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州)
唐朝贞观年间,有个地方叫做卫州。
这个卫州,它不是指具体的某个州郡,而是很大一片地方,主要包括了今天的河南新乡和鹤壁两地。
卫州地处中原,自古就繁荣昌盛,周朝的时候,卫州是京畿之地,春秋的时候,卫州正好有卫国和郑国两个国家,俩小国是一衣带水,隔河相望,卫州更诞生了不少的人才,比如比干啊,姜子牙啊,商鞅啊,就都是这个地方出来的。
到了唐朝贞观年间的时候,卫州则更加繁华,生民如织,熙攘喧嚣,城门洞开,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金银玉器,丝绸布匹,古玩字画,那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毕竟是唐太宗执政,毕竟是贞观大治,民生情况那是相当的不错。
说卫州境内,有这么一座酒楼,名字叫做版桥楼。
这个版桥楼,也是卫州比较大的客栈了,酒楼内,宾客如云,座无虚席,几个店小二忙碌地穿梭于饭桌之间,为客人们斟酒倒茶上菜,晚上别的地方都熄灯了,酒楼内却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一帮吃客酒客或轻声细语,或高声谈笑,碰杯声,呼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卫州版桥楼的老板,叫做张逖。
版桥楼建的这么大。足见老板张逖财力颇丰。
张逖有钱,事业发展的又好,因此娶得一房娇妻,俩人是新婚燕尔,感情也相当不错。
(版桥楼)
平时呢,张逖是不来店里的,因为他这个店规模已经很大了,店里人手更多,他还专门招了个掌柜帮他管事儿,所以他就是每个月过来盘盘账,收收钱就得了。
但是恰有一次,张逖的妻子有事回娘家,把张逖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这张逖离了妻子,十分无聊,他感觉挺没意思,于是他干脆把家门一锁,跑到版桥楼去住了。
反正店是自己的,消费也不用掏钱,张逖开上一间上房可就住上了。
他到版桥楼开完房间住下的当晚,有三个从魏州来的官兵也到版桥楼来投宿,住在了版桥楼里。
魏州离卫州大概两百公里,仨人都是大头兵,全程可都是腿儿着来的,这一路上是相当疲惫,晚上五点多钟他们抵达卫州版桥楼,仨人开了一间房,推门而入,饭都没来得及吃,那是倒头就睡。
行军兵都有干粮,他们路上吃了不少饼子和馒头,本来就不饿,这睡觉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为什么说睡觉第一要紧呢?缘是他们还不能放肆睡,因有军令在身,五更天就要起床接着赶路。
床是铁这被是钢,一顿不睡你困得慌,所以他们必须抓紧补觉。
我们现代人也会经常面临到第二天要按时起来的情况,比如要赶地铁,赶火车之类的,或者就是一定要在凌晨的几点几点起来去做一些事情,所以我们大部分情况下都会用手机设定一个闹钟,以防止自己睡过头。
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那还好,但是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情,那么大多数人都会定闹钟,因为说就睡一会儿,结果一睡一下午的事情在我们的身上经常发生。
(壁画)
卫州版桥楼客栈的这三个大头兵,他们当然没有手机,所以想要在五更天起来,纯靠自觉。
那他们有这种自觉吗?很显然没有,因为他们从魏州到卫州属于是长途奔袭,一刻没停的这么走,您想想这得多么高强度的体力消耗,能不累,能不困吗?
因此,仨人睡觉之前虽然约好五更天一定起来,可等到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日晒三竿,中午十一点多了。
耽误了行军这还是小事儿,真正的大事儿是,仨人睡到十一点都不是自然醒,而是被卫州衙门的几个捕快叫醒的。
三五个捕快围拢过来,把他们叫醒还不算,当场还把仨人其中一个叫做杨正的士兵逮捕了,理由是,杨正犯了人命官司。
杨正纳闷了,自己这一晚上都在屋里睡觉,犯的哪门子人命官司?
可是还没等他争辩,他一摸自己腰间的佩刀,不禁是冷汗直流,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的佩刀上那是沾满了鲜血,还正在淋漓的往下流呢。
几个捕快指着杨正的佩刀,说看见没有,这就是你杀害版桥楼老板张逖的证据,这就是凶器。
冤呐,真是冤呐。
别说自己这一晚上根本哪儿都没去过,毫无作案时间,就连这个什么张逖,杨正更是压根不认识。
但是,张逖的确是死了,一早被人发现横尸房中,致命伤正是刀伤,仵作勘验过后,确认无疑,是杨正的腰刀造成的。
见鬼了,这真是见鬼了,难不成是自己的这把腰刀成精了,半夜偷着把张逖给杀害了,杀完人又偷着回来了?
