女孩把同事的钱都给骗去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同事的妻子也在跟他闹离婚，可以说是非常狼狈。

张伟不跟妻子离婚，不是因为看到了同事的悲惨结局，也不是找不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完全是因为良心。

他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父母都是农民。母亲还好一些，爱说话，爱串门，能说会道；父亲是个闷嘴葫芦，用母亲的话说，三脚踹不出个屁来。就是这样两个人，吵吵闹闹一辈子，也携手走过了几十年。

母亲说过一句话：做人要讲良心，人的良心要是坏了，老天都不会帮你。

没念过书的母亲给张伟的影响很大，他也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善待妻子。别看她现在变得有些古怪，疑神疑鬼，之前还是非常不错的。

张伟跟香云是裸婚，没有彩礼，没有房子，极少的存款，两人连婚纱照都没拍，就连婚宴，也是两家关系最近的亲戚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香云朴实，能吃苦，有什么委屈都咽进肚子里，从不在外面说家人不好。即便是跟婆婆不对付，在外人面前，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婆婆的不是。就凭这一点，张伟就觉得香云这个人错不了。

现在他的收入高了，工作体面了，就要跟香云离婚吗？就要抛弃糟糠之妻吗？他做不到。

原以为自己的退让会换来片刻的宁静，没想到，过完中秋节之后，香云变本加厉，整天找茬跟张伟吵架。

在一次激烈争吵之后，张伟脱口说出了“离婚”两个字。他愣住了，香云笑了。

“早该离婚了，现在我成了黄脸婆，你是正青春，我就不耽误你了。”

知道说错话的张伟非常自责，他是个要面子又要里子的人，既然自己一直秉承不管香云变成什么样自己都不会离婚，那么说出离婚这句话，就证明自己心里曾经这么想过。

有没有这么想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话已经说出口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咽了下口水，以为香云会跟他撒泼打滚。

很意外，香云笑了，然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该离婚了，现在的我们已经不适合生活在一起了。”

“你是不是更年期了？”张伟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妻子，试图从她脸上寻找过去熟悉的影子。

香云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摇了摇头。

第二天晚上，张伟下班回到家之后，香云递给他几张纸，竟然是离婚协议。张伟这才觉得事情有点闹大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事情会到这一步，顾不上一天的疲劳，赶紧坐下跟香云谈起心来。

他不是什么心理学家，却也动情地回忆着这些年的过往，还特意拿出几件记忆犹新的小事，试图唤起香云对这个家的眷恋。

没用，说什么都没用，香云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婚。

那么容易吗？张伟联系了香云的父母，联系了自己的父母，还把小舅子也找来了，让大家一起说服香云。

平常通情达理的香云，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跟张伟离婚。

协商不成就去法院起诉。

开庭两次过后，两个人成功离婚了。香云收拾自己的东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

３

谁也不知道，她是在医院检查出了绝症，这才下定决心要跟丈夫离婚。

一开始确实是有点作，害怕丈夫跟自己离婚；等真正查出疾病之后，她反倒释然了，下定决心要离婚，好让丈夫找个健康的女人结婚。

香云觉得自己也算对得起丈夫，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张伟那边，离了婚之后无心工作，直接请了年假，开车出去散心了，他每去一个地方，都会对着天空自言自语，好像在跟香云说话，又好像是自我安慰。

他一直觉得自己用良心维持着的婚姻，没想到最后竟然是香云先提出了离婚，这是什么事儿。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在自驾游期间，张伟结识了一个导游，是他们隔壁城市的。那个女孩三十岁，大眼睛，鹅蛋脸，说话不说话的时候都爱笑。

张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她也是离异，没有孩子。他喜欢性格开朗的女孩，这也是他一直想要的最契合灵魂的伴侣。

两个人交往了半年多之后，领了证，办了婚礼。这回，张伟给新婚妻子准备了彩礼，买了三金，两人拍了婚纱照，好像跟香云在一起时所有的遗憾都弥补了。

张伟开始了新生活。

那边，香云通过朋友也知道了张伟结婚的事，她很欣慰。尽管她也爱着张伟，但还是希望他跟一个健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了无牵挂的香云，在一个县城租了一套带院子的房子。她在院子里种菜，种花，还养了一只猫。她给猫起了个名字，叫重生。

日子倒也平淡，她除了摆弄花草，就是喜欢上了写作。也不能说喜欢写作，就是想把眼下发生的事写下来，为什么呢？为了以后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现状吗？说不好。

香云是在一个清晨闭上眼的，她走后好几天才被发现。

张伟接到通知的时候都震惊了，他不敢相信香云会是这样的结局。他一直想不明白香云为什么执意跟自己离婚，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张伟三天没有出门，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在婚姻里，他一直标榜自己是有良心的，香云变得那么胖，那么丑都没想过跟她离婚，他觉得自己作为丈夫已经非常够格了；

没想到，香云才是那个有良心的人，她生病了，不愿意拖累丈夫家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选择了一个人承受。

最后一次吵架的时候香云是故意的吗？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了吗？如果是，张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男人。他抱着膝盖痛哭流涕。

斯人已去，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自己跑去香云租住的房子待了一段时间，给花浇水，给蔬菜施肥，还把那只猫照顾得很好。

他不知道那只猫叫重生，也不可能知道，于是给它起了个新的名字，叫抱抱。

如果知道香云是在生病的情况下离婚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即便她发再大的脾气都不会离婚。

现在，想抱抱香云已经不可能了，他只能抱着那只叫“抱抱”的猫，仿佛香云还在身边一样。

日子还得过，张伟重新打起精神，他相信，香云也不希望看到自己萎靡不振的样子，只是，自己这么快又娶了新媳妇，还给她置办了不曾给香云置办过的场面婚礼，真是愧疚。

每天晚上，张伟都喜欢抱着猫在阳台上看星星，他不知道哪一颗是香云，不过，他喜欢看最亮的那一颗，如此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