(刀)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案子不简单,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在杀完人之后不逃跑,而是接着在原地睡大觉,等着捕快来抓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捕快不懂吗?卫州的衙门不懂吗?他们当然懂,但是对于衙门来说,张逖是谁杀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人来承担杀害张逖的这个罪名。
封建帝制时代,对于某些地方衙门来说,他们破案的目的不是为了替受害人伸张正义,或者是惩罚行凶作案的人,而是要保证地方上的治安一直是平稳的,可控的。
卫州版桥楼的老板张逖那也是社会名人,他这一死,死讯传出去,必然闹得民间议论纷纷。
案子破不了,影响不好,百姓不满意,上级部门也看在眼里,领导就会认为卫州官员能力不行,案子破了,而且是神速破案,那么这就是卫州衙门政绩的一种体现。
所以,为了快速高效的把这桩杀人案给了结,捕快随即把杨正带回衙门,进行了一连三五个昼夜的突击审讯。
说是审讯,其实就是刑讯逼供。
杨正是兵,他本来身体素质挺好的,皮糙肉厚,但是好汉架不住三遍打,衙门监狱里的这帮衙役们可以说是变着法的收拾杨正,杨正一开始还叫屈,后来被折磨的几乎不成人样,终于是被迫承认了罪行。
嫌疑人承认了,是主动承认还是屈打成招,那不重要,反正只要把杨正一砍,工作就算圆满完成。
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一桩本来十分普通的民间杀人案,竟然不知道通过一些什么样的渠道,被唐太宗李世民给知道了。
皇帝知道了这桩案件,那么这桩案件就不再是普通案件,而是御案。
李世民,堪称古代皇帝天花板,帝圈顶流,这种错漏百出的案情自然不能蒙蔽圣听,皇帝一看这也太荒唐了,别说杨正还是军人,就算他不过是百姓,也不能就这么砍了啊?
卫州衙门大大小小也有几百号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异议。
集体沉默,全体失声。
(唐太宗 李世民)
帝王震怒,随即派出大臣蒋常亲自下到卫州去督办此案。
这个蒋常,唐朝史书上大多没有他的正传,有关他个人的一些资料也不多,但是作者在翻阅不少贞观年间发生的疑案悬案的卷宗时,他的名字经常出现,而且他堪称破案小能手,各种疑难杂案到了他手里那简直是手到擒来。
蒋常到了卫州之后,立刻对案情进行了分析,基本确定了杨正是被冤枉的。
这个结论显而易见,行凶杀人的刀是杨正的,但是不代表就是杨正带着这把刀把人杀死的。
杨正的嫌疑当然有,但是他无罪的证明更硬,因为当天晚上这仨士兵是睡在一起的,相互之间都可以作证。
再说了,杨正这辈子也没见过张逖一面,俩人无冤无仇,何以痛下下手呢?这作案动机不充分啊。
所以,当下最关键的问题是,在缺少必要线索的情况下,如何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蒋常想了个办法,他从卫州城里找来了一个老妇人,把她请到府衙,对外说是老妇人知道案情,官府叫过来是为了解情况,而对内则只是把老妇人叫来,让她在府衙里歇息,好吃好喝的伺候,白天叫过来,晚上就放回来了,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这老妇人白天在官府,别人接触不到她,但是晚上她“下班”了,从官府回家了,可就有人找上了这老妇人,询问这老妇人在衙门口都说了些什么,并且积极的打探案情。
这一切,都被蒋常看在了眼里,每天晚上他把老妇人从官府放回家,这人就立刻跑到老妇人家里去探听消息,蒋常感觉这人不简单,派了几个衙役去打听这个人的身份,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竟然发现,这个人和死者张逖的妻子竟然有不正当往来,俩人在张逖生前就偷情通奸!
您看,很明显这个人比杨正更有作案动机啊,蒋常一声令下,三班衙役出动,该人立刻抓捕归案,审问之下供认不讳,原来正是他和张逖的妻子串通,趁杨正熟睡时偷走杨正的佩刀,在杀害杨正后又把佩刀放回原处以栽赃陷害。
想法很清奇,智商很捉急,但就是如此拙劣的作案方式,却差点把无辜的杨正给害死。
后事如何,不得而知,大概杨正被无罪开释,奸夫淫妇终尝恶果。
这个故事,写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诚然,这不是一个很复杂,有看头的案件,来龙去脉很普通,破案过程也很平常,但作者还是把他给写了出来。
以为妻子是世上挚爱,反被妻子所害的张逖,稀里糊涂成了替罪羊的杨正,草菅人命无视法律公平的官僚...
(古籍)
浪花淘尽,无非江水余波,人生在世,我们有很多事情都不能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不确定的人生。
接触文史创作这么多年了,其实有时候我会感叹,我读过很多古代法律文献和案件卷宗,这些文献中有一些反映了统治阶级的可恶,平民百姓的凄苦遭遇,恶人歹人的逍遥法外,无辜之人的身陷囹圄,我是个感性的人,读到这些内容的时候,我时常饱有同情之心,然后潸然泪下,我为别人的苦难而哀伤,为古人的命运而唏嘘,为世间的不公而愤慨,似乎这样,我就能获得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感,似乎这样,我就成了一个正义的,勇敢的人。
可是扪心自问,我真的帮助到他们了吗?我改变了他们吗?我成为了那个捍卫公理的人了吗?
过去不能挽回,未来可以改变。
面对故纸,我只好空空感叹——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杨正没有遇到唐太宗呢?
这么简单的案子,根本不用钓鱼执法,调查下死者的社会关系,嫌疑人自现。
贞观之治里有这一